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師兄惜別小師弟 張經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師兄惜別小師弟 張經略…

鮑雲豹不再來禍害,大夥心裡一下安然了,薑桂枝與荷兒有說有笑起來。

第二日,王進福和趙儉起早去了衙門。

王正陽要去見師父。張老伯道:「按理,人家出手救了咱,家裡大人應帶上禮去當面道聲謝。」

荷兒道:「我買上些與陽兒一起去。」

王正陽說:「師父說不見外人,我自己先去。」

看著王正陽遠去,荷兒道:「嫂子,陽兒眼見長大,待會兒咱倆街上去,給他添幾件衣裳。」

薑桂枝道:「乾乾淨淨有的穿就行,當下長得快,做了新的,一兩年也穿不得了。」

方少石已在樹林邊等著,一如往常的挺拔,只是這次皺著眉。

王正陽作了個揖,「大師兄,師父和二師兄哩?」

大師兄道:「今日有事不來了,我們要往湖廣去。」

王正陽愣了一下,「多長時日?」

方少石:「短者一、兩年,長者三、五年,就如在平陽,一眨眼四、五年了。」

「大師兄走不走?」

方少石:「自然隨師父去,我等你來,代師父囑咐你幾句話。」

王正陽瞬間覺得天塌下來半邊,心也空了半邊,想要哭,可眼裡全是嗖嗖的風,顫著聲說:「師父和師兄不要我了?是不是因為我夜裡做錯了事?」

大師兄伸手攬住他的肩,慢慢往樹林北走,「你莫急。當初我和師父、師弟來此,並未打算收徒。是我看你家人周正,學點本領,或許將來有些用。我跟師父講,師父說,說不定哪天便離開,在此丟下個半吊子徒弟,不是練武人的規矩。可我忍不住,先試了試你半年……。」

王正陽的肩在大師兄臂彎里,眼裡含著淚花,聽大師兄說著。風搖動大榆樹枝,王正陽覺得風是師父和師兄,從樹枝間吹過便走了。

大師兄接道說:「我跟師父磨了兩個月,終於答應收你為徒。三年半了,你輕功、拳路、刀法、暗器都算入門,可正如師傅所料,不得不丟下你這半吊子師弟了。」

「師父為何要走」,王正陽抽泣了一下。

方少石:「你年紀小看不出來,我們非盜非搶,不幫工,也不街頭賣藝,日常靠什麼支應?」

見他似懂非懂,又道:「我們花的是官銀,總歸是平陽無事,我們便走。」

王正陽扭臉看著大師兄,「我與你隨師父去,過幾年再回爹娘跟前來。」

方少石搖搖頭,「你是爹娘的命根,我們不做讓人家骨肉分離的事。」

王正陽問:「那何時能再見你們?」

大師兄:「總會見的,何時看緣分吧。樹洞里有師父留給你的一把刀,上好了油,不會生鏽,過一兩年你骨架開了,再取來練。還有一套練騰躍的家什,莫荒廢了。」

在窯洞前的大榆樹下,方少石站定,「自你取了刀,我一直跟著,昨夜你不辨對手強弱,便冒然出手,將自己置於險境。論刀法你略勝他,仗著他措手不及,一時佔了上風。論功力,你遠不如他,若斗下去,勝的是他。還有暗器,我若沒及時出手,此時……。」

大師兄沒有說下去,有些憂慮地看著他,「我是真不放心啊。」

方少石看了眼前這個小師弟一會兒,緩緩道:「你小小年紀,若橫屍街頭,師父和我三年半的心血豈不一場空,還有你爹娘。」

王正陽使勁點頭,「未出手,先觀敵。我記住了大師兄。」

方少石接著說:「與人交手,其一,先看透他一二,三兩招試探,不是對手便走,以你的輕功,只要別荒廢,當可自保。其二,江湖拼殺生死立決,電光火石間,拼的是常年累月的修為,我們雖不在,你自己若勤加習練,也能慢慢長進。」

王正陽:「我記住了。」

大師兄:「切記,數步開外,他肩一動,必有暗器。你昨夜太大意,追逐窮寇,莫讓他看定你身形。」

方少石遞過一支飛鏢,「最後與你練一次,你拿暗器打我。」說著躍了出去,身形飄忽。

「看準我,出手」,大師兄在那邊喝道。

王正陽身形一擰,陰陽合聚于飛出的鏢影之上,掛著銳利的風聲。

「好鏢」,大師兄一聲喝彩,一個鷂子翻身接住,「三師弟已得我本門心法。來追我,莫讓我看定你的身形。」

說著轉身便跑,王正陽騰躍著去追,大師兄邊跑邊回頭,見他肩肘一動,王正陽腳下斜步蹚泥,手穩穩地接住來鏢,發現力道並不大。

大師兄已立在原地如玉樹臨風,雙手一抱,「師弟留步。勿忘師兄之言,後會有期。」

王正陽跪倒在地,大喊「大師兄!」

大師兄已如飛馬一般在林間消失,隱約傳來一聲:「回家去吧。」

王正陽將大師兄的飛鏢揣好,滿懷失落,回到趙儉家。

薑桂枝和張荷兒看著王正陽神色不對,問是否見到師父。

王正陽一下趴到炕上,面朝下捂著臉放聲大哭,慌得她倆連拍帶勸,問怎麼回事。

王正陽哭喊道:「師父和師兄都走了,他們不要我了。」

張老伯道:「陽兒,爺爺跟你去求師父。我陽兒這麼戀師父,怎能說丟下就丟下。」

王正陽道:「師父、師兄已經走了。」

張荷兒:「往哪裡去了?」

王正陽想起大師兄的囑咐,「去哪裡說不定,大師兄說,還會來看我。」

張老伯問著:「陽兒,你隨師父幾年了?」

王正陽:「三年半多。」

薑桂枝恍然,張大嘴巴,「怪不得這幾年整日不著家,我和他爹覺得他異常,卻問不出個啥。你咋不跟爹娘說?」

薑桂枝有些后怕,生起氣來,「這要是跟著走了邪路,我與你爹不是白養你了?怎的這麼大主意。」

王正陽被娘一頓訓斥,止住了眼淚,硬著頭皮聽著。

張老伯這時嘿嘿笑著打岔,「爺爺當年兩軍陣前也殺過幾回,懂些刀槍棍棒,咱爺兒倆到院子里切磋一回。」

薑桂枝嘴還沒停,「堯帝爺啊,看見你衣上的血,娘就驚得身上發軟,昨夜你是咋跟惡人拚命的?我都不敢洗,還是你荷兒姑給洗的。」

張荷兒說:「爹,你坐著都喘,如何與陽兒切磋。陽兒,你娘說的話在理,你與惡人拚命,就該跟你爹、姑父說一聲,三個人一起斗他,總歸勝算大些。你要出個啥事,我們這些人咋活哩。」

說完去西屋取過一摞新衣裳,「姑街上成衣店給你選了幾件,你試試,若大了我去換。」

藍緞長袍、白綢褲、一雙粉底黑綢鞋,細棉布的棉襖、棉褲。

薑桂枝道:「她姑,不讓你買,還一下買這些,得多少銀錢。」

張荷兒道:「陽兒長大了,得扎古扎古。」

又看著王正陽幽幽道:「嫂子你說,我過門兒那天,陽兒在炕旮旯里坐一會兒、睡一會兒,才多大個小人兒,一眨眼快成後生了。」

後晌,太陽還未落山,王進福和趙儉早早回來。

趙儉一屁股坐椅子上,「這回消停了。早起我去了那貨家裡,走路都費勁。讓他跪下做了保,這回我才不怕別人知道哩,看楊爺如何辦。」

張老伯憤憤道:「這要在軍中,他這等惡行,早被砍頭了。」

荷兒道:「爹不必為這等人生氣,他沒傷咱性命,教訓他一回便罷了。」

王進福見無事了,便帶著媳婦、兒子回。

趙儉三口兒再三挽留,王進福說:「家裡總沒人,也是惦著。」

第二日,見到莫耀祖,王進福把前天夜裡的事一說,莫耀祖也驚了夠嗆。

「大哥,這等事怎的不說與我,好歹我也有把子力氣,你們都與人拚命了,我卻毫不知情,我這臉往哪兒擱,玉環若知道不知咋想哩。」

王進福:「別著急,你慢慢說與她。」

張德柱與莫耀祖跟著鐘鳴岐去拜見鄧知府。

在知府衙門外客廳,擺了十幾張方桌。

桌上擺好了雞、鴨、魚、羊肉、幾樣菜蔬和青花瓷的酒壺、酒杯,每張桌后都躬身立著個差役。

來的都是府里及各房七品以上的官員,相互作揖問候。

莫耀祖和張德柱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鐘鳴岐示意靠門邊的一張桌子,小聲道:「你倆坐這裡。」

人家官老爺時而交頭接耳,時而高談闊論,他倆直直地坐著。

終於鄧知府頭戴烏紗,一身紅袍,滿面春風自屏風後轉出來,身後跟著笑眯眯的老何。

眾人起立,向鄧知府作揖致意。

鄧知府搞這個在他看來是奢侈的慶功宴,是要讓平陽府上下看看,只要為府里真正幹事,他鄧兆恆都記著。

清了清嗓子,「各位同僚,今日本府大擺慶功宴,向全府上下彰表幾位功臣,向列位道聲辛苦。先讓眾位認識一下兩位布衣賢良,莫經略和張經略。」

鐘鳴岐忙向兩人使眼色,莫耀祖和張德柱慌忙起身作揖跪下。

鄧知府接著道:「此二位,協助鍾副主事,一路駐風陵渡口;一路向西,跋山涉水一年半,給我府庫換來了兩萬兩白銀。兩萬兩啊,以後每年、每月都有賣鐵進項,各房不用再過拆東牆補西牆的日子,本府向他們道聲謝和辛苦。」

鍾副主事忙起身回謝,招手讓莫、張二人起身落座。

鄧知府接著道:「還有一位,常年在各處石炭窯和蒲州冶鐵所,家中只剩婦幼,進了盜賊,我無奈接到府中暫住數月。沒有他的勞苦,便沒有今日這頓酒食,本府代平陽大小官吏也向鄭主事致謝……。」

席間,鄧兆恆捎帶著把各房主事,也狠狠地誇獎了一番。並指派鐘鳴岐任平陽府鐵務、紡織巡查使,定期巡視各處鐵務、紡織,莫耀祖、張德柱仍做戶房經略。

張德柱已鐵了心要在風陵渡紮根,但此時哪有他說話的份兒。

心想,待一兩日後,向鍾大人道出心愿,想來會被應允。

宴罷,走出府衙。張德柱想與莫耀祖多呆會兒,「耀祖,方才席間都是大人,未敢多飲,你我再去酒館兒小酌一回如何?」

莫耀祖說,這幾日飲酒太頻了,改日再飲,便走著回腳店去了。

張德柱這幾天睡得足,回去也睡不著,又懶得與郎玉台虛與委蛇,內心泛起寂寞空虛。

那個大眼睛女子還裝在他心裡,這一年半,他想起了不是一回,總慨嘆不知能否再見上一面。

嘆了口氣,反正無事,去那邊閑逛一回,見不到人,看看地方也好。

五分銀子叫了個二人抬,讓到西關集市轉一圈兒,再回東外城。

兩個轎夫一聽是個整活兒,這小半日的銀子賺了,便樂滋滋、慢悠悠抬著他往西關集市那邊去。

後半晌,集市的人已散了大半,只有城牆根下的一、兩個貨郎和大榆樹下的一個雜貨攤。

他讓兩個轎夫在集市上走走停停,哪能見得蹤影,不免一陣傷感。

便讓兩個轎夫從一條寬巷穿過回家。

又讓張德柱趕巧了,遠遠見三個衣著華美的女子裊裊娜娜而來,後面跟個挎著籃子的少年。

他定住眼睛熱熱地看過去,自然也引來她們的注意,那個大眼睛女子又是一陣慌亂。

奚桃花看這人坐在二人抬上,眼睛熱辣辣、直勾勾看著她們,不免有些慍怒。

突然想起,這便是賣過小物件的那個人,扭頭看了看小翠,又看了看燕兒,燕兒那神情豈能瞞得過她。

不動聲色,冷冷地看著張德柱。小翠哼了一聲,也認出來了。

張德柱豁出去了,忙讓停了轎,深深作揖,「幾位姐姐,真是巧,又遇到了。」

小翠斜著眼睛,「你不是那個賣耳勺兒的嘛,怎麼又碰上你了?」

張德柱:「說的是哩。小可剛從知府衙門赴宴出來,正要回家。」

小翠奚落道:「喲,看不出來,你還能進知府衙門口兒。」

奚桃花瞪了一眼身後的燕兒,心眼兒里轉著,冷冷問:「上次遇到,你說你叫什麼?」

張德柱又作了個揖,聲音軟軟的,「小可張德柱,現為平陽府經理鐵務。」

「我們三個你原來認識誰來著」,奚桃花想詐他一詐。

張德柱:「小可與三位姐姐俱是集市上偶遇,這是第三回,並無舊相識。」

小翠搶白道:「你倒記得挺清,我們可記不得了。」

奚桃花冷冷道:「既無舊相識,何必下轎。」

扭頭對幾人道:「我們回。」

張德柱獃獃地望著她們遠去,心裡就像天邊正在暈染開的霞光,眼睛澀澀地發燙。

燕兒低頭走著,又忍不住偷偷眼角回看一眼。

這一切都被奚桃花看在眼裡,心中狠狠道:「小賤人,大宅院的錦衣玉食養不住了,得敲打你一回。」

回到家,小苗拎著籃子去和爹娘擇菜,奚桃花椅子上坐定,嘬了一口茶,「燕兒,我問你話。」

燕兒一聽她語氣冷冷的,便走上前道了個福,低頭垂眼立著。

「方才門外遇到那漢兒叫什麼?」奚桃花明知故問。

燕兒:「太太,他說叫張德柱。」

奚桃花:「你何時與他相識的?」

燕兒一驚,忙道:「太太,奴不與他相識。」

奚桃花一拍茶案怒道:「既不相識,他如何認得你,你又如何認得他?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搭訕,所為何來?他看著你丟了魂兒的樣子,以為我看不出?是不是你娼門的舊相識?」

燕兒嚇得臉發青,跪下道:「太太,奴在娼門呆了不足十日,便遇到了老爺,老爺命媽媽不許我再接客,過了三日把我接到太太身邊,奴真的不認識他。」

奚桃花審視著燕兒的表情,覺得她沒說假話。剛來時,楊伯雄跟她說過燕兒的事,大體也是如此。

小翠一邊哼道:「想是集市上對上眼兒了,他看上了你,你也看上了他。」

燕兒扭頭哭腔道:「小翠姐,我與他並無言語,冤枉啊。」

奚桃花點點頭,差不多明白了,就像傳奇里唱的,一見傾心。

連訓帶勸道:「既出了娼門,便要守這裡的規矩。老爺是什麼人?若察覺你心裡長草,我怕你要大禍臨頭啊。」

聽得燕兒心裡一激靈,第一次見楊伯雄,她便覺得這是個能輕易要人命的主兒。

他把自己帶到此處養著,隔段時日上一回身,除此再無其它。

那個張德柱每回都痴痴望過來,確實讓她心裡有點兒欲罷不能,有時也會想,他在幹什麼,是什麼樣的人。

但燕兒並無奢望,她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人會對她好。

這個張德柱或許會,但那就像小時在鹽池邊,看一朵雲落到中條山那邊,這輩子也不會再回來。

想到此也坦然了,「奴每日只隨太太,不敢有非分之想。他如何看我,自有太太做主。」

奚桃花面色緩和下來,「起來吧,我是為你好。若讓老爺不高興,把你送回娼門是輕的,如此與我和小翠相伴著吧,莫要心裡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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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的平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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