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想不開
支雄也不含糊,一口氣抽調了八幹人馬過來,只留下干餘人在堵陽盯住堵陽城中的晉軍,只要他們敢出城就揍。此外他的部隊里還包括一部分在南下的時候加入的地主武裝,有一些還是襄城郡的,都是不滿南陽小朝廷推行保甲制、府兵制和新的稅制,認為南陽小朝廷傷害了他們的利益,憤而主動加入的,雜七雜八的加起來,支雄此時的兵力也多達一萬一干餘人,在整體兵力上略少於晉軍,不過騎兵數量眾多,這一點足以讓他佔據絕對優勢。
支雄深知勝負在此一戰。如今舞陽已經丟了,自己這支大軍已經成了孤軍,晉軍精銳隨時可能趕來把他們給熊了,這處境實在是萬分危險。但眼前這支晉軍恐怕是南陽小朝廷現在能拿出來的最後一支軍隊了吧?殲滅了他們,活捉了那個膽大包天跑到戰場上來浪的小皇帝,便足以讓晉軍心理崩潰,到時候要反敗為勝,又有何難!
呃……
只能說支雄真的太樂觀了。此時聚集在南陽、襄城二郡的晉人在經歷了亡國之痛、顛沛流離之苦后,那心理素質已經跟非洲平頭哥無限接近,只要你打不死我我就要打死你!就算宛城丟了又能怎麼樣?不是還有襄樊、江陵、江夏么?就算襄樊、江陵、江夏都丟了,不是還有豫章、長沙么?什麼?你說江陵、長沙都不在晉軍手中?沒事,打下來就是了!小天子被俘了或者戰死了?哦,關中那個司馬鄴也挺不錯的,扶上龍椅就是了!要是司馬鄴也死了怎麼辦?簡單,徐州那個司馬鮮也不賴,正兒八經的武帝孫子,皇室後裔,扶上來當個皇帝也能服眾!就算司馬家都死清光了,大不了就挑一位戰功卓著的異性將軍來當這個皇帝,咱晉人缺糧缺錢缺兵,唯獨就是不缺皇帝!想依靠幹掉一個小皇帝迫使近百萬有著平頭哥一樣的性格的人屈服?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
支雄只看到永嘉之亂擊碎了一部分晉人的尊嚴和勇氣,打斷了他們的脊梁骨,卻沒有看到這種奇恥大辱會讓更多人咬緊牙關站起來要與他們死戰到底……要是能看到這一層,他就不會這麼樂觀了。
看著晉軍那較為整齊的隊列,支雄決定來個攻心為上。他策馬越眾而出,來到晉軍陣前,在距離晉軍方陣一箭之地處勒住戰馬,揚聲叫:「我乃石大將軍麾下大將支雄,請晉天子出來說話!」
賈攸笑:「想玩攻心么?」翻身上馬就要出去。
羊崇一把拉住他,說:「羯人狡詐,毫無廉恥之心,你身為大軍統帥萬萬不可以身犯險,還是我去吧。」
賈攸說:「正因為羯人狡詐我才不能讓羊尚書去犯險!要是羊尚書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向羊小姐交代!」
羊崇哈哈一笑:「小看我了不是?小子,告訴你,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能在馬背上開八斗弓,能提起馬槊在敵陣中衝殺好幾個來回的狠角色!現在氣血雖衰,不復當年之勇,但也依舊拉得動弓,掄得動刀,羯人想暗算我沒那麼容易!羊允、羊瀾,保護好天子和賈大人,他們要是少了一根頭髮,小心你們的頭!」
兩個兒子齊聲應喏。
羊崇翻身上馬,在賈攸和司馬詮擔憂的目光中越眾而出,徑直來到距離支雄不過十幾步遠的地方,沖支雄拱手一禮,說:「支雄將軍,久仰了!」
支雄睨了他一眼:「你是誰?」
羊崇說:「我乃前太子詹事,現尚書令,羊崇!」
支雄說:「不認識,也不想認識,我要見的是晉天子!怎麼,大晉的天子就是這麼個膽小如鼠的貨色,只會躲在大軍中間,連頭都不敢冒?要是只有這麼點膽色,還當什麼天子?趁早在地上鑽個洞躲起來當耗子得了!」
他那嗓門大得嚇人,一嗓子吼出來,兩軍聽得清清楚楚,羯胡軍隊無不哈哈大笑,而晉軍的面色則有點兒難看。
羊崇淡淡一笑,說:「都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天子乃九五之尊,地位尊崇無比,能見到他的人要麼是立有破軍滅國大功的大將,要麼是能治國安邦的賢臣,最不濟也得是博覽群書、學識淵博、德行高尚的賢士,而你不過是一介粗鄙胡虜,除了殺戮就不會別的了!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見我們大晉天子?」
支雄微微一怔,目光重新落在羊崇身上,頗有點意外的說:「看不出你這張嘴倒是挺厲害的,只是不知道當刀子架到你的脖子上的時候,你還能不能說得出話來?」
羊崇從容說:「如果你有這個本事能將劍架到我的脖子上,大可試試。」
支雄獰笑:「你們晉人除了耍嘴皮子之外就不會別的了……」
羊崇打斷:「我們晉人除了耍嘴皮子之外還會耍刀子,將軍,你是不是忘記了新城、杓柳、宜陽、鐵門關這幾場敗仗是拜誰所賜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肩膀上那個窟窿是誰戳出來的了?你是不是忘了在洛水之畔,又是誰以干騎踏破兩萬大軍營地,殺到你們伏屍二十餘里,洛水為之盡赤了?」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支雄頓時又覺得自己的肩膀在隱隱作痛了。涼州軍那一標槍把他傷得著實不輕,險些就掛了,石勒請遍名醫,總算是將他從鬼門關拽了回來,也保住了他的胳膊。胳膊是保住了,但已經大不如前,別說提刀砍人了,連斟茶遞水都有點兒費力,這直接導致他戰鬥力大打折扣。他將此事視為奇恥大辱,發了誓一定要找北宮靜報這一槍之仇,現在北宮靜沒找著,反倒被這個瘦巴巴的晉人大臣當眾揭傷疤,他心頭一團怒火頓時就沖了上來,瞪著羊崇,咬牙說:「我看你是想死了!」
羊崇說:「老夫今年已近五旬,膝下有三子,個個文武全才,老夫就算是死又有何懼?倒是將軍你,可曾婚配否?可有子嗣?子嗣成材未?」
支雄:「……」
非常兇猛的三連擊,直接把支雄給干懵了。他一個大老粗,老早就跟著石勒南征北戰,四處流浪,連個家都沒有,他有個屁婚配!他倒是搶了幾十個漂亮女人作為戰利品,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殺人太多的報應,折騰了幾年連個蛋都沒生下來,這已經成了支雄的心病了。這個死老頭還真是厲害,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直奔要害,刀刀直刺肺管子,氣得他暴跳如雷!他瞪著羊崇,一字字說:「你有三個兒子是吧?不多,我會把他們一個個都抓到你面前當著你的面斬下他們的頭顱煮成湯再讓你喝下去的,一個都別想跑掉!」
羊崇說:「有點難度。我三兒子現在在建鄴,你確定你打得到建鄴去?」
支雄:「……」
媽拉個巴子,跟這死老頭吵架還真是自取其辱!
羊崇繼續說:「我勸你啊,有放狠話的時間還是多想想自己應該怎麼辦吧!如今舞陽已經被我軍拿下,你的退路已經堵死了,堵陽遲遲拿不下來,你無法南下,駐紮在昆陽方向的我軍馬上就會出動,給你致命一擊……現在你是欲進不得,欲退不能,在如此險境,你還有心情放狠話?換作我是你,早就連夜扛著戰馬逃跑了!」
扛著戰馬逃跑這句話是跟李睿學的。有一次閑聊的時候他開玩笑的跟李睿說:「大司農,你把自己的橫野軍一古腦的交給神武將軍指揮,自己手頭上一點兵馬都沒有,要是有朝一日惹神武將軍生氣了,她帶兵過來收拾你你怎麼辦?」當時李睿的回答是:「要是惹她生氣了我連夜扛著戰馬逃跑,絕對不給她帶兵過來收拾我的機會!」這話讓他印象非常深刻,連夜扛著戰馬逃跑喲,這都怕到什麼地步了!
畫面感非常強呢!
支雄面色陰沉的說:「老頭,你挺能說的啊!」
羊崇說:「過獎!」
支雄說:「不過,這裡是戰場,是靠刀子說話的,嘴皮子耍得再好也沒用!」
羊崇馬上回敬:「既然明知道耍嘴皮子沒用,將軍為什麼還口口聲聲要求天子出來跟你說話?難道你不是想靠耍嘴皮子點一點便宜么?」
支雄:「……」
很好,再一次讓這個死老頭給整無語了。
支雄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過這個死老頭,他乾脆就閉麥了,勒轉馬頭便走,臨走前撂下一句狠話:「老頭,希望在天黑前你這張嘴還是這麼利索,希望在我的部下將你押到我的面前時,你還能這麼桀驁不馴!」
羊崇說:「彼此彼此。」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個人各自勒轉馬頭,馳回陣中,不同的是一個怒氣沖沖給氣到幾乎要爆炸,另一個洋洋得意,那大大地往上揚的嘴角跟火力全開的AK-47的後座力有一拼,怎麼壓都壓不下去……
跟一個熟讀諸子百家經典,能嗆到以善長玄談聞名的名士啞口無言的人鬥嘴皮子,支雄多少都有點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