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盟不關風與月
月色微涼,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風搖著周圍的竹林嘩嘩作響,卻很齊整。且聽風鳴——這是他從小喜歡做的事。風,無形無質,但它經過樹,樹便有了聲音;它經過水,水便有了波瀾……師傅說,這是大才的表現!他——渴望變成這樣的大才。厲雲鯤獨自一人在溪谷轉悠——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就要離開了嗎?
「捨不得嗎?」身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數寒姑娘!」看到著一身大紅披風的女子,他有些驚訝。
她沖他笑笑,「明天就要走了,雲兄都準備好了嗎?」
「沒什麼好準備的,都是些身外之物罷了!」
「諸葛亮出山前,還對他弟弟說:汝可躬耕於此,勿得荒蕪田畝。待我功成之日,即當歸隱。」數寒看向他,「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么?」
厲雲鯤看了看她,低頭想了想,突然問道,「你覺得師傅怎麼樣?」
「先生?」她愣了一下,突然露出了一個很溫暖的笑。厲雲鯤不禁看得有些呆。「他,很像父親呢!」
「父親?」
「我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父親,進入雲軒后又是一直和師傅待在一起,後來雖說成了左相的義女……但,義父是一個官場氣息很濃的人。更多的時候,我們談論的不外乎兩個話題:一個是朝廷,一個是江湖。」她的思緒似乎被拉得很遠。「但是這兩日,與先生相處。」她不自覺地露出笑容,「他是那種會為了一朵花而驚喜,為了一隻燕而歡愉的人……他讓我覺得:這才是生活吧!他指點我筆墨,還和我對對子……」她陷入滿滿的溫柔之中,「我突然覺得,世人眼中的天倫之樂,可能就是這樣!」有月光透過樹葉漏下來,她伸手去接,微笑著看它們在掌心跳躍。到了這清凈之地,連自己的心也變得平和。
看著她一臉幸福與憧憬的笑,厲雲鯤一時間有些悵然——她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她卻突然轉頭看向他,「雲兄很幸福呢!」月光下,她的臉有著一層潔凈清澈的光芒,讓他想到書里,夏季夜晚,穿過梧桐的那些風與亮。一時間,他忘記了對她的猜測和試探,彷彿兩人是一起長大的玩伴,在默默地說著人生與理想。
「是,師傅很和善。我從小失去父母,是師傅把我養大的。我從未見過比他更和善的人,不只是對我,對其他的人、甚至是對這個天下,師傅也都是很和善的。但是,」他皺了皺眉,「十年前,師傅卻沒有出山,你知道為什麼嗎?」
搖搖頭,她不想做胡亂的猜測。
「你那麼聰明,一定能猜到。」沒有白日的嬉笑,他的語氣卻是沉靜溫和。
「鳳凰也需要梧桐枝吧!」她沉吟著。
「是,但是這棵梧桐卻寒了鳳凰的心。」
「什麼?」她有點驚訝。十年前,到底生了什麼事?
嘆了口氣,厲雲鯤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那種悲哀,我相信是師傅一輩子的痛。」
一種沉悶、壓抑打破了剛才寧靜美好的氣氛,她暗嘆:原來,到哪裡都不能休息。靜默片刻,她握了握自己的手,「雲兄在擔心什麼?」
深吸了一口氣,厲雲鯤似乎做好了一吐為快的準備,「現在左相主戰,且佔優勢,我們可以趁機一搏——這是天時。」
「嗯。」這也是她請出他們的原因,不止為左相、也為雲軒、甚至整個夏淵國。
「但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場戰爭久久沒有結束,並不是因為我們實力問題,而是京城情勢變化莫測、時戰時和,弄得前線放不開手腳。我這次去,雖說能有所幫助,但問題有三。」
「雲兄請講。」終於開誠布公了,她心裡有小小的激動。
「其一、好勝之心。戰爭拖得太久,前方適應了打打停停,沒有必勝的念頭,何來必勝的決心。其二、同仇之心。雖說兵部之事是左相掌管,但其中滲入了不少右相的人。」看數寒點了點頭,他繼續道,「先我需要一份詳細的名單。」
「這個很快奉上。」
「這些人不能動,要用,而且要用得合適。」
「是,如果能動,也不會擺到今天了。」數寒嘆了口氣。「這就要靠雲兄的謀略了……第三呢?」
「時間!」重重地吐出這兩個字,厲雲鯤看向她的眼,「我們能堅持多久?左相能掌控這個局面多久?如果掌控不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他打算拿我們怎麼辦?」
功敗垂成之事自古就有,究其原因,很大部分並不是因為軍隊無能,而是朝廷策略變更。而那些一心拋灑熱血之人,反而被冠以阻和平、妨礙大計之名。英雄白、壯志難酬,這是千古悲涼。有人說,我們不怕流血,但是莫要讓我們流淚。數寒看向他,如果連這樣的一個人都被犧牲為棄子的話,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希望——星隕五丈原,也莫過於此吧!記得看三國時,她最不願讀的就是這一段。總覺這裡反覆陳述著一件事:人,不能勝天。「不論成敗,數寒必護你們周全。」她能答應的,只有這麼多了。
「大丈夫死則死亦,何必多言。」一股傲氣油然而生,數寒突然覺得他的側臉和楚天傲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原來兩人這麼相似!「但是,我不能讓所有的犧牲都變得沒有意義。」他望向天邊的月色,「不管是死在外敵、內奸或是……盟友手裡。」
已經做好打算了嗎?數寒有些難過得偏開頭。左相他,或許真的會……最壞的結果莫過於由於情勢,成為舍卒保車的棄子。死在盟友手裡,這是最可悲的事。但只要有意義,他也願意接受嗎?
「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不會失敗!」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她堅定地打斷他,「夏淵國只有一個厲雲鯤,而我們只有一個夏淵國。」灼灼的目光掃向厲雲鯤,她要讓他明白,「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時說的話么?左右合一!不管是真的共同進退,還是表面的暫時妥協,或是——鳳凰涅磐。」
他心頭一驚,她的意思很明白,只有他才能拯救這個國家,為了這個目的,不管任何事都在所不惜。原來以為自己和楚天傲淪為了左相的棋子,但現在看來,大家都是棋子而已,保護的將是——夏淵國。這個女人,要幫的不一定是左相,而是——整個夏淵國。為了這點,恐怕情勢之中,她會不擇手段。鳳凰涅磐,毀滅之後重生,她會把所有阻礙的人都除盡么?他感到驚懼,但同時雙手卻興奮得微微抖。這樣絕然的思想,出現在一個女子身上,難道是雲軒的意識?那麼他們還是低估雲軒了。厲雲鯤看向她,夜晚的涼風吹起她的披風一角,漫漫夜色中,她顯得如此單薄。為什麼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在和他們謀划戰爭。她——應該屬於深閨之中、花月之下。忍不住,他脫口而問,「這是姑娘的意思,還是貴派的想法?」
「難道你不想這樣嗎?」數寒仰頭望向星空。「據說,每一個對國家有益的人,死後都會化為天上的星星,他們繼續守望著這片天地,守護著這群子民。」
「但是,」她話鋒一轉,「他們真能做什麼嗎?」
「你……」
「他們能做的只是遠遠看著而已,給我們希望、給我們夢想……很早,我就明白了:現實,是要靠我們自己改變的。」隨著她的眼睛,厲雲鯤也忘向夜空,是啊,那些星星,都是遙不可及。「或許你會覺得我無情、或許會覺得我狡詐,但我所做的這些,不管是對是錯,都是出於我自己的心。」她摸摸自己的心口,「無情也好、狡詐也罷,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做的事——都不後悔……若是哪一天,我負下了太多,便拿我這一條命來還吧!」
厲雲鯤正要說些什麼,卻聽見人聲,「什麼命啊債啊的,你們都在說什麼呢?」卻是韓夢。後面還跟著楚天傲和韓靳兩人。
「你們怎麼來了?」厲雲鯤一臉開心地笑問,完全不是剛才的深沉。
「怎麼,我們不能來嗎?還是我們打攪到你——們——了?」故意把「你們」拖出長長的重音,韓夢挽住數寒的胳膊,「姐姐也不怕凍著,外面還涼著呢,所以哥哥和我們來看看。」
哥哥嗎?厲雲鯤好笑地望著韓靳沉默不語的樣子:她巴不得把姐姐兩字換成嫂嫂吧。
「明日就要分開了,我也是向雲兄詢問一些事情。希望他能給我們帶來想要的和平。」數寒望向厲雲鯤,又看看楚天傲。「萬事就拜託兩位了。有什麼要求,請儘管說,數寒一定儘力辦到。」
「醫谷若有能效力的地方,也當在所不辭。」久久沒說話的韓靳突然拋出這麼一句。大家心頭都是一喜。這醫谷的少當家講話,代表的可不是一兩個人,而是整個門派,如此一來,又多了一位盟友。
「還有我、還有我。」韓夢忙不迭地插進來。
呵呵,她!?有得熱鬧了。厲雲鯤抿嘴微笑。
「好,就如先生所說,未來就讓我們來創造!」楚天傲伸出手,然後一隻兩隻……五隻手交疊在了一起。
「衛我夏淵!」楚天傲率先說;
「揚我國威!」厲雲鯤緊接;
「護我百姓!」韓靳的眼裡也有了不常見的激情;
「擊退外敵!」韓夢喊著;
「澄、清、宇、內!」數寒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三人心頭一震,眼神對望,卻現對方眼中都是一片熱忱。五人一起大喊:「努力——」聲音在溪谷回蕩,久久不散。他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個決定改變了他的一生;她也從未想到,命運兜兜轉轉,又把她帶回到屬於她的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