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山雨欲來
當王健逐漸恢復意識時,周圍昏暗,空氣中瀰漫草藥的味道,發現自己躺在屋中的床鋪上,旁邊有守候的僕人。
「我去告訴侯爵大人!」一個僕人激動跑了出去。
剩下兩人則一人扶他坐起來,一人給他端來味道濃郁的葯湯。
渾身的痛苦還沒有完全散去,王健感覺自己有些手腳酸軟,直接道:「不喝,給我換清水。」
年輕的女僕左右為難。
「放心,我爹那邊我會說。」她立即照做,用雕花的陶罐去打水,王健接連喝了三大罐才沒有口渴的感覺,又吃了一大碗雖然不怎麼好吃,但讓他狼吞虎咽的粟米,跑了一趟廁所。
他的衣服和床鋪都已經被汗水浸透,還是在兩個女僕不斷給他擦拭身體的情況下,現在全身饑渴,他只恨不能沒法一邊吃一邊拉。
「我睡多久?」他換了一身衣服問。
「兩天一夜。」兩個女僕小心的答應。
王健活動一下胳膊,慶幸自己挺過來了,他也感覺到,身體的強化有限,不過能從魯莽失算中活下來以是萬幸,他也不想奢求太多。
這件事也給王健提了個醒,在這樣一個他不了解的世界,事事應該小心為上。
他走出自己的小屋,來到庭院中時,嘈雜頓時灌入耳中。
他發現今日的林蔭堡與以往都不同,馬蹄聲,腳步聲雜亂,大量的人和馬正在庭院中來來回回,幾個路過掛著劍抱著甲胄的士兵見到他連遠遠的繞開了一個圈。
他見到老爹王烈的謀士,留著山羊鬍的掌筆書記孫棣芳在院子南側校場搭建了一個棚子,放了桌椅和筆墨竹片,正一一登記士兵。
「這是幹嘛?」王健正疑惑。
「集結親兵.......」一個森冷的聲音傳來,王健回頭,正是老爹王烈。
「爹......」他有些不情願的叫了一聲,情感上他十分不願意,理智卻告訴王健這爹必須認,不然他在這個世界時刻危險重重。
別的不說,如今奴隸制是天下大多數國家都官方制度,如果「查無此人」就會被逮捕而充為奴隸,沒有個身份寸步難行,戰戰兢兢。
王烈揮手打發走了身後親兵,臉色十分難看:「你在幹什麼!吳毅給你說了幾句好話,我還以為你有長見,再蠢的人也不至於像你這樣.......」
王烈臉色十分難看,確實在他看來自己這兒子就是蠢到自己差點把自己折騰死的地步,身為父親真是能被氣死。
王健懶得解釋和爭辯,他的做法對於大家來說只是笑柄而已,怎麼解釋都沒用,才出房門幾步他就已經聽到遠處不少人在竊竊私語,話題都是「侯爵的蠢兒子洗澡差點把自己淹死」之類的話,空氣中到處都是快活的氣系。
只是連忙轉移話題:「爹,我們家有多少親兵。」
此話一出,沒想到適得其反,王烈臉色更難看,許久之後才嘆口氣,「八百零四,你跟我來.......」
說著向中央塔樓走去。
王健緊跟腳步,層層向上,登上高高旋梯,俯瞰蒼山日暮,山腳茂密桃林,遠處起伏群山,頓覺心曠神怡,滌盪肺腑。
他隨意找了把桃木椅靠窗坐下,一回頭才發現黑著臉的老爹還沒坐下,氣氛有些尷尬,老爹緩緩呼出口氣,終於還是沒有動作開始說話。
「你們母親去世得早,以至你過去不習武、不修德、少不更事,以前家裡的諸多事務都由你大哥打理,我也沒多逼你。
可現在.......」老爹眼中劃過一絲哀傷:「你大哥不在了,身為王家的一員,你必須擔當責任,我們王家不像其他家族那麼枝繁葉茂,所以肩膀上的擔子更加重大。」
王健他明白老爹的意思,王家是靠軍功起家的,不像趙國其他那些老牌貴族那樣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家族成員眾多,在趙國盤根錯節。
「最近你安分點,別給我惹麻煩,多和孫書記、吳統兵、恭統兵他們學學,以後趙國也會不太平,現在又發現了異人的痕迹.......」老爹看著遠處天邊翻滾的烏黑雲朵,冷臉上也藏不住擔憂:「要下雨了。」
「是漢朝有動作嗎?」王健猜測。
沒想到他這一開口,老爹瞬間愣住,不過很快恢復面無表情,「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王健也不想賣關子,之前搜捕途中他就早有猜測,也想驗證一下:「漢帝國是以軍功爵制立國,無數人期盼著軍功來改頭換面,向上晉陞,全國上下必定會保持高度的戰爭狂熱,永遠不會停止戰爭。就算失去了敵人肯定會尋找新的敵人。
那些異人怎麼來到趙國我不知道,不過既然他們都跑到趙國了,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在北方已經逐漸無法和漢朝對抗,只能開始避開正面戰場,尋找一些側面突破。
如果失去了北方強大的敵人,而國內又有眾多渴望戰功晉陞的虎狼之師,漢朝劍鋒東指是最合理的結果。」
這一番話,直接把老將王烈說得綳不住了,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也再也掩飾不住驚訝。
「這些話!誰教你的!」老爹甚至嚴肅的站了起來,眼中都是不可思議。
「我推測的,見到那兩個異人時我就在想了。」
王健是根據自己原本世界的歷史來推測的,歷史上的漢朝就是典型的繼承秦朝軍功爵制度的軍國主義帝國,加之開國皇帝「非功不侯」的祖訓打底,殺敵立軍功成了底層往上爬的唯一有保障路徑。
所以漢王朝很特殊,直到滅亡時全國上下都保持高度的戰爭狂熱。
而蘇武傳中有「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的描述,說的都是漢武帝時期的一些事,看起來好像漢朝每次都是正當的自衛反擊戰。
其實根本不是,比如漢朝派去南越的漢使年輕時就和南越王太后私通,去了之後兩人還繼續通姦,還陰謀顛覆南越政權。朝鮮殺漢使是因為漢使先把護送他的朝鮮副王長砍了,報告朝廷說殺了朝鮮的大將軍冒充軍功等等,總之,都是找一個開戰的理由。
對於軍功立國的帝國來說,皇帝需要戰爭,百姓需要戰爭,只有部分人不希望戰爭。
所以王健從總體歷史發展趨勢來判斷,很快就在心裡有了結論。
老爹這時也終於從震驚中回神過來,像看一個怪物一般打量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兒子,眼中流露出欣慰:「逆子!你........你以前是在藏拙,還是說裝傻充愣?
不對,還是說我對你們兄弟兩關心少,不了解你們的底細.......」
王烈臉色變幻,時喜時憂,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寵辱不驚的面無表情:「這件事你心裡明白就好,無論如何不要告訴外人。
既然你都猜到了,我問你,你實話實說,覺得趙國能擋住漢軍嗎?」
王健搖頭,「不能。」
封建時代的軍隊和帝國時代的軍隊戰鬥力根本不在一個層次,這也是歷史教訓,或許東方諸國可以贏下一些戰鬥,可永遠不可能贏得戰爭,因為那是逆流的。
又是出乎意料的回答,不過王烈已經麻了,習慣的緩緩點頭:「我也這麼認為,所以做了妥協,那天與你隨行的術士劉羽看似家裡門客,其實是漢朝的特使。」
老爹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可他眼中卻都是猶豫和惆悵,「可我也不想做一個不忠於國君的人,王家的榮華富貴,高官厚祿,都是國君賜予的。
盡忠死節、赴國難、死社稷是封臣本分,這幾年我已經儘力斡旋,終究山雨欲來,無力阻擋......
為父越發有預感,局面快到不可迴旋的時候了,如果真到那天.......」
老爹沒再說下去,彷彿突然間承受巨大痛苦,扶著桌角才能站穩,擺擺手道:「你下去吧,別在渾渾噩噩,多結交門人,和書記、統兵他們學習。
還有漢朝的特使,爹不管你對她是映象,記著,一定要討好她!這是命令!」
......
下了高塔,下方的親兵已經積極完畢,對於老爹的囑咐他無可厚非。
隨後早校場中,正統兵恭叔,副統兵吳毅開始安排駐防,集結家族私兵的目的就是為了提前布置防禦,以防不測。
之後接到命令的士兵開始陸陸續續離開校場,趕往林蔭堡外圍各個要地駐防......
不少民眾在遠遠圍觀,街道兩側都是攢動人影,許多人臉上都寫著惴惴不安,到處張望打聽,不安的氣氛在空氣中瀰漫。
林蔭堡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的兵力集結調度,也難怪會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