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再刺
直到曲觴宴結束,陸平笙都再沒找到機會試探蘇郢。
蕭月懷纏著他,盡量為蘇郢避去了麻煩。
席上一番敬酒,蘇郢心底已然清楚到底是誰策劃了今夜這場刺殺。其實他早有猜測,陸平笙會對他出手,只是他沒料到這廝竟如此妄為,敢在宮中暗夜殺人。
由此可見,陸氏的眼線已遍布皇宮。
散宴后,蘇郢強忍著傷痛,跟著長清宮中的女官去了安身休憩之地。明英台的熱鬧吵得他兩眼發昏,剛入屋中便搖搖欲墜。
在他雙腳打顫,幾欲跌倒時,身旁有人拉了他一把。蘇郢一怔,抬眸定睛望去,昏暗的屋舍內,女郎的臉在月色的照拂下,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圈。
「蘇將軍。」
蕭月懷朝他笑了笑,遂向身後的婢女飛去一眼。阿祿立即明白主子的意思,退至廊下,替二人闔上了房門。
屋中更暗了些。
蕭月懷從身上拿下一個包袱,交至蘇郢手上,輕聲叮囑道:「今夜刺客定然會再次出手。我已命長清宮守衛暗中保護你所在的舍屋,不會叫你有事。另外...這裡是我宮裡府庫存放的藥品,應當對將軍的傷有些用處。熬過了今夜,明日面聖,將軍便可安穩了。」
蘇郢一時發懵,盯著女郎的臉看了許久許久,直到她疑惑地問:「蘇將軍再看什麼?」
一聲問驚醒了尚處在愕然之中的男郎。
蘇郢垂下眼眸,面具之下神色黯然、彷彿壓抑著什麼似的,嗓音沙啞著問道:「公主為何如此助我?你我之間,當止步於曲觴宴的配合。」
蕭月懷總覺得他的情緒有些古怪,可卻說不出來哪裡有問題,聽他這麼問,便坦誠答道:「西郊獵場白真門刺殺,多虧將軍提前籌謀,否則事情將會不可收拾。今夜就算是我報恩吧。」
蘇郢本還有些期待,聽見女郎如此一說,不由失笑自嘲。那如潮浪洶湧般的眸子漸漸平息,落成一潭毫無波紋的寡水,再一次深幽寧靜。
蕭月懷未多言、也未察覺他的變化,交代完這些后便推門悄悄離開。庭前吹過一陣清風,捲走了她的一切痕迹。
蘇郢拎著手中的包袱,點燃了屋中的燭燈,遂躺在床上松下了身心。
夜色正濃時,樑上的蕭瑟之意逐漸擴散,很快爬滿了房檐。朦朦霧氣中,幾個全副武裝的匪徒爬著瓦磚,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蘇郢休憩的屋舍。
一人倒吊在樑上,從窗邊掛下來,冒出一雙眼睛探看著屋中情況。
只見暖閣中,蘇郢倒在榻上正熟睡著,衣衫略略敞開,一抹猩紅奪目而出。樑上之人小心翻身回了屋頂,壓低聲音跟同夥說道:
「禁軍和銀甲衛已搜遍了皇宮所有殿房,此刻歇下應當不會再查。上頭已經知曉我等行事不利暴露了行蹤。幸而,蘇郢已重傷無力掙扎。若此時我們再不能殺了他,便必死無疑。」
「聽好了,禁軍與銀甲衛雖加強了防守,但以上頭的本事,無需我們操心外圍。為免蘇郢再生枝節,這一次我們包抄。兩個人去前庭,兩個人守住窗戶和房梁。斃命之事交由我手。」
話音落罷,便見兩個黑影如魅似鬼,竄入迴廊不見了蹤影。
方才的探查之人,從窗而入,一把利刃掐在掌心,看準時機舉臂狠狠刺下去。誰料,刀尖卻懸在了離蘇郢喉間兩寸之地。
刺客心中一驚,拼盡全力壓下去時,蘇郢一掌劈向他的胸口,凌厲手法瞬即將此人拍飛。屋中屏風摔成兩半,刺客摔在一堆木屑上,猛地吐出一口血,目瞪口呆地看著薄紗內的男郎。
「怎麼可能?你明明...」
「明明被你刺中了要害,卻還有力氣反抗?」
蘇郢目光森冷,未被面具遮住的唇慢慢勾起,露出一抹譏笑,嗓音猶如修羅鬼剎:「大周邊境,黃沙埋骨。你可知多少人死於我手?想殺我?也該掂量掂量自己是誰。」
刺客被他捏住脖子,像拎一隻雞般輕易舉起。
「來、人...快...來...」刺客費力地叫著,欲圖提醒屋外的同夥,卻又同時疑惑:為什麼屋中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外面守著的兩個人還不進來?
當他漲紅著臉快要窒息時,蘇郢突然鬆手,他便如一灘爛泥倏然墜落,「啪」的一聲黏在了地上。
「荀翀,進來吧。」
刺客伏著身子使勁地咳著,覺得眼前昏天暗地時,聽見蘇郢輕飄飄說了這麼一句,便努力仰起頭往門口望去。
那木門應聲而開。
蘇郢口中喚著的荀翀,左右兩隻手各拎著兩名已然暈厥的漢子,朝屋內用力一摔,遂走了進來。
「將軍。」此人恭恭敬敬作了禮,先推手后握拳,鐵著面一臉嚴肅。
蘇郢掃過地上躺著的四個人,不由冷笑:「竟都是熟面孔。看來銀甲衛被你們滲透得不輕。李衛與蒙黎二位將軍真是失職。都城的衛隊,是該整治整治了。」
說罷,他蹲下身子,扯開了方才那名殺他之人的面巾,在看見其真容后卻並不意外:「李衛將軍的副將...果然好本事。白真門一案,恐怕你也參與不少吧?」
刺客撇過頭,低下眼眸一言不發。
蘇郢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沉聲說道:「穆倫,你已落到我手中,無論如何...今夜過後,你效命的那個人都不會再用你。此事上報天聽,你亦是死路一條。倒不如想想別的出路。」
穆倫自嘲:「出路?蘇大將軍,我還有什麼出路?」
「我就是你的出路。」
蘇郢那雙眸,涼得如高山上的皚皚白雪,徹骨入髓。
穆倫與他對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你能給我什麼出路?」
「我知道,你身上背負著三年前的一樁人命官司,才會被人拿捏,做本不願意做的事情。若你老實向陛下交代幕後主使之人,那樁舊案的卷宗我會想辦法銷毀,陛下面前我也會保你活路。」
穆倫面露驚色,一時亂了心緒,呆愣著盯向眼前之人,手心冒出陣陣冷汗。
蘇郢落眸,再加籌碼:「你的妻兒已由我的人照看起來,不會有人動他們一根汗毛,你大可不必憂心。待此事了結,我會放你離開金陵,讓你帶著妻兒遠遁江湖。」
「此話當真?」
蘇郢鄭重頷首,目光真摯。
穆倫的眼瞳中升起希望,不由動容:「為何幫我?」
「為人在世,你也不過是為了生活。」
一句話,挑斷了穆倫心中緊繃著的弦,他泄了口氣,扯著嘴角苦笑道:「呵,這些年我壞事做盡,還真沒有人同我說過這樣的話。」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