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若如初見
一人一獸頗有些躡手躡足地出了房間,元央的視線掃了一圈七樓,並未發現水天祭司的身影,只好抬腳往玉石階處走去,準備下樓。
小澤輕盈地在玉石階與扶欄上躍動,似乎是嫌棄元央太慢,還不時停下來往後望一眼,才繼續往前躍去,一點都不甘落於人后的模樣。
元央的心思自然並不在上面,見偌大一個神殿一片空曠,也不知去哪裡尋水天祭司,連忙出聲喚住了小澤,壓低了聲音道:「小澤,你能感應到水天祭司在哪裡嗎?」
小澤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自顧自地往樓下奔去。元央見狀連忙快走幾步跟了上。
待兩人到得二層,小澤忽然停了下來,鼻子聳動,似是輕輕嗅了嗅,隨即眼睛一亮,已示意性地望向元央,神色間頗為倨傲。
元央明白水天祭司應是在此處,忍不住朝小澤比了比大拇指,順著對方誇讚了一番,眼見白色小獸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這才重新邁開腳步。果然餘光很快便瞥見那一抹立於殿中的黑色身影。元央心頭一喜,忍不住往前挪了幾步,卻在瞥見眼前場景時身子一頓。
在元央踏出步子的同一時刻,水天零的神色一動,極快地衣袖一揮。只見漆黑如墨的寬袍如風般拂過眼前散發著斑斕之色的鏡子。一瞬間,鏡子里的景象便似起了大霧,瀰漫過整個鏡面,將裡面急速變幻的場景層層遮蓋。待得霧氣消散,鏡子重新恢復了古銅之色,只有冰冷光澤閃爍,連人影也映照不出一絲一毫。
就在元央為那一眼瞥見的畫面怔神之際,身前不遠處的水天祭司已回過神來,遙遙地望向她。碧瞳深邃,竟一時難以辨清其間意味。
並不知曉方才發生了什麼的小澤幾個躍步間已來到了水天零的腳邊,繞著水天零走了一圈,一臉欣悅。元央見水天祭司垂眸望向腳邊的白色小獸,而小澤喉嚨了發出咕噥的嗚嗚聲,似乎在說些什麼。片刻后,水天祭司方重新抬起頭,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就在元央還在為方才之事心驚之時,水天祭司已淡淡開了口,恍若無事道:「小澤說你找我?」
「啊?嗯……嗯。」元央回過神來,連忙點頭應了,臉上卻有些踟躕之色。
「何事?」
「也沒什麼大事……」元央頓了頓,又道,「方才吃得有些撐,一時半會也沒有什麼睡意。既然,既然明日午時之前就要離開了,就想參觀下神殿。說起來雖來了幾次,但還未真正逛過呢。水天祭司能不能……領著我瞧一瞧?」
眼見水天祭司在自己的請求中沉默片刻,就在元央以為對方會拒絕自己的時候,水天祭司卻突然輕輕頷首,面無表情地應了下來。
元央臉上有了喜色,小跑幾步在水天祭司身前站定,視線控制不住地往神殿中間的鏡子望去,斟酌著語氣問道:「水天祭司,我方才瞧見鏡子里好像有景象出現,不知這面鏡子是……」
水天零並未回答元央的話,只是兀自望過去,忽道:「你都瞧見了什麼?」
元央第一次見到水天祭司這樣沉凝的神色,一時心底一沉,便有些惶然。片刻后才喃喃道:「太快了,我也不知是什麼……」
元央並未撒謊。她的確沒有瞧清楚鏡子里的景象具體到底是什麼。她只來得及看到一片蒼茫白色,似是被漫天大雪覆蓋,依稀有禿鷹如黑點般盤旋在上空。一個模糊身影在鏡里一晃而過,快得連身形都未曾辨清。然而伴隨著那畫面,卻有極濃的壓抑氣息鋪天蓋地而來,幾乎要將她的心神都震散。只是這些都如同曇花一現,在水天祭司拂袖過後消弭得一乾二淨,短暫得讓人懷疑那瞬間里的變化到底是什麼。
元央言罷,卻見水天祭司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自己身上,也不說話,只是目光深得望不見底,只有自己不安的影子倒映在那一片碧色里,不知怎的便多了幾分茫然。
半晌。水天零才收回了目光,淡淡道:「那不是現在的你能知道的,忘記罷。」
「可是……」元央有些不甘,心裡的好奇如貓爪般撓過,對方才的感覺耿耿於懷。
「好了,別可是了。」水天零乾脆地打斷了元央的話,兀自踏步往前走去,「你先同我來個地方。」
元央踟躕地最後掃過那面鏡子。只見泛著古樸光澤的鏡子平靜如常,邊緣造型奇特,勾勒出的繁複花紋瞧不出具體是什麼,倒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顯得分外神秘。
不過這麼一眼,元央已扭頭跟上了水天祭司。
當元央亦步亦趨地跟著水天祭司上了四層,拐入一間房後站定時,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眨著眼望著水天祭司,連出口的話語都有些磕磕絆絆:「水天祭司,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也不外乎元央心情這般忐忑,只見兩人身前竟是一個比一樓還要大上些許的池,上面有煙霧淡淡繚繞,奇異香氣若有似無。
還未待水天零應答,只見她餘光掠過,隨即垂在身側的手已忽的探出。下一瞬,正竄至半空的小澤的尾巴便穩穩地落在水天零的手心裡。
被拉扯住的小澤往前躍去的力道一滯,整個身子倒掛下來,被提到水天零身前,不解的目光對上了水天零的視線。
「今天不行。」水天零的話語不容置疑,「莫要進去。」
小澤保持著頭朝下的姿勢,身子在水天零手裡搖晃,不滿地「嗷嗚」了一聲,似乎在問為什麼。
水天零也不理會,兀自抬眼望向元央。
接觸到水天祭司的目光,元央驚訝地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指了指自己:「我?」
眼看著身前的水天祭司淡淡點頭,元央見狀忙不迭地擺手道:「還,還是不要了。我來之前已經沐浴過了……」
水天零卻對元央的話語恍若無聞,出聲命令道:「進去。」
元央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臉上笑容有些尷尬:「真的不用了……」
在水天祭司有些凌厲起來的目光里,元央的一張臉幾乎要皺起來。她怯怯地掃了一眼那池水,只是光想象要在水天祭司眼皮底下沐浴血色就往頭上沖,臉也不由得紅了起來。
倒掛著的小澤身子晃蕩著轉過來,鄙夷地望了元央一眼,似乎在嫌棄對方的不知好歹。
「這對你有好處。」就在僵持之際,身前的的水天零又忽然開了口,目光深邃地打量過元央,「進,還是不進?」
我知道肯定有好處啊,只是也太……那個了些。元央在心裡暗暗嘀咕,覺得水天祭司一定是不入世太久,思考模式也與常人大相庭徑。正猶豫要如何坦白自己的難處才不顯得尷尬時,元央只覺得身子一輕,下一瞬驚恐地發現水天祭司的身影極快地晃出一道虛影,然後自己肩頭便被抓了住。她只覺身子一沉,眼前一暗,耳邊聞得「噗通」一聲,連準備時間都沒有,口鼻之間已被接二連三的池水湧入,嗆得她猛地咳嗽起來。
本以為有著霧氣的池水該是暖得很,沒想到接觸下方覺不然,簡直如同赤身**站於雪中般浸透出徹骨寒意。好不容易腳踩出池底探出頭來,被嗆得不行的元央抹去臉上水漬,已被凍得可以,哆嗦著抬頭,正望見水天祭司立在池邊,低頭朝她望來。
池水方沒過元央的脖頸,水天祭司的面容在霧氣里隱約浮現,小澤不知何時已趴在了對方的肩上,不滿地望著自己。元央難得開始後悔自己沒有好好睡覺,給自己折騰了這一出。想歸想,元央還是將沒敢再違背水天祭司的話語,乖乖呆在了池子里,下意識地想要運起體內靈力護體。
然而這一次,靈力如同沉寂在體內,竟無絲毫動靜,嚇得元央低低驚呼一聲,靈識往體內掃去。
靜靜躺在靈台的靈力依舊,卻像是斷了與靈識之間的聯繫,任憑元央怎麼喚都沒有反應。正焦慮間,水天祭司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別白費氣力了,沒用的。若是覺得冷,便忍著。」
這句話不啻於一道驚雷,炸得元央一顆心都沉了下去。
池水極寒,之前在邊上卻不能感覺分毫,似是被緊緊鎖於水面之下。元央抱著手臂面色發白得立在池水裡,只覺得身子冰冷僵硬,快要失去知覺,一分一秒都是折磨。這般勉強熬了盞茶時間,她才顫著唇抬頭望向水天祭司,忍不住問道:「還,還要多久……」
「等著。」水天零薄唇輕啟,只丟下毫無盼頭的兩個字來。
此刻元央早已無暇顧及什麼尷尬情緒,只顧著與那寒意對抗,礙於水天祭司一直盯著她,也不好逃離池水。她在心裡叫苦不迭,能感覺到那寒意一點點順著經脈傳遞而來,又攀上靈台,將意識都凍得有些模糊起來。她自小未受過這般煎熬,如今甫一接觸,簡直快要哭出來。若非性子里有幾分傲然倔強,加上之前因修習靈力懈怠之事惹了水天祭司不快,此刻咬著牙關更不願在對方面前示弱,否則怕是早就昏了過去。
「嗷嗚。」小澤也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池裡的元央,似乎有些不解為何對方看起來一副痛苦忍耐模樣。它平日多與水天零泡於此池,並不覺異常,每次出來更是周身舒泰。如今第一次瞧見這種情況,忍不住偏頭望向視線一直落在元央身上的水天零,低低叫喚了聲。
水天零並不移開視線,只輕聲說了句:「她與你不一樣。」便不再多加解釋。
時間緩慢流淌,元央站在池中的身子有些搖晃,從指尖冰到身體的每一寸,整個人都好似不受自己控制。這般沒過多久,她忽的腳上一軟,再也支撐不住,滑入了池水之中。漫天而來的冰冷池水沒過頭頂,然而不過眨眼間,一隻手已抓住了元央的肩膀,只輕輕一提,便將元央整個人都拽出了水面。
「咳咳……」
元央只覺身上有一股暖流注入,極快地繞著她的靈台轉了一圈,意識才跟著醒轉過來。
映入眼帘的是水天祭司近在咫尺的眉眼,在迷糊里漸漸清晰。而自己則渾身濕透的躺在對方懷裡。元央尚自青澀的曲線在緊貼的寬袍中也顯露無疑,晶瑩水珠順著肌理滑入衣領。鼻間第一次溢滿馥郁冷香,在清澈的寒意里將自己緊緊包圍,讓人透不過氣來。元央第一時間意識到眼前狀況,嚇得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之前的煎熬退至腦後,只有砰然心跳在胸腔里躍動,臉頰則如火燎原般燒將起來。只是身子僵硬,依舊無法動彈分毫。
水天零神色依舊沉靜,碧色瞳孔如冷玉般望著懷裡睜開雙眼的元央,身後一頭披散的銀髮有幾縷落至身前被元央身上的水漬也染了濕,隨意地搭在黑袍上。不過眨眼間,水天零便在對方局促的目光里探手撫上她的眉間,指尖光芒一閃而過,最後在元央驚恐的神色里微微俯下身去,薄唇輕啟,聲音也如池水般冷徹:「你在胡思亂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