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風蕭水寒，壯士不復還

巨獸的消失表明了這場血戰的結束，第五十八次探索行動也要就此收尾了。

一直神經緊繃的三人此刻終於放鬆了下來，臉上肅殺的表情也緩和了幾分，但與沈都統二人相比，閻錚的臉上多出了些許惆悵之色，在巨獸消失之前，他依稀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更確切的來說，是一個血色的肉繭，而在那肉繭之中，赫然封存著小醫師蒼白的身體。

她蜷縮著，臉上還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在血液的映襯下，純潔得彷彿天宮中的神女，彷彿下一刻就會睜開靈動的雙眸，以柔美的聲音說出仙靈的懿旨，若不是閻錚親眼看見她被妖鯊殺死，肯定以為她現在還活著。

「這一次，我又沒能保護她嗎？害得她死後也無法安寧，連一點痕迹都留不下來，還是這一次，我親手殺死了她，徹底斷絕了她復生的可能呢？」

閻錚不知是疑問還是怨恨自己，但隨著巨獸消失在血池之中，這一切都成了謎團，以閻錚的實力再難探尋究竟，只能將對小醫師的情愫深埋進心裡。

又等待了片刻，確定巨獸並未去而復返，沈都統總算放下心來，他解除了身上的幽篁神甲，又將剩餘的飛刃收回到了氣海之中，隨即朝著閻錚的方向飛去，林孝天也丟下手中的火焰戰刀，緊跟在沈都統身後，可還未飛出去多遠，他的身體突然一震，整個人像是失去意識一般，直接向著地面墜去。

「孝天？孝天！」

這突生的變故讓沈都統始料未及，他急忙返身回去想要救下林孝天，但林孝天下落的速度太快，而他現在氣海空虛，能夠驅使法寶飛行就已不易，想要加速飛行實在困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孝天掉下去。

修士的身體有著天地靈氣滋養，遠比正常人強韌，可那也只是相對而言，在毫無防護的狀態下，從這樣的高度落下去，即便是注重鍛體的修士也遭受不住，更不用提現在虛弱的林孝天了。

幸好閻錚還留有餘力，在林孝天即將落地之時，他一躍而起，雙手釋放出一股金紅色的光芒，緩解了大部分下落的衝擊，成功地接住了林孝天。

剩餘的衝擊力讓閻錚也不太好受，但他不敢耽擱，連忙清理出一塊還算平整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將林孝天放下，讓他能夠平躺在上面，沈都統此時也來到兩人身邊，他急忙蹲下身，查看林孝天的狀態。

隨著藥力的消退，林孝天的境界在迅速跌落，幾乎一瞬間便從清虛下階降回了玉虛中階，那一朵朵環繞在他周圍的華美焰雲早已消失不見，而包裹著他身體的赤紅色火焰也開始漸漸熄滅，露出了他原本的身體。

焰雲熔火身雖然並不算是什麼強大的法身，但卻是需要清虛境界才能夠開始修習，林孝天靠著噬生丹的效果強行達到清虛境界，身體強度卻仍然是原來的水平，貿然施展出焰雲熔火身，勢必會對身體造成嚴重傷害。

林孝天原本小麥色的皮膚此刻已經被火焰灼燒成了焦炭一般，暗紅色的經脈從體內突出，像是一道道裂痕，那張不算太英俊的臉也變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但那雙眼睛中的光芒也在逐漸變得暗淡，一如他不斷流失的生機。

林孝天的呼吸聲變得越來越微弱，他慢慢地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東西。

「孝天……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沈都統不顧林孝天身上殘留的高溫，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是都統嗎？」林孝天努力扭過頭，看向沈都統所在的方向，可隨著生機的流失，他的眼睛開始看不清楚了，只能看見面前有兩個模糊的影子，「我現在感覺很溫暖，就像是在篝火旁邊烤火，您還記得咱們上次野營嗎？兄弟們烤了只大角岩羊，那個香味真是絕了，飄出了好幾里地，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大家都勸我不要回去找您，我當然也知道，以我的實力幫不上什麼忙，可一想到您要代替我們去死，我就特別不甘心，您對我恩重如山，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您死，即便要死，也是我先死。」

「幸好我這條命沒有白費，總算是救下您了，這樣也算是給大家一個交代了……我一直都不算是個聽話的部下，給您添了不少麻煩，您也都沒有跟我計較……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還願意追隨您。」

「我看見大家對我招手了……所有人都來了，看來我該走了。」

「再見了……都統。」

「……」

林孝天的聲音越來越小，變得細若蚊吟，直到最後寂靜無聲，他的身體也不堪重負，在沈都統的懷裡漸漸化作飛灰，被風一吹就消失不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閻錚別過頭去，但斷斷續續的哭聲還是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原本他壓抑著情緒，此刻也不禁悲從中來，靠在一棵樹旁，無聲地流著眼淚。

自從來到第八衛所之後，他被這些兄弟們照顧有加，沒有人因為他上次探索行動倖存者的身份歧視他，與他相處融洽，大家共同進步共同提高，閻錚不必認真回憶，就能想起他們的笑容，和他們的聲音，然而到了幽境之後，這些熟悉的面孔一個接一個地消失，甚至最後連寫著名字的甲片都留不下來。

閻錚再度想起了那些犧牲在第五十七次探索行動的兄弟們，他雖然很長時間沒有想起他們了，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們，他還欠大家一個真相，他必須要找到。

逝者已去，活著的人還需要繼續前行。

……

有著足夠的存糧支持，又有沈都統和楊參將的帶領，眾人沒像上次閻錚那樣走彎路，以最短路線向著回家的方向挺進，經過將近一周的艱苦跋涉，他們終於回到了邊境。

當高聳入雲的城牆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每個人的心裡都不禁生出了一股劫後餘生的感覺，經歷豐富的老兵們還好，那些第一次參加探索行動就成功活著回來的新兵蛋子都是激動萬分，恨不得跪下來親吻這片土地。

「是都統大人！他們回來了！探索幽境的隊伍回來了！」

未等眾人接近，把守城門的衛兵便認出了為首的沈都統，他急忙跑了下去，跟負責的伍長彙報情況，伍長聽后不敢怠慢，帶著駐守的修士趕赴城樓，眾人的歸來讓他欣喜萬分，但是該有的程序還是必須要執行。

「都統大人，請您稍等片刻。」

伍長向著沈都統恭敬地行禮，沈都統也朝著他點了點頭，隨即示意楊參將等人收斂起神識，開放身體任憑檢查，隨行的修士迅速用神識對眾人進行了掃視，在並未發現異常后，給身旁的伍長使了個眼色。

伍長心領神會，他深吸了口氣，用中氣十足的聲音大喊道：「開城門——！」

在門后等待的魏都統和郭參將等人早已急不可耐，不待城門打開就急切地走了出去，其他人也緊隨其後，這時候也不講什麼紀律了，大家一擁而上，熱情地迎接眾人的歸來。

剛接到衛兵通報的時候，魏都統還有些不敢相信，受到幽境的影響，大部隊並無與外界溝通的方法，所以自從進入幽境之後，便與衛所之間失去了聯繫，魏都統每日都派遣小隊沿著邊境巡邏，想要第一時間發現眾人。

然而離約定返回的時間過去了許多天，眾人卻始終沒有出現，雖然不願相信，但魏都統還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使衛所未來的發展會受到影響，他也依然準備向上級如實報告任務失敗。

可是此刻眾人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的心中喜不自勝，他緊緊地握住沈都統的手，激動地說道：「怎麼耽擱了這麼久，我以為你們已經死了！」

沈都統的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容，「這一路經歷太多，能活著回來已經不容易了，等下回去咱們慢慢說。」

「別管那麼多了，回來就好！」單是看回來的人數，魏都統就知道，隊伍此行並不順利，甚至可以說是徹底的失敗，但眾人此時都沉浸在歡樂的氛圍中，原本沉痛的情緒也被覆蓋，他也不好直截了當地戳破。

還有什麼比生的喜悅更讓人開心的呢？就讓大家笑起來吧。

「為了歡慶英雄們歸來，今日不搞訓練生產，把能叫上的兄弟都叫來，我們達旦痛飲，不醉不歸！」

魏都統振臂一呼，眾人皆是紛紛響應，隊伍中的傷者被迅速地送去救治，而其餘人則被大家簇擁著向著衛所裡面行進。

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閻錚看見了靠在食堂門外，同樣在急切尋找他的老呂和老兵們，他朝著他們用力地揮了揮手，臉上儘力地擠出了一個不算好看的微笑。

瞧見閻錚安然無恙，而且沒有缺胳膊少腿，老呂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他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不著痕迹地抹去了眼角的淚水，站在他身邊的老兵們也紛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們開始插科打諢，攛掇著讓閻錚請客吃飯，準備狠狠地宰他一頓。

閻錚抬頭望向天空，天空很藍。

原來出了幽境之後，連天空的顏色都會變得不一樣，他很慶幸，還能夠看到這片天空。

他更慶幸，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