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刀快還是槍快
雨停了天晴了,林鱗游躺在屋頂看星星,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像貪吃蛇一樣。
看這夜色,明兒個也是個大晴天。
四周安靜得,好像世間只剩下他一人。
他枕著手,看著分明的銀河漫天的繁星,嘴裡哼著歌,這個時候,書生傷春悲秋的心智柔情慢慢佔據了這具身體,身體內的熱血漸漸冷卻,衝動默默消散,突然就意識到,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刀上沾了不少血,心頭莫名就湧上一股淡淡的憂傷。
難不成,真要在大明了卻這一生嗎?
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外忘於物,內忘於我。內外俱忘,即為至境……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
看著星空銀河,林鱗游吐納坐忘,心境漸漸平和……
……
裘不得來到草場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草場上只有最西邊的那間屋子還有光亮透出,毫不遲疑的,他裹著濕透的衣服,深一腳淺一腳朝屋子奔去。
「吧唧吧唧……」聽到踩草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林鱗游停止吐納坐忘,微微側抬了身子循聲望去,就見一人,正朝他的小屋走來,黑暗中看不清樣貌,手中拄著一根拐,莫非還是個老頭?
林鱗游權當看不見,荒郊草場,月黑風高,誰知道來的是人是鬼?
這人卻停在木屋前,抬起手中的「拐棍」敲起門來:「有人嗎?」鼻子使勁嗅了兩下,聞到了屋中飄出的肉香味,肚子很配合得咕咕叫起來。
屋裡的火光,就是煮肉的火堆散發出來的。
林鱗游心裡一驚,聽出了來人的聲音。
陰魂不散啊!都追到這裡來了!
索性不鳥他,看他想怎的?
見無人答話,裘不得也不管不得那許多,推開虛掩的木門走了進去,屋內沒人,鍋里卻煮著肉,這大晚上的,不知道主人家到哪裡去了?
林鱗游坐在屋頂,透過稀疏的茅草縫隙,將裘不得的舉動盡收眼底,只見這傢伙脫得赤條條的,場面著實辣眼睛。
裘不得將脫下來濕透的衣褲都搭在火堆旁烘烤,長刀擺在一旁,一邊取了一把小刀,到鍋里割肉吃——帶一長一短兩把刀,看來他武功雖高,刀法藏刀境界也不過是第一境——袖裡藏刀。
吃了兩口,裘不得四處一望,看見桌上擺著的酒罈子,嘴裡鼓鼓囊囊嚼著肉,起身不客氣地取了一壇酒來,舒舒服服地坐在地上,拍碎封泥,抬嘴就灌。喝了一大口,抬手抹抹嘴,愜意地長嘆一聲,取了只碗斟滿酒,前傾了身子又去割肉。
這割的哪是鍋里的肉?這割的就是林鱗游的心頭肉啊!
再不下去,酒肉都要被這傢伙造完了!
「誰!」曾經的斥候隊長耳朵多靈啊!林鱗游在房頂一動,他就聽到,伸手就去抄他的刀。
「你爹!」林鱗游一個倒掛金鉤攀著屋檐將身子甩進屋內。
「原來是你小子!真是有夠巧的!怎麼,一見面就占我便宜?」裘不得放鬆下來,放下刀,繼續旁若無人地大塊啃肉大碗喝酒。
「巧什麼巧?」林鱗游沒好氣道,「你吃的肉是我的,喝的酒也是我的!我不就是你的衣食父母,不就是你爹?」
「這麼說?這房子是你的?」裘不得嚼著肉。
「難不成你的?」
「你知不知道,三萬兩銀子,能買多少間你這樣的屋子?多少頭牛,多少壇你這樣的酒嗎?」
果然,又是沖著黃金來的!
「你有完沒完……」話未說完,裘不得右手還抓著肉,左手伸出一劃拉,電光火石之間,長長的斬馬刀已架在了林鱗游脖子上,刀鞘還在地上未移分毫。
林鱗游甚至沒看清他是怎麼出鞘的!
「有人出三萬兩銀,買你的腦袋。」裘不得坐在地上,也沒移動半分。
「真沒想到,我的腦袋這麼值錢。」林鱗游道。
「只是可惜,你到死都不肯告訴我,黃金藏在了哪兒。」裘不得道,「我想,你我兄弟情義已盡,是你先不仁,休怪我不義了。」
「看看下面。」林鱗游也冷笑道。
裘不得早就感覺到身下似有一股涼意,低頭一瞄,就看見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同樣的,他也沒看清,林鱗游是何時拿出這桿槍的。
現在林鱗游的這桿槍,正指著裘不得的那桿「槍」。
很顯然,林鱗游的這桿槍,威力更大。
槍身的火繩,離熊熊燃燒的火苗只有數寸。
每次火苗一竄高,裘不得心裡就一驚,生怕火苗舔著了火繩。
「你說,是你的刀快呢,還是我的槍快?」
裘不得沒玩過神機槍火銃之類,不知道這玩意的速度,但聽說過這玩意的威力。
「我怎麼會捨得真的殺你。」僵持片刻,還是裘不得先沉不住氣了,默默收起了刀。
「你是捨不得黃金吧?」林鱗游卻並未收起槍,「買我人頭的三萬兩,是誰出的?」
「你是錦衣衛,你應該知道。」裘不得道,「得罪了誰,自己心裡不清楚?」
「我要你說。」
「朱有熺。」裘不得倒也沒什麼不敢說的,主要是,說出來之後,就意味著任務失敗,意味著,失去了一位金主一門生意了。
林鱗游自然早猜到是朱有熺了,他是親眼看見裘不得割下朱有熺護衛首級的,能出得起三萬兩銀子買自己腦袋的,除了他,還能有誰呢?
再者,那天在朱有熺郡王府,裘不得跟楊放擦肩而過,裘不得不認得楊放,楊放卻聽林鱗游講起過他,錦衣衛多專業啊!通過描述就能將一個人的樣貌得出個大差不差,何況裘不得還扛著一把標誌性的斬馬長刀。
回到京城楊放就將這事跟林鱗遊說了,林鱗游也確信是他無疑,必然是提了朱有熺的護衛首級去找朱有熺談合作去了。
還真教他猜中了。
另外楊放主要是求助大哥二哥,將朱有熺吩咐他的事告之,萬萬沒想到,朱有熺的人,是大哥二哥殺的,而且,那晚正是他倆跟蹤楊放。
「你們,不相信我?」楊放有點傷心。
「我們不放心你。」林鱗游笑道。
「至於朱有熺,不用管他。」林鱗游接著道。只要最後不是漢王得道,朱有熺就沒有機會找錦衣衛算賬。
後來楊放抓了幾個跟蹤自己的白蓮教徒,只是嚴刑拷打之下,死活不肯招認是朱有熺派來的。林鱗游抓的那幾個嘴軟的悟空堂門人,基本都是穿越者,剛來大明不久,還是小嘍啰,自然不知道太多有用的信息,為了他們安全起見,林鱗游就一直將他們關在詔獄之中。
……
裘不得默默收刀入鞘。
「為了三萬兩,你還真打算殺了我?」林鱗游也終於收起了神機槍。
「為了三萬兩,你不也真的沒把我當兄弟?」裘不得悶悶地喝了一碗酒。
林鱗游盤腿坐下,伸手抄了腦袋上方桌上的一隻陶碗,給自己倒上滿滿一碗酒,喝下,道:「你始終不肯相信我,相信我這個與你並肩作戰出死入生的兄弟,卻寧願去相信一個宗室紈絝。」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只怕你被人賣了,還得替人家數錢。」
裘不得愣了愣,搖頭:「我還是不懂。」
「銀票帶在身上?」
「有幾張。」
「拿與我看!」
裘不得伸手扯過正烘烤著的衣裳,從袖兜里掏出幾張銀票,朱有熺給他的銀票,遞給對面的林鱗游。
林鱗游看了幾眼,笑道:「我自信自己的腦袋值錢,卻絕對不會相信,朱有熺肯出三萬兩這麼多來買我這顆腦袋。」說著,一鬆手,銀票飄落火堆,頃刻間燃燒殆盡。
「你!」裘不得氣急起身。
「坐下吧!光著身子弔兒郎當的成何體統?」林鱗游瞄一眼,「你不自卑我還替你自卑呢!」
看著化為灰燼的銀票,裘不得心痛無比,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急啥?假的!」林鱗游道。
「假的?」
「也不算假,只是只能兌換官銀、或用于軍餉、營造王府、或者發俸,你沒法用!」
「燒都燒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三萬兩銀票,我才燒幾張?我說得對不對,你把剩下的拿出來看看就是了。」林鱗游道,「銀票上都有使用範圍和使用規定,你又不是不知?當初拿的時候,不看的么?」
剩下的銀票,裘不得藏起來了,未帶在身上,雖對林鱗游的話將信將疑,卻也無法求證。
他也不好意思說,當初拿的時候,光顧著興奮了。
「就算只能官用,朱有熺給了我,他不也白白損失三萬兩?」裘不得依然不信,或者不願相信。
「你這是洪武年間的庄票,票版早就變了,」林鱗游道,「人家自己用著換新的票版,用這堆廢紙打發了你。你被耍了!」
「你!」裘不得瞪著眼,又想起身,想起自己沒穿衣服,又坐下了。
「你別跟我急啊!要急,跟朱有熺急去。」
裘不得不說話了,一碗接一碗喝著悶酒。
喝了幾碗之後,對面一隻斟滿酒水的碗伸了過來,林鱗游微笑著看著他。
「做什麼?」裘不得一愣。
「這麼想要黃金?」林鱗游看著他,「幹了這一碗,兄弟帶你找黃金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