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八章 追憶

第一零一八章 追憶

次日開始,李榮率領數百親衛對會稽周邊進行了大規模的清肅行動。許多百姓主動參與其中,彌補缺失的人手。

主要清肅的區域便是西山和東山兩處山地,那裡是最容易藏匿教匪餘孽之處。人多力量大,兩天時間,基本上會稽周邊的教匪被驅趕乾淨。

事實上,根據探查的情報得知,當日孫恩盧循等人已經連夜逃出東山往上虞方向逃走,沿途有百姓看到了他們瘋狂逃竄的行跡,早已紛紛主動舉報。

此次清肅是針對那些隱匿逃走在山林中的零星教匪,以免他們狗急跳牆藏匿山中傷人作案。這幫人現在是走投無路的狀況,很可能會鋌而走險。

八月十五上午,李徽攜帶謝道韞謝琰等人前往東山。此行的目的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去祭拜謝安的墓地。這也是李徽急於想做的事情。

上午巳時,秋陽高照,山野清凈絕美。雖然經受了教匪的踐踏,東山別墅已經不成模樣,裡邊的值錢之物被洗劫一空。但是,浩劫終於已經過去了,東山還是那座東山,浩劫留下的痕迹也會很快消除。

謝安的墓位於東山山谷的南坡之上,墓地並沒有遭到破壞,因為地處山腰的一塊平地,周圍松柏掩映,甚為隱秘,所以教匪們似乎並沒有發覺。否則,以教匪們的德行,見謝安之墓,必以為裡邊有財物。恐難逃掘墓開館之災。

巨大的石碑靜靜矗立在墳前,令人奇怪的是,謝安的墓碑上空無一文,居然是一座無字碑。

李徽有些詫異的向謝道韞詢問。謝道韞輕聲解釋道:「四叔此生溫和公正,不專權,不徇私,對朝廷忠心不二,對世人仁義謙和,虛懷廣大,無人能及。四叔在大晉的功勛也是沒有人能夠超過的。倘若要書寫碑文,恐怕十塊碑也難以言盡。四叔很久之前便說過,他死之後,碑文上不置一詞。因為一個人的功過是非,是在別人心中的。刻在石碑上的文字毫無意義,歌功頌德是他不喜歡的。讓後世之人評價是非功過,好過自吹自擂。四叔去世之後,我們便遵守他的意願,為他立了一塊無字碑。」

李徽心中恍然,甚為唏噓。謝安這一生風儀瀟洒,為人謙遜溫和,中正平和。關鍵時候,能夠力挽狂瀾,完成他的歷史使命,不負其責。他這一生很難找到他的缺點,一生幾無惡名。無論是對手還是朋友,都對他讚譽有加。

雖然囿於豪閥身份,不免有所局限。囿於世家大族出身,不免對寒門和百姓有所輕慢,脫離百姓。但站在他的角度上,卻是做到了極致。

這樣的人,確實很難用語言來形容他的人品風度,才能和功績。寫出來刻在石碑上,那是蒼白無力的。只有見識過他的人,才知道他是怎樣的光彩絢爛,如星辰閃耀在這個時代黑暗的天空之上。

謝道韞等人擺下祭品,點上香燭在墳前跪拜。謝道韞和謝琰都泣不成聲,傷心之極。

「四叔,時間過得真快啊,你駕鶴西去已經一年有餘了。侄女兒卻永遠也忘不了你的音容笑貌,時常在夢中夢見你。猶記得道蘊年幼之時,託庇於四叔膝下,蒙受四叔教誨。四叔待我和小玄如己出,悉心教導,疼愛有加。道蘊當時頑劣,沒少闖禍,四叔卻從不苛責。四叔帶著道蘊雲遊山野,見識了許多大場面,令我受益匪淺。後來道蘊長大了,許多事也沒有聽四叔的安排,四叔也沒有責怪道蘊。四叔,你知道道蘊有多麼想念你么?」

謝道韞淚如雨下,磕頭輕語。

謝道韞一哭,旁邊小翠抱著的李弘受到感染哇哇大哭起來。

謝道韞抱過李弘,放在墓碑之前,抓起他的小手向墓碑作揖。口中道:「四叔,這是弘兒,侄女兒的兒子。你還沒見過他吧。叔父去世之時,弘兒還沒有出生。是的……他是李徽的兒子,侄女兒再一次沒有聽從你的話,你一定很生氣。但是侄女兒必須告訴叔父,這是道蘊的選擇,我並非故意和你作對,只是想過自己的生活而已。叔父一向通情達理,應該會諒解道蘊的是么?我知道,謝家會因此被人指謫,會因為道蘊所做之事而被人嘲笑。可是四叔,那些真的那麼重要麼?四叔一向疼愛道蘊,應該為道蘊感到高興吧。弘兒這麼可愛,可惜四叔去世太早,無法看著他長大。否則四叔定很喜歡他,定然會悉心教導他。四叔,你說是么?」

謝道韞輕輕絮語,那孩兒也止住悲聲,呀呀而語,甚至伸手觸摸墓碑。清風徐來,樹木搖動,似乎是謝安給出的回答。

謝琰上前跪拜,也是淚如雨下。

「阿爺,瑗度無能,無顏面對你老人家。自你去世之後,瑗度頹廢無功,毫無建樹。阿爺去世短短一年多時間,天下便已經大亂了。王恭等人起兵,會稽又遭大劫,我和幼度堂兄率軍平叛,左右失拒,前後為難。此番若不是弘度兄干里率軍前來救援,我謝氏一門,恐遭塗炭。兒子無能,沒能如你所期待的那般,為謝氏做貢獻,為朝廷中流砥柱,慚愧之極。阿爺,你泉下有靈,還望給兒指點迷津,多多教誨。我現在多麼後悔,當初阿爺在世之時,我沒能聽阿爺教誨,多學些真本事。兒不肖,望阿爺寬恕。」

謝道韞在旁輕聲道:「瑗度,你已經很好了。四叔在天有靈,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謝琰輕聲道:「多謝阿姐。對了,阿爺,道蘊堂姐和弘度的事情,希望阿爺能夠寬懷,不要計較此事了。如今弘兒也有了,木已成舟。道蘊堂姐能和弘度兄相好,那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試問除了弘度,天下何人能為道蘊堂姐佳偶?至於名份之事,我相信弘度兄會妥善安排,不會委屈阿姐。世人目光,瑗度認為不必介意。那些人的言語又能如何?關鍵時候,不見他們相助,錦上添花則可,雪中送炭則是妄想。阿爺去后,這一年多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們可是見得多了。這件事,阿爺便不要介懷了。瑗度斗膽,以阿爺之子的身份代表阿爺,代表謝家上下答應了此事。從此再不許有其他的言語了。」

謝道韞吁了口氣,轉頭看了一眼李徽。李徽微微向她點頭,謝道韞轉頭他顧,不敢和李徽對視。其實,雖然謝道韞已經我行我素到了今天這一步,但在內心之中,她還是希望能夠得到謝家上下的認可和祝福的。謝玄的態度一向是勉強的,謝琰今日以謝安之子的身份說出這些話來,那便是代表謝家認可此事了。這對於謝道韞而言,也算是一樁心事的了結。

謝琰叩拜之後,李徽緩步上前跪拜。

「四叔,弘度來看你了。誰能想到,兩年前京城一別,竟成永訣。得知四叔仙去的消息,弘度如五雷轟頂,不敢相信。之後種種原因,直到今日才來四叔墳前拜祭,還望四叔不要怪罪。」李徽緩緩說道。

「這一年多時間,確實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天下大亂,紛爭不斷。直至如今也不能平息。這一定是四叔不願看到的。四叔留下的治國理念和方法他們全然背叛,當做耳旁風。四叔定然痛心疾首吧。可這就是現實,無可奈何。天下混亂,不知幾時方休,四叔倘若在世,必能力挽狂瀾。可惜現如今,沒有人能做到了。這也說明了四叔是無人能及的。四叔墓碑無字,那卻並非真的沒有字,而是字字句句都是不世之功,為人表率之言,只有懂得人才知道四叔一生的功績和風儀。四叔之後,恐再無人能及了。」

「但四叔你儘管放心,我答應四叔的事會做到,我會保護好道蘊和謝家上下,盡我所能的不讓他們受到傷害。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不自量力,但這是我的心裡話。我和道蘊之事,我自然也會妥善處置,不會令謝氏遭受他人言語,讓道蘊蒙受屈辱。總之,弘度會盡我所能做好每一件事,令你滿意。若不能令你滿意,也請四叔擔待。」

「四叔,我曾無數次回憶起在京城的時光。在烏衣巷和四叔下棋彈琴談地。四叔的言談笑貌無數次在我腦海之中浮現,令我心中快活又難受。四叔於我,無異於父輩,諄諄教誨,多方提攜,寬宏包容。倒是我,辜負了四叔。現在說這些已經遲了。彼時彼刻,已成追憶,再也回不去了。但四叔的品性德望,高風儀度將永遠是弘度學習的仰止的存在,弘度這一生都會好好的向四叔學習。四叔,望你安息。」

李徽說罷,恭敬的磕了三個頭,添加紙錢酒水,燒灑於墳前。

眾人又去旁邊不遠的謝瑤的墳頭祭拜了一番。謝瑤病逝之後便安葬在謝安旁邊。

祭拜洒掃已畢,眾人靜靜地站在墓園之中。謝道韞指著對面山陰之處,輕聲道:「李郎,那裡便是蘭亭了。當年四叔和王羲之他們便是在蘭亭聚會,溪水流觴,何等愜意。四叔一直提起那次聚會,甚至病重之時還邀人去蘭亭宴飲了一回。所以,我們便將他安葬在這裡,可以時時的看著對面的蘭亭聚飲之處。」

李徽舉目望去,對面山坡上林木森森,樹影婆娑。有山石嶙峋,蘭亭秀麗,溪水流觴的笑聲彷彿還在回蕩。

「弘度兄,阿爺病逝之前,在烏衣巷中多次提及弘度兄的才學言語,慨嘆再不能同你坐而談論,聽你唱曲吹笛。今日弘度兄來看阿爺,下一次不知何時。何不奏一曲以慰阿爺。」謝琰輕聲道。

李徽緩緩點頭,命人取出長笛來。謝道韞看到那笛子,頓時淚目。那正是當年自己送給李徽的『紫蕭風鳴』。

李徽橫笛於唇,緩緩吹奏起來。吹得正是那曲《空谷幽蘭之曲》

曲調空幽,寧靜空曠,回蕩在山野空谷之中,蕩氣迴腸,令人沉思。

一曲既罷,四下無聲,耳聽得林風颯颯,山鳥輕鳴。眾人站在風中,靜靜肅立,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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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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