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我坦白從寬
雷舒娜很極端。
從小沒有父親,被嘲笑欺負的時候只能忍耐,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長大點之後爺爺奶奶相繼去世,母親又跟別人組建了家庭,還生下了同母異父的弟弟……
這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等同於被所有人遺棄。
破碎的家庭造就了她敏感、自卑、極端的性格,恨父親,恨母親,從內到外充滿叛逆,這有問題嗎?
有問題,但不是她的錯。
「爺爺,奶奶,我好想你們……」
雷舒娜望著天,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淌,在她心裡,這個世界上最在乎、最疼愛自己的只有爺爺奶奶了。
當淚痕被風吹乾之後,她倔強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笑。
「我幹嘛要哭?」
「你們生下我本身就是個錯誤,我憑什麼要因為你們哭?呵呵……」
雷舒娜又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她熟練的掏出香煙叼在嘴上,打車離開。
十分鐘后,自首接待中心。
「我要自首,我要坦白從寬。」
走進來的雷舒娜雙手插兜大聲吆喝。
「自首?」工作人員瞅瞅她說道:「犯了什麼案?」
「打架鬥毆唄,前年天禧酒吧打架的事我參與了,神話KTV打砸的事我也參與了,還有其它好多。」
「坐下說。」工作人員指著對面的椅子。
「認真點行不行,我是來自首的,難道不該做筆錄嗎?」雷舒娜不滿道:「給我倒杯水,點根煙,我老老實實的向你們坦白。」
「……」
工作人員都無語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自首還如此囂張的小姑娘。
「這是我的身份證,今年17歲,沒成年,是不是要喊家長?」雷舒娜打開手機說道:「打這個號碼,喊他來就行了。」
「這邊做筆錄。」
「要不叔叔你把筆錄給我得了,我自己寫更省事。」
「……」
雷舒娜的報復很幼稚,就像哪吒一樣,隨時都願把這身的血肉還給父母。
心思敏感弱小的孩子最無奈、最可怕的報復,他們不介意用摧毀自己的方式達到報復的目的。
……
雷震接到電話。
「是不是搞錯了,我女兒參與十四起治安性案件?」
「自首?好,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雷震的腦袋嗡嗡作響。
曾經再大的困難也沒有讓他像今天這樣心力憔悴:上午幫女兒擺平偷東西的事,下午親閨女製造綁架現場,臨到傍晚的時候又進了局子……
閨女呀,你比我還會玩呀!
一聲長嘆,雷震匆匆趕到自首中心,一眼看到乖乖巧巧坐在那裡的女兒,還衝自己得意的笑。
「你……」
雷震把到嘴邊的話憋回去,沖工作人員點點頭。
「同志你好,我是雷舒娜的父親。」
「怎麼教育孩子的?」工作人員訓斥道:「十四起治安性案件,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是違法犯罪!」
「是我管教不當……」
「現在說這些有用嗎?這些全是你女兒的筆錄!」
一疊筆錄甩在桌上:故意傷害、結夥鬥毆、尋釁滋事、故意損毀財物、擾亂公共秩序、威脅人身安全、侵犯隱私、非法侵入住宅……
「一共27種常見的治安案件,你女兒包攬了14種,我還沒見過這樣的。」工作人員嚴肅道:「我們現在依法拘留雷舒娜,這是告知書。」
「手機保持24小時開機,隨傳隨到,簽字吧。」
「知道了。」
雷震點點頭,在告知書上簽字。
轉頭再看女兒的時候,發現對方滿臉幸災樂禍。
「我去拘留所了,記得給我送飯。」雷舒娜笑道:「他們說了,我這個事比較嚴重了,得數罪併罰,嘿嘿。」
雷震苦笑不已,他知道這是女兒在報復自己。
可不管怎樣,都得想法子把她撈出來,不然孩子這輩子就毀了。
可找誰去呢?
走出自首中心,雷震直奔不遠處的商店,買了兩條華子裝在檔案袋裡,轉身回到自首中心,等到那名工作人員下班。
「同志,我是雷舒娜的父親。」
「哎,你怎麼還沒走?」
「我是想多了解點孩子的問題,所以專程在這裡等您……」
雷震滿臉陪著笑,他這輩子都沒有如此卑微過,但是沒辦法,他得想辦法解決這件事,首先得知道這種情況的判定標準。
「找人吧。」工作人員說道。
「我剛回家,兩眼一抹黑,就是不知道找誰呀。」雷震苦笑道。
他在706待了整整22年,幾乎沒有社會關係了,遇到這種事的確不知道該敲誰家的門,該拜哪一尊神。
工作人員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擺擺手朝前走。
「我的意思是你得找到受害者,請求他們的諒解,然後再看怎麼處理。」
「好好好,這點小意思務請必收下。」
「你這是讓我犯錯誤呀?」工作人員正色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個案子真的不小,你把你該做的做好,剩下的等我們通知。」
「好吧……」
雷震壓根就不通社會上的關係,可為了女兒也只能硬著頭皮找人。
「小叔,我是雷震……」
「啪!」
剛說出名字,親戚就把電話掛斷。
「二姨,我是雷震……」
「啪!」
依舊是掛斷,再打過去就是忙音了。
眾叛親離,委屈至極。
雷震喝醉了,提著酒瓶坐在路邊。
「我沒做錯什麼呀,難道活著回來就是最大的錯嗎?」
「那是生我養我的爸媽,我比誰都想盡孝,可是沒辦法呀……」
喝醉的雷震沒法跟任何人說,也直到這會才理解卓然為什麼問自己有沒有做好承受委屈的準備。
進了706的人委屈,因為幾乎不可能再見到家人;走出706的人更委屈,因為沒有人會理解他們。
什麼是706的人?
國之利刃,無名之輩;忠勇之士,不肖子孫。
「不委屈,不委屈!」雷震晃晃腦袋自語道:「為了我女兒一切都不委屈,我他媽就沒有委屈的理由。」
他從兜里掏出手機,撥通喬欣的號碼。
「喬欣,我是雷震。」
「這麼晚了打電話幹什麼,我有老公有家庭了。」
「舒娜進看守所了,想想辦法。」
說出這句話,雷震仰頭將瓶里的烈酒灌進喉嚨,感受那份刀割的痛苦酣暢,就像他被割絕成兩半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