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眼界
七十年代末期,華夏經歷的一系列運動終於塵埃落定。街頭,巷尾,乃至田野里,人們都恢復了生產。
這是一個叫白水的城市,地處河南境內,從秦嶺大山中走出來這是第一個略顯規模的地級市,有國道和鐵路通向四方。越過它向東就是新鄉市。現在是下午時分,從茫茫的麥田中走出兩個風塵朴朴的青年。看他們的一身裝束應該趕好遠的路了,軍裝上臟污不堪。汗水混和著塵土在身上結成細密的白斑。看樣子他們不是軍人,可他們身上卻透著股幹練與野性。
白凈一點的青年高大,帥氣,如果洗凈臉上的污垢,換上時下最流行的的確良襯衫,燈籠褲,不知會迷到多少情竇初開的少女。略微削瘦的青年黝黑一些,背部佝僂著,如果不是那一張臉龐看著年輕,你肯定會以為他是一名上了年歲的人。他走起路來不急不慌,相較那位帥氣青年的時快時慢,他每一步踏出的步子就像尺子量過一樣準確。
可能是走累了,從田埂躍到國道上后那名帥氣青年就嚷道:」不走了,不走了,終於出山了,歇歇再說。」略黑瘦的青年沒有辦法只好卸下肩上的一個木製匣子,放下右手的包袱,隨他坐在柏油路邊。
遠處兩個姑娘騎著自行車飛快的沖了過來,從沒見過自行車的兩人傻眼了,盯著猛瞧。一位姑娘以為自己裙子被吹開了,紅了臉罵了聲」流氓」,另一個姑娘到大方,格格格的笑了起來,還打了一串清脆的響鈴。兩人就如傻子般猛盯著人家背影不放,直到脖子酸痛。」一正哥,你說那是啥玩意呀?怎麼兩個輪子也能飛著跑,不會摔跤嗎?」約莫是下了山,離開了魏志軍沉沉的威懾,連秦嶺都變的好奇心重了起來。
」在山上,師傅經常給我們講飛機,坦克,大炮還有導彈,可沒講過兩個輪子的東西呀?」
一聲」一正哥」叫的帥氣青年回過了頭,聽著秦嶺憨厚的問話,他裝起了深沉,思考了一下鄭重答道:」以前跟許爺聊天時許爺就說平原多車,估摸著是他嘴裡所說叫自行車的東西,許爺還講平原四個輪子的車多。」正說著,一輛貨車從遠處賓士了過來。兩個大山裡出來頭一次見到汽車這玩意的憨娃就又扭著頭盯著看,吃了滿嘴灰也不覺得。在路邊傻傻的看了半下午車,長的,短的,方頭的,圓頭的都看了不少。還有兩輛車停下來問他們走不走?兩個人丈二摸不著頭腦,憨傻的互望著,被罵作「神經病」不知所措。王一正叫起了餓,秦嶺打開包袱,裡面還包著半條羊腿。還是昨天在山裡獵殺吃剩下的。微微有點變質了,他們也不嫌,就地生火烤了起來。」一正哥,多虧你跟著一塊,要是我一個人,在山裡還行,這平原上我根本不知哪裡才是許爺老家。」啃著烤肉的秦嶺四處打量著。
」下一步你說我倆該往哪裡走?」
艱巨的問題好像難倒了王一正,思索許久他給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等會找個人問問。」
順著柏油路走了不遠就有村莊,夜幕下家家都炊煙裊裊。找了一個院子比較大一些的王一正上去敲門,開門的是個中年男子,戴個眼鏡,斯斯文文的,像個教書的。聽他們講是問路的就堵在門口給他們說路線,聰明如王一正也聽的雲里霧裡的.
一個老者在裡面喊話並踱了出來打量了幾眼問道:」你們是當兵的?」兩人同時搖頭,一正隨口說道:」山裡的住戶,第一次出遠門,投奔遠方親戚。」老者盯著他們看了很久看著不像壞人,側身讓他們進去。五口之家,一個女人正在做飯,應該是那個戴眼鏡的妻子。旁邊一雙兒女七八歲的樣子,歡快的跑動,撒嬌,看著進來生人了怕羞似的藏在一旁。畫面溫馨,幸福。老人一家態度和藹,這讓秦嶺感到感動。
坐下來拉了家常老人才知他們身無分文,打算步行去新鄉。不由的被他們單純的想法逗笑,又得知他們沒坐過汽車時一家人鄂然。七十年代末期還未坐過汽車的真成保護動物了。
去新鄉坐汽車方便,大概需要七八個小時,每人五元的車費,而坐火車麻煩一點卻三小時就到,還相對便宜,每人大約四元車費就夠。這是和老人一通家常聊下來他們獲得的最有用的信息。
吃完飯,兩人洗了衣服,在主人的安排下入睡。現在他們最頭疼的問題就是車費從何而來?所幸兩人也是沒錢慣了的,沒有為這些繁瑣的事愁的睡不著覺。
天微亮,大家都起床了。一正可能感到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不好意思,眼明手快湊上去幫主人家劈柴,秦嶺不知做什麼就在院子里打了趟師傅教的伏虎拳,這是專為身體靈活的人識設計的拳法,配上秦嶺強悍的爆發力虎虎生風,老者端了一杯茶先是在院子坐著,慢慢站了起來,最後湊到跟前看他打拳,眼睛發直。
中原地區自古嗜武,這一家人看著也像小康家庭。老者看了秦嶺的拳法后對他們越加熱情了,吃早餐時提出讓秦嶺教他孫子拳法,秦嶺苦笑不得。一正頭腦靈活,聽到老人的說法擱下碗筷笑道:」教也可以,你孫子學不學的會得靠他自己,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得堅持。再說我們也不可能在你們家久留。」
「呵呵!這不是事,」老者聽到一正答應下來笑得喜笑顏開。「你們願待幾天就待幾天,你看你們這一身衣服出門也不方便,要換不是?趕明兒做一身新衣服換了再走!」
耐不住老者的熱情,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在老者家裡待了三天,兩人也算盡心。一正手把手教會了小男孩最基本的站樁,看到老者喜歡那套伏虎拳就一併教給了他。其實,拳法,套路這些東西世面上流傳很多,但靠這些出人頭地的太少。歸根結底,這就是一個長年累月堅持的事。耐心加實踐,拳法上才能出頭。魏志軍做為華夏當年最出色的軍人,懂得的拳法,套路駁雜。在山上時不時就給他們講一些,十幾二十年耳觸目染下來就是個傻子也會耍上幾套了。
到臨走的時候,一家人送出了村子。哥兩當了幾天師傅,不僅混了個肚兒圓,還一人一身新衣服。臨分別時老者還硬塞給二十塊錢,說是讓他們當車費。兩個人笑得合不攏嘴,辨清方向向著火車站走去。
當下時興的的確良襯衣,淺綠色中山裝,藍卡機洋布褲。當哥兩穿著嶄新的一身便服進入火車站,再不復幾天前那一身山土氣息。特別是一正,明眉皓目的,陽光帥氣,挺像進城讀書的學生。秦嶺到相反,再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被那個佝僂身軀,蝦米腰折騰的不倫不類。他又背個不協調的木匣子,兩個人看著就是一個少爺,一個跟班。
掩飾了滿眼的新奇和新鮮感,一步一請教的買了車票,爬上火車。一屁股踏下來才有了發感慨的機會。「以前許爺老是念叨山下的花花世界,沒見識到不知道,真見到才看花了眼。秦嶺,你說是不是?」一正瞅著外面僅有兩條軌道的火車站大發感想。秦嶺倒是沒發什麼感慨,可眼睛也是四處張望,滿目都是以前未接觸新事物對他心靈的衝擊。其實,當他們以後真正見過七十二條鐵軌的鄭州火車站,見過方圓十幾平方公里的機場,他們就會明白今天見到的真不是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