第340章 算漏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的石虎還挺嫩，只是個毛毛躁躁的毛頭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他跟在石勒身邊，聽多了自己叔叔帶著諸位老將在中原橫衝直撞暴打晉軍的故事，自然也知道自己叔叔曾在洛陽戰場遭遇過一個極其強悍的對手，在對方手中吃了很大的虧。石勒提起北宮靜的時候往往都是讚賞與痛恨並存，評價那真不是一般的高，這讓石虎很不服氣。在石虎看來，所謂的涼州大馬也就是那麼回事，叔叔不過是一著不慎失了先手，才會在北宮靜凌厲的攻勢之下落敗，又因為一場大敗在心理上落了下風，影響了後面的發揮，所以接連吃了好幾場敗仗。如果換他上，北宮靜肯定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不打死她算她走運！現在見眾將領提到北宮靜這個名字便微微色變，他很不爽，馬上就站了出來！
這個小犢子這番話簡直可以用目中無人來形容，弄得夔安、支雄、孔萇、刁膺等一眾將領都很沒面子，石勒卻很開心，認為這才是石家子孫應有的英雄氣概。他誇了石虎幾句，然後對眾將領說：「一山不容二虎，我軍若想在中原站穩腳跟，南陽那個小朝廷就必須打掉，這個沒有半點妥協的餘地。諸位將軍要是實在沒有這個信心，我和虎兒各帶一隻人馬去打就是了！」
此言一出，在做諸位將領的面子頓時就掛不住了。支雄憤然起身說：「大將軍這是什麼話？我們一起南征北戰，不知道攻下了多少名城，擊敗了多少名將，連晉國最後一支精銳都被我們消滅了，那點殘兵敗將又何足掛齒！末將願意領兵一萬進攻楊迪，不拿下楊迪，提頭來見！」
夔安跟著站了起來說：「末將願意領兵三萬進攻襄城，把北宮靜和司馬范的腦袋給大將軍拎回來！」
孔萇說：「末將願意領兵2萬進攻昆陽，切斷南陽與襄城的聯繫！」
有這幾位大將帶頭，眾將領也不好當縮頭烏龜，紛紛起身表態，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搶的慢了一點，被石勒看輕了。
石勒見手下大將個個奮勇爭先，不由得心情大好，大笑著說：「好好好，諸位將軍心氣如此之高，何愁那南陽小朝廷不滅？」誇完了這些將領，他扭頭望向自己的謀士張賓：「張先生，我打算精銳進出進攻襄城、南陽，徹底覆滅那個小朝廷，你認為如何？」
張賓的眉頭一直擰著，沒有說話。他並不認為現在去打襄城、南陽是什麼好主意。跟北宮靜交手的痛苦經歷告訴他，這是一個極其強悍的對手，有她的，想要輕鬆拿下襄城、南陽，那簡直就是做夢！而且那個襄陽王司馬范也不是什麼等閑之輩，收復南陽、佯攻許昌、揮師襄樊……這些仗都打得極有章法，該攻的時候攻，該守的時候守，一點破綻都沒有！
如果僅僅是北宮靜和司馬范，張賓還不見得會怕，可問題是他們後面還有一個李睿！
張賓知道，石勒在新城遭遇慘敗的幕後黑手，正是這個李睿，而在鐵門關被北宮靜以少打多打得大敗的幕後黑手，還是那個李睿。北宮靜和司馬范給他的感覺是強悍，非常強悍，而李睿給他的感覺卻是深不可測！此人擅長改良武器裝備，懂得一些聞所未聞卻威力巨大的新戰術和新陣形，從來都不會按照常理出牌，北宮靜每一次輝煌的勝利的背後總有他的身影，而羯胡乃至整個匈奴漢國每一次慘敗的背後總少不了他一份功勞！張賓自問閱人無數，很多人的深淺他一眼便能看透，可他必須承認，他看不透李睿，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傢伙能力的上限在哪裡，思考問題的方式是什麼！
這一次，這個可怕的對手一如既往的將自己藏在北宮靜身後，沒有露面。
一個可怕的對手不露面就意味著無窮無盡的變數，因為你不知道他正在給你準備著什麼樣的驚喜，更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冒出來，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打你一個措手不及。
襄城、南陽都兵精良足，城池堅固，北宮靜和司馬范都是當世名將，再加上一個深不可測的李睿，以及已經被擰成一股繩，要跟羯胡大軍血戰到底的豪強、平民……
這仗真不好打啊！
石勒見他長時間沉默著，不免有些不滿：「張先生為何沉默不語？」
張賓整理了一下思路，拱手說：「大將軍，我認為此時攻打襄城、南陽，不大妥。」
石勒問：「為何這樣說？」
張賓說：「昔日我軍連戰連捷，固然是因為我軍將士驍勇善戰，弓馬嫻熟，但晉國君臣離心、將領無能、士無鬥志，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不知道這一點大將軍承認不？」
石勒神色嚴肅起來，捋著鬍子沉吟片刻，說：「確實如此。我軍雖然驍勇，但晉軍也不是吃素的，倘若他們團結一心，以死相搏，我軍想要打敗他們是很困難的事情。」
張賓說：「據細作傳遞的情報，南陽小朝廷現在擁有天威、橫野、神武三軍，共四萬餘人，而這四萬多人的大軍里，百戰餘生的禁軍老兵佔去一半，又有數干剽悍勁健的涼州步騎兵，數干強悍絕倫的鮮卑突騎，還有數干悍不畏死的荊楚勇士……最重要的是，指揮這三軍的司馬范、北宮靜、李睿，都是曾與我軍交過手並且取得大勝的名將，又團結一心……」
這話石虎可不樂意聽了，大聲打斷：「你的意思是，我們二十幾萬大軍打不過他們區區四萬來人？」
張賓從容說：「在兵力方面我軍自然是擁有巨大的優勢，可晉軍能動用的兵力也絕不止天威、橫野、神武三軍！南陽、襄城、陳郡、潁川等地的豪強武裝都跑過去參戰了，襄城境內的平民百姓也被武裝了起來，如果算上這些，晉軍可以動用的兵力十萬都不止！坐擁那麼多堅固的城池，又有三位當世名將指揮，更有十餘萬兵力可供調用，而我軍糧草匱乏……恕張某直言，這一戰，勝算不大！」
石虎勃然大怒：「你這腐儒，未戰先怯，凈說些喪氣的話亂我軍心，到底是何居心！」
石勒喝：「季龍，對張先生客氣點！」
石虎是真怵這個叔叔，被他這麼一吼，頓時就不敢再沖張賓大吼了，憤憤的閉上嘴巴，沖著張賓咬牙切齒。
石勒問張賓：「張先生認為我軍應該怎麼做？」
張賓說：「不要去招惹南陽小朝廷，直接南下，趁著江東人心惶惶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淮西，稍事休整，修楫舟船，然後渡江南下，直取建鄴！南陽小朝廷兵力雖強，但地不過兩郡，迴旋餘地很小，只要拿下了江東，他們便會變成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到時候再回頭收拾他們，易如反掌！」
說白了，張賓的總體思路就是，南陽小朝廷雖然擁有一支強悍的軍隊，但是地盤太小了，進取中原力不從心，而江東又不肯接納他們，區區兩個郡，如何供養得起南陽小朝廷和那支大軍？說到底還是得依靠江東的錢糧才能生存下去。如果能夠拿下江東，切斷江東向南陽小朝廷輸血的動脈，南陽小朝廷連養兵的錢糧都拿不出來，鐵定得亂套，到時候再給他們來個雪中送南極，落井下水泥，消滅他們簡直不要太輕鬆！
這等於是釜底抽薪。
他的思路倒是沒錯，作出的判斷也很合理，換了別個，這一套連招下來穩穩的送走了。可他終究是小看了李睿，他做夢都沒想到，這個開了掛的傢伙是真的有辦法憑藉兩個郡的物力養活那支規模龐大的軍隊！
至於養活小朝廷……
那不過是順帶的。朝廷最大的負擔是什麼？無非就是皇室的開支，官吏的工資，軍隊的糧餉。在他一手操作之下，軍隊和官吏到現在都沒領過哪怕一次工錢，領到的都是些布匹、糧食，勉強夠日常開支。至於皇室的開支……笑死，小皇帝現在住的還是四合院，所有照顧小皇帝的宮女、侍衛加起來不到四十個，有個屁的開支！
當一個團體將需求降到「吃飽飯，安全有保障」這一水平之後，真的可以用很少的資源做很多大事。現在南陽小朝廷給軍隊、官吏和平民百姓最大的一筆饋贈就是一個相對安全、穩定的環境，而這在天下崩離、神州陸沉的背景之下，簡直就是無價之寶。受夠了戰亂之苦，被胡人的兇殘嚇破了膽子的平民、官吏乃至軍人這個時候真的很容易滿足，沒工資又怎麼樣？這裡安全、穩定啊！只要能擺脫那種朝不保夕的恐懼，結束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能填飽肚子，有一身還算得體的衣服可穿，錢不錢的真沒那麼重要了。
一個朝廷僅靠兩個郡的資源就能活下去，這簡直就不可思議。真不能怪張賓，你就算換張良來，面對目前的形勢也會作出跟張賓差不多的判斷，畢竟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天子，好幾萬軍隊，靠兩個郡的地盤能夠活下來，並且活得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