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嬰水村(九)
紀寧說話的音調被恐懼填滿,她小心翼翼地轉動身子,對身旁默不作聲的鐵柱說道:「外面…是什麼聲音?」
鐵柱望向後窗外的目光悠遠深邃,等外頭的痛喊聲弱下來后,他才說道:「願意待在平房裡的就坐著等天亮吧,我要出去看看。」
紀寧連忙站起身子,自告奮勇道:「我和你一起出去。」
雖然外頭詭異的聲響十分嚇人,可紀寧實在壓不下心內的不安與焦急,趁著大佬要往外頭出去,她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出去尋找連竹雨和李蓮心。
而其餘人則沉默不語,驚訝的表情中帶上了一絲不解。
馬上就要天亮了,大佬和那個女生難道是瘋了不成?偏偏要挑這麼危險的時刻出去?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鐵柱推開了平房的黑色大門,探出身子后,就望見了東邊那一個個瘦長鬼影正圍在一戶平房外。
它們一起倒吊在平房的屋頂上,那一雙雙大黑眼珠子從破損的後窗中伸進了裡屋,而後便是一陣男性的痛哭聲傳來。
那大黑眼珠子收起了尖利的笑聲,轉而認真地咀嚼它捕獲的獵物,那清晰可聞的骨骼碎裂聲回蕩在這寂靜的黑夜中。
夜風呼嘯下,紀寧被眼前這驚悚的一幕嚇的全身都在顫抖。
鐵柱沉穩的聲音入耳,紀寧才恢復了一絲理智:「你覺得,野獸吃飽了之後還會再有胃口吃東西嗎?」
紀寧不解其意,只回答道:「應該是不會了。」
她不禁有些讚歎鐵柱過人的心理素質,看著眼前這麼毛骨悚然的畫面,他還能悠哉的扯到野獸的話題上去。
「等著吧,再等幾分鐘,等這些東西吃飽了我們就可以過去找連竹雨了。」鐵柱說道。
紀寧卻有些擔心,她問道:「我們就站在這裡等著嗎?小雨會不會有危險?」
鐵柱卻突然揚起嘴角笑了一下,目光牢牢的鎖定在遠處平房外的瘦長鬼影上,此刻那些鬼影還在咀嚼食物,且聲音越來越大。
「你放心,她不會有事的。」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些村裡人之所以會被瘦長鬼影吃下肚去,就是因為連竹雨把那平房的後窗給砸碎了。
看來連竹雨已經發現了村裡人的秘密,自己應該要助她一臂之力才對。
鐵柱看了一眼身邊弱不禁風的紀寧,溫聲詢問了她的意見:「你是願意待在這裡,還是和我一起去那邊的平房?」說完,手指指向了那聚集了瘦長鬼影的平房外。
紀寧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就回答道:「我和你一起去,小雨和蓮心應該也在那裡。」
鐵柱點點頭,隨後就帶著紀寧往李蓮心所在的平房跑去。
而此刻的連竹雨左手正握著一把菜刀,右手則將軟弱無力的李蓮心護在身後,神情狠厲,眼神里的戾氣已是掩蓋不住。
那幾個精壯的村民正與連竹雨對峙,領頭的是小牛,此刻他臉上的神情寫滿了恐懼,外頭的長條子讓他們折損了十幾個同伴,而眼前的康子媳婦一進平房內就砍殺了最為壯碩的根子。
他不知道康子媳婦怎麼會偷偷來到花花的平房內,可眼見著康子媳婦不似往常一般柔順可欺,後窗外又有長條子不斷探進頭來,小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語氣誠懇地勸解道:「康子媳婦,有話好好說哩,都是一個村上的人,何必鬧得這麼難看?」
連竹雨卻不吃他這一套,冷冰冰地說道:「一個村裡的人?你們在說胡話前,好歹把身邊的祭台給擋住啊。」
連竹雨目光嘲諷地望向小牛身後的祭壇,又將李蓮心往身後推了推,她陰惻惻地擠出一個笑容道:「你們想用花花來祭祀,倒不如我先送你們上路吧。」
說完,趁那些村民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連竹雨就朝著小牛的胳膊砍去,鮮血如水注般涌了出來,連竹雨沒有下死手,可小牛已疼得眼冒金星,身子軟倒在了地上。
小牛倒下之後,血腥味飄出了後窗,外頭的瘦長鬼影們更加興奮,兩個大黑眼珠子摩擦著擠進了後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咬住了兩個村民。
又是一陣混合著咀嚼骨頭聲的慘叫,平房內的村民心內愈發害怕,而眼前殺紅了眼的連竹雨也提著刀步步逼近了他們。
幾個村民被逼到了極點,彼此對視了一個眼神,就如蠻牛一般朝著連竹雨衝撞過去。
連竹雨眼疾手快,一手將李蓮心護在了身後的角落裡,另一手則用菜刀迎著朝自己跑來的村民,先是砍傷了領頭的那個壯漢,而後又朝幾個胡亂攀扯的村民身上砍去。
一時間,平房內充斥著黏稠的血腥味,外頭的大黑眼珠子進攻的速度也更加迅猛。
足足折了一大半的村民,幾個年紀稍小的村民看著眼前可怖如惡鬼的連竹雨,以及外頭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人骨的長條子,頭一次體會到了進退兩難的瀕死之感。
癱倒在地上的小牛這時才恢復了一些神智,眼見著花花閉著眼躺在連竹雨身後的角落裡,而與連竹雨對峙的其餘村民們也非死極殘,做「那事」的主力軍已折損了三個。
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祖宗傳下來的手藝就要斷了。
小牛眼神閃爍,孱弱的身子突然迸發出了一股莫大的氣力,他撐著受傷的手臂爬到了花花的附近,趁連竹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村民上時,小牛上前一把掐住了花花的脖子,忍著胳膊上的疼痛,對連竹雨吼道:「康子媳婦,放下你手裡的刀。」
連竹雨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一怔,抵著手中的刀回頭后,就看見了身子一半都被染上鮮血的小牛正死命掐著蓮心,蓮心的臉已是紅腫不堪,足可見小牛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連竹雨扔開了手上的菜刀,屋內的村民蜂擁似地圍上來捆住了她的雙手,受傷最輕的鐵瓦朝著連竹雨臉上狠狠扇去了一巴掌,嘴裡罵道:「你這臭娘們發什麼瘋?」
說完,又朝著連竹雨的肚子踢了一腳,成年男人用足勁的一腳險些讓連竹雨五臟六腑移了位,可她也知道眼前不是和這些村民硬碰硬的時機,她只能收起眼裡的憎恨,轉而揚起一雙瀲灧著淚花的水眸,哀切道:「你們把康子還給我,就是你們害死的康子。」
鐵瓦一群人擦了擦自己身上的血跡,外頭的大黑眼珠子動靜仍沒有停止下來,他們只陰著臉啐了一口連竹雨:「康子手上沒那工夫,又不肯讓你死,硬要去掘墓,死了也是活該。」
說著,這群村民便圍在一塊小聲地商量該如何處置康子媳婦和花花。
「老祖宗早猜到會有這一天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拿她們換錢吧。」
「長條子還在外面,也別現在動手,這些東西怪的很哩,聞到血腥味就跟瘋了一樣。」
提到長條子,鐵瓦也嘆了口氣:「那事到底損陰德,好在還有一會兒就要天亮了。」
話畢,平房內的大部分村民都屏住了呼吸,包紮傷口的包紮傷口,看管連竹雨的繼續看管。
等著東邊稀薄的日光緩緩照亮嬰水村的土地后,外頭尖利的笑聲以及咀嚼聲終於消退了下來。
鐵瓦為首的村民正要將連竹雨與李蓮心拖到外頭的空地上時,一推開門,就撞見了風塵僕僕的鐵柱,鐵瓦立刻放下了戒心,拍了拍鐵柱的肩膀道:「康子媳婦瘋了,砍傷了我們好幾個人了,給她下墓吧。」
鐵柱一愣,隨後則看見了鐵瓦身後狼狽的連竹雨和花花,驚愕的眼神一轉,立馬帶上了些惋惜和狠戾:「康子死了,一戶不死兩人,這娘們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找不痛快呢。」
鐵瓦也瞪了一眼身後的連竹雨,隨即一臉冀意地望向鐵柱,道:「這一回你來掘吧,老祖宗賜下的手藝,總不能扔了不是。」
鐵柱一臉震驚,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鐵瓦淡淡一笑,將捆著連竹雨的繩子遞到了他手上,「去挖個地吧,先埋她三天。」
鐵柱只能接過繩子,連竹雨木著一張臉,心如死灰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恰在這時,杜為帶著麻子、肚皮等人來到了平房外,鐵瓦給杜為打了個招呼后,就把花花遞給了小牛,讓他好好看管花花,到時村裡有場重要的祭祀要辦。
杜為聽得雲里霧裡,可他的身份太過特殊,他也只能裝作嘆息地點了點頭,隨後就不解地看向了連竹雨,問道:「康子媳婦是怎麼了?」
鐵瓦的態度也還算恭敬,只聽他道:「她是個不安分的娘們,康子死了,她守不住,就想帶著花花逃了,這可不亂套了?這樣的禍害還是早日除了好。」
杜為沒有追問,又與鐵瓦說起了祭祀的事宜。
鐵柱帶著連竹雨往後山上走去后,見四下無人,就鬆開了連竹雨手臂上的繩子,壓低聲音問道:「昨晚怎麼了?」
「村裡只剩下八個壯漢了,我們可以殺光他們。」連竹雨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紅痕,一臉狠戾地說道。
鐵柱卻搖搖頭,拒絕了連竹雨的提議:「不好,風險太大了,這兩天我也逛遍了整個嬰水村,一口井都沒有發現。」
「也許井只是個代稱,實際指的是其他東西。」連竹雨說道。
鐵柱眺望了山腳下的嬰水村,高大的樹林掩映下,山村影影綽綽的輪廓中那四四方方的平房格外顯眼,特別是那墨黑色的大門,倒和棺材的顏色極為相像。
鐵柱也忍不住感慨了一聲:「這些平房長得有點像棺材。」說完,也不禁搖了搖頭。
這些山村裡是最講風俗忌諱的,棺材是不祥之物,誰會把自己的住宅變成一個棺材呢?那睡在裡頭的可不就成了屍體?
連竹雨心頭一跳,鐵柱的話引起的靈感似風般從腦海中吹過,速度快到她根本抓不住。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連竹雨問道。
鐵柱思考了一會兒,隨後則把視線放在了一望無際的深山上,他指了指高處的山洞,道:「你不嫌委屈的話,就先在山洞裡待三天,我去把花花救出來,順便打聽一下老祖宗賜下的手藝是什麼。」
連竹雨目光里滿是擔憂,她不放心蓮心和紀寧兩個人待在這麼危險的山村裡,可眼下也沒有別的方法,她只能點點頭,等鐵柱轉身離去時,才輕聲開口道:「多謝。」
鐵柱身形一頓,隨後則轉頭笑道:「都是捆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不用道謝。」說完,就要繼續邁開長腿走下山去。
「不是為了今天的事。」連竹雨又道,說完這話她就撐著疲憊且疼痛的身軀往高處的山洞裡走去。
鐵柱回頭一看,就看見了連竹雨單薄消瘦的背影,山上的路並不好走,她身上受了不輕的傷,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喘息好久。
可她在自己面前卻沒露出一絲柔弱之意,反而咬著牙強忍著身上的痛意,還有那瀕臨絕境副欲殺全體村裡人的豪言壯志。
想到她在夜裡孤身穿梭在那些瘦長鬼影群中的勇氣,以及身涉險境卻仍不願意放棄同伴的重情重義。
鐵柱的眼裡閃過了異樣的光芒,他望著腳底下的嬰水村,心裡竟是生起了一陣痛快的肆意感受。
他找到對的人了。
小牛的平房內,大牛正一臉焦急地坐在木桌旁,看著躺在榻上氣息微若的花花,他心裡愈發擔憂。
杜為剛才讓他想辦法照顧好花花,最好找個機會把花花藏起來,不要讓村裡人發現。
可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如上登天。
單說小牛的異樣神色就足以讓他煎熬不已了,好在此時此刻,小牛並不在平房內,而是跑到了村裡唯一的一家赤腳大夫家中,去搜羅些藥品過來。
大牛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花花,正準備把她移到院子里的雞舍中時,後窗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窗聲。
大牛被唬了一大跳,他立刻像觸電似的彈離了花花的身邊,心亂如麻地看向後窗,卻看見了一張陌生又慘白的男臉。
大牛叫不出村裡人的名字,卻也知道不能露出馬腳這個道理,他對著外頭的陌生男人憨厚一笑道:「你幹啥嘞?」
張華有些詫異,沒想到向來對自己無比冷漠的大牛會對自己這麼熱情,可這詫異很快便被他壓了下去,他從後窗處繞到了黑色大門口。
大牛立刻上前去開門,一看見張華的真容,他立馬察覺出了張華異於常人的…死氣。
單說那雙眼就躲閃著不肯正眼看人,面色白的和新砌的牆一樣,腳步虛浮,身體瘦弱的只剩一把骨頭,手上還拿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底下冒出的熱氣愈發襯得他形容枯槁。
「俺家散發的走地雞哩,你嘗嘗吧。」張華勾起嘴角,眼神忽而變得閃亮無比,臉上的笑意讓人心裡有些發毛。
大牛不知曉原主和這個男人的關係如何,可別人送東西上門來,斷沒有不接受的道理,而且,自己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山村以後,飲食已經很久不見葷腥了。
況且這雞湯的香味已飄入了他的鼻間,他艱難地吞咽了口水,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接過那雞湯后,則對張華感激地一笑:「怪不好意思的哩。」
張華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炙熱的眼神牢牢鎖在大牛手上的雞湯上,彷彿不等大牛喝下去他不願意離開一樣。
而大牛也被張華盯得心裡很不自在,他就喝了一口雞湯,感受到口腔內迸發出一股鮮甜的肉香后,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大快朵頤地將那碗雞湯一飲而盡。
雞湯下肚后,張華才用含著笑意的眼神瞥了一眼大牛,隨後接過了手上的空碗,離開了大牛家。
張華離開后,大牛才關上了黑色大門,剛準備坐在木桌上繼續看管花花時,就覺得肚子里泛起一股翻江倒海的絞痛感。
他暗罵了一聲,早上也沒吃什麼不幹凈的東西,怎麼突然鬧肚子了?
他只能走出了平房,關上大門后,往山腳下的茅廁奔去。
茅廁不大,是個用木板圍成的小房子,上頭隔著一塊木板,只能容納一個人的體積。
一陣宣洩后,他才覺得肚子里的疼痛消散了一些,他正準備提起褲子擦一擦屁股時,忽然覺得後頸處傳來一絲陰冷的氣息。
他並沒有在意這細微的冷風,而是繼續不緊不慢的擦拭,直到脖頸處的涼意愈發加深了幾分。
他這才惱怒地往後一探。
——迎面對上的是近在咫尺的男臉,張華正趴在那薄薄的木板上,身體以詭異地姿勢扭成了一條麻花,倒吊下來后趴在大牛的後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