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辛未 神箭
隨著領軍校尉一聲令下,兩側的漢軍動作劃一地向集體後轉,統統改成背向裡面朝外。
前三個,后三人……
六名健壯的青年宦官扛著由瓔珞和孔雀翎裝飾的鳳儀步輦,從兩列南軍中間穿過連接長樂宮和未央宮的復道。
肩輦在輕輕地搖晃,翁主嬌懷裡抱著她的寵物兔穩穩趺坐其中,無聊地向兩邊張望。
深春時節的未央宮繁花似錦,枝繁葉茂。凌晨的一場細雨將花瓣和枝葉洗刷了一遍又一遍;此時看去,輕綠濃翠鮮艷欲滴,奼紫嫣紅異常分明。
大概是為了早晨的遲到大感抱歉,太陽從升起后豁出去的盡心盡職。
在炙熱陽光的照射下,花樹苗圃園中殿頂的水分迅速地蒸發,如煙如霧般環繞在後宮一座座殿台樓閣周圍,遠遠望過去好似——仙境。
『仙境?仙……境?』慢慢撫摸胡亥的背,館陶翁主的鳳眼微合,眸光中帶出一絲譏諷。
從復道下來,肩輿在一個岔路口減慢了速度。
兩條路都通『宣室殿』。右邊一條先穿掖庭,過中宮椒房殿後再到宣室殿;左邊則是取道青石主宮道,經由幾處宮內官署后直達皇帝舅舅的辦公地點。
帶路的內官拱手相上問:「翁主?」
目光往兩邊一掃,館陶翁主抬手,在左扶欄上重重一拍。
宦官們會意,步輦轉向左側的石階宮道。
跟隨的吳女官向鳳輿上張張,扭頭怒瞪魯女兩眼,隨後暗暗嘆了口氣——那件事之前,翁主無論是自己來還是跟著母親來,絕大多數都走右邊那條;而那件事之後,翁主的足跡從此止於椒房殿,再沒踏入過後宮掖庭。
行進中的肩輿又變慢了。
館陶翁主感覺到,用指節去扣欄杆上的銅飾。飛魚黃金指環上鑲嵌的祖母綠敲在青銅的雕飾上,發出清悠悠的低鳴。
步輦之下,傳來小黃門細細的回稟:「翁主,前方……乃建陵侯。」
『建陵侯衛綰?河間王表兄的王傅,劉則家表嫂的祖父唉!』把兔子放到腳邊,嬌嬌翁主在前欄的中間連拍兩下。
「唯,唯唯,翁主。」宦官們小心地扛著肩輿,慢慢退到宮道下,為前面的來人讓出道路。
頭戴三梁進賢冠、身穿黑色官服的建陵侯衛綰在不斷的『叮叮』『啉啉』中徐步而至;經過步輦時略停,沖輿上的館陶翁主陳嬌合袖一揖。
陳嬌自輦上欠身,回禮如儀。一應的宮娥從人垂手列隊,靜謐無聲。
待建陵侯走過去很遠,館陶翁主才拍一拍欄杆。
步輦再度行上青石宮道,前呼後擁地向宣室殿進發……
沒走多久,肩輿又慢了。
這回宦官不必費事稟報了,長信宮諸人馬上就辨認出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叫聲:「阿嬌,阿嬌,阿……嬌!」
阿嬌掀起錦帷,就見十多個侍從武衛之類的人大刺刺佔住宮道正當中,將原本寬敞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這群人個個做緊身打扮,小冠軟甲佩劍背弓,抬頭挺胸氣焰高漲——若不是宮禁重地實在無可能,活脫脫像是來劫道的。
率眾當先的少年(/class12/1.html皮膚微黑,隆準高鼻,濃眉大眼,又高又壯。
全套親王制的武弁服,從頭上的赤弁冠到腳上的赤舄,韎衣、韎裳、韎韐……統統紅彤彤。他肩後半步的距離,是兩個與之年紀相仿的大男孩,一人溫文爾雅,一個秀美絕倫。
吳女掩口,輕輕笑道:「翁主,膠東……大王……」
宦官互相瞅瞅,合作著預備讓肩輿落地。
可還不等六個宦官駐足停穩,大漢的膠東王就滿嘴嚷著「不必,不必」衝過來,兩條長腿三步並作兩步,最後一個大邁跨,縱身飛躥了上去——步輦大搖,十二條腿齊齊哆嗦。
「阿嬌,阿嬌,今時早呀……」劉徹隨口扔出一堆噓寒問暖的問題,人笑嘻嘻地挨過來,鼻尖眼看著快抵上小表妹的臉了。
六人行額頭滾汗,張張臉做『呲牙咧嘴』狀。
一隻手緊緊抓牢扶欄,阿嬌沒好氣地推了膠東王表兄一把——再過來的話,重心嚴重偏移,肩輿非倒了不可。
「哦?噢,阿嬌……」赤色分子總算意識到平衡的重要性,和表妹並肩坐坐好,不再為難下面那六個。
見冠帽造型奇特,阿嬌好奇地伸出手,去摸膠東王表兄頭上戴的赤紅弁冠:『這樣的帽子,比較少見到啊……』
劉徹揚頭、低頭、再扭頭,很配合地讓小表妹看個仔細。
赤色的弁冠上並排十二縫,每條縫隙中都綴了五彩的玉珠,落落如星,璀璨光華。
『漂亮!真漂亮!!且……英氣逼人!』收回手,嬌嬌翁主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讚歎。
心領神會的劉徹立刻驕傲地昂起頭,興緻勃勃加以介紹:「阿嬌,此冠弁服也。《禮》曰,凡兵事,韋弁服;胝朝,則皮弁服;凡甸,冠弁服……」
『阿彘,阿彘表兄……』聽到如此長篇大論的炫耀,嬌嬌翁主莞爾,好笑地抿抿小嘴:「還真是不經誇啊……」
水汪汪的鳳眼在劉徹腰革帶上掛的兩長一短三柄劍來回打量,最後停在對方斜背的長弓上,小貴女的懷疑之情溢於言表:『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樣,那麼大一張弓。不過,膠東王表兄,你的箭法……行嗎?』
根據在皇帝舅舅身邊獲得的信息,諸皇子中劉徹的騎射水平不差,但也絕擠不進『前三強』。
撇開馬術不談,箭法最好的皇家表兄是——膠西王劉端。
『就知道一提到射箭,你就只會想到……劉端。』膠東王被刺激到了,一反身取下長弓,將弓弦拉得『嘭嘭』響;拍著胸脯保證他現在的射箭功夫與日俱進,進步神速,絕不遜色於任何其他皇子。
「翁主,大王夙興夜寐,手足胼胝,以求精技。」蕭琰聽到這裡,主動出來為劉徹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背書。
旁邊的韓嫣頻頻點頭,以示支持:「吾王……勤勉。」
兩個伴讀的幫腔,讓劉徹的臉色好了許多。
『有這麼厲害了?』嬌嬌翁主眨眨眼,客客氣氣不露任何異色——沒辦法,膠西王表兄的神箭是小貴女親眼目睹親身經歷;印象之深刻,地位之崇高,不容動搖。
不需要言語也清楚陳表妹的想法,膠東王心裡七個不平八個不忿,這個慪啊!
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伏,劉徹第無數次埋怨姐姐們曾經的多事:『哼!當初……要不是兩個姐姐礙手礙腳,一箭射穿狗頭的就是我了!何用象現在這樣,樣樣落到劉端後面……』
步輦晃悠悠的,很合乎邏輯地比之前慢了許多。
輿上輦下陷入寧靜——略帶尷尬的寧靜。
大漢的膠東王劉徹在生悶氣,
館陶翁主在看風景,
胡亥在打盹,
蕭琰在陪笑,
韓嫣在陪走,
魯女在發愣……
見表妹都不來安慰安慰自己,劉徹愈發感到心氣難平;斜眼看到空中有鳥兒飛過,忙抓起弓大喝一聲:「韓卿,箭囊!」
韓嫣舉雙手過頂,奉上箭囊,囊內,二十支長箭滿滿當當。
也不叫步輦停下,膠東王在兀自輕晃的肩輦上就勢半跪半坐,挽弓、搭箭、瞄準……
弓弦一響,羽箭凌空而發,沖著天幕中某個移動的黑點飛馳而去!
【注音註釋】
韎(mèi)衣:韎,赤黃色。
韎韐(mèigé)染成赤黃色的皮子,用作蔽膝護膝。
舄(xi):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