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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的東廂,
空氣中彌散著悠長而清淡的香氣。
成排足有成年男子高的金質朱雀爐靜靜站在宮室的角落裡,裊裊輕煙不斷從香爐頂端張開的瑪瑙制鳥喙中吐出來。
天子劉啟端端正正坐在長案之後,臉上是掩不住的憔悴和疲倦。
皇帝陛下對面,則安坐著大漢的丞相,開封侯陶青。陶丞相下首,則是帝國皇儲劉榮以及他的太子太傅竇嬰。
漢帝國的統治者用極為厭惡眼神又看了一眼長案上已經攤開的文件,轉向丞相陶青疑惑地問著:匈奴使者怎麼想起這麼一出??以前可從沒有類似的要求(⊙o⊙)啊!
「媵??」
當皇帝陛下念到這個詞時,眉頭不自禁皺起。
漢朝從開國至今的歷次和親,朝廷自然不可能只把公主孤零零送去北國,隨行的侍女少則數十多則論百。
這些陪嫁的女孩,多有被單于納入帳中充作婢妾的;這些都是尋常事。但送嫁的時候就正兒八經弄出個『媵』的名分,卻絕無先例。
總之,
匈奴使節提出這項要求,非常突然,非常奇怪。
陶青丞相則認為,事到如今,再去研究匈奴人的思維走向未免毫無意義;還不如直接討論實際問題吧。
大漢丞相思索片刻,捋了捋鬍鬚,也皺起了眉頭:「媵?公主……之子??此……於理不合(⊙o⊙)啊!」
東廂殿中所有人聞言,都點了點頭。
的確於理不合!
按照華夏族自古以來的行為準則《周禮》規定,『媵』都是本家。
傳統做法,當婚事確定,女方會安排新娘的堂姐妹或家族中遠支的族姐妹作為媵,陪同新嫁娘一同嫁去夫家。
這代表——新娘子與媵,必定是同姓。
和親公主都是宗室女,自然是姓劉;
而公主的女兒卻是外孫,是跟自己父系姓的,不可能姓劉。
也就是說,
即便真要給和親公主安排媵,也應該從宗室中選擇,怎麼可能去找一個外姓的姑娘??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竇嬰坐在那裡,從鼻孔里輕輕嗤了兩個字:「蠻……夷!」
天子聽了,扯了扯嘴角;但轉瞬間,笑紋就消失在肅穆的神情下。皇帝陛下幾乎是逼視著他的丞相:「陶卿,今之漢軍可有與匈奴一戰之力?」
不要以為皇帝陛下很喜歡有個匈奴單于這樣的親家。
遠的不說,光當今天子登基之後,就先後嫁過兩回公主了。雖然兩個和親公主都不是近親,基本算不認識沒親情可言;但只要一想到花骨朵般的少女,都是二十歲不到就不明不白死在異國他鄉,身為君主身為劉姓族長,心裡肯定是不舒服的;否則,這第三次的和親也不會拖那麼久。
「上……有!有!!」
陶青還沒回答,太子太傅竇嬰卻搶先回答——七國之亂之後,漢軍整編了各諸侯國的武裝,當初上過戰場有實戰經驗的將士都在,也從沒懈怠過操練。
皇帝聽后,露出愉快的笑容;但詢問的目光依然凝視著陶青丞相。
陶青丞相遲疑了片刻,也緩緩吐出:「有!」
可還不等大為滿意的皇帝陛下說話,大漢丞相馬上介面說道:「然……麥收……在即!」
華夏天子的笑容再次凝固在唇邊!
是啊,麥收!
何止是麥子,粟米等糧食作物也差不多該收割了!!
這是農人日日夜夜操勞幾個月的成果,是無數農家一整年的指望,也是帝國財政的基礎——帝國需要稅收來供養皇家,官吏還有軍隊。
天子僵了僵,抬胳膊撐住案面——皇帝覺得更累了。
劉啟皇帝明白陶青丞相的意思,
現在撕破臉,匈奴那裡甚至不用大舉用兵,只要派幾支小規模游擊隊流竄入境,往各處莊稼地里點上幾把火,就足以給大漢造成巨大的損失!更別說接下來必然發生的搶劫城鎮,殺掠人口了。
這其實也是幾代大漢皇帝面臨的困境——戰端好開;戰局,卻麻煩透頂。
匈奴人無牽無掛,一個人一匹馬,搶得到就搶,搶不到就跑。
可大漢這邊呢,房屋、田地,糧秣,絲麻,家畜……那可都是家產啊,甚至是幾代人辛勤耕耘的積累,怎麼捨得放棄??!
所謂『穿鞋的打不過光腳的』,就是指這個道理!
想象了一下北方綿延千里的邊境線上烽火不斷處處流血的景象,皇帝陛下到底下不了決心;悶了好一會兒,才沉沉地問他的臣和子:「將……之……奈何?」
陶青默默垂下眼皮,不動聲色地躲開了天子的目光。
太子太傅竇嬰咬了牙,嘶聲道:「『待』時!」
最後輪到劉榮皇太子了。
天子看著眼前健康英俊風度翩翩的長子,胸中突然冒出幾分惡意:這傢伙不是一直表現得很喜歡阿嬌嗎?還偷偷摸摸送禮物,想討女孩子歡心呢!還有,瞧瞧他那個太子太傅最近上串下跳的忙活勁!!
「阿榮,何如?」
大漢皇帝似笑非笑地等待兒子回話。
出乎大家預料,劉榮皇儲答非所問:「皇父,皇叔請……入京!」
此言一出,
陶青和竇嬰都是一怔。
兩位重臣互相看了看,然後在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驚訝。
能讓皇太子劉榮在宣室殿里尊稱一聲「皇叔」的,整個帝國滿打滿算只有梁王劉武一人。
而在大漢帝國,諸侯王的入京是有嚴格規定的。
該來京城的時候,無論想不想來,都必須按日子到京;不該來的時候,再想念長安也只能在封國呆著。
不按規定,私自離開藩國,是——大罪。
哪怕還沒行動,有了念頭,也是——錯。
天子頓時沉了臉,低聲問道:「此言……當真?」
劉榮:「當真。」
消息絕對是真的,非但如此,梁王的密函已經到了東宮——劉榮入住太子宮多年,當然會在緊要人物身邊安插自己的眼線,比如叔叔梁王劉武,比如祖母竇皇太后,比如……
皇帝陛下的面色又陰鬱了幾分。
陪坐的太子太傅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用誰都聽得到的聲量幽幽地『低』語:「梁王以『愛』『親』故,雄踞膏腴之地;廣築睢陽,僅東苑方三百餘里……旌旂警蹕,勢擬天王……」
竇嬰:「……皇太后……絕……愛之……」
竇太子太傅的嘮叨,被當朝天子的厲呵阻斷:「竇王孫!」
太子太傅急忙改坐為跪,俯首行禮。
大漢天子當然不會真因如此小事找大臣的茬,大度地擺擺手,又轉向開封侯陶青:表示他累了,請陶丞相先回去吧!改做的決定,很快就會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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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丞相陶青和太子太傅竇嬰師徒退出東廂,就要跨下漢白玉台階之時,
三人聽到皇帝在吩咐內官:
「有請……館陶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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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拖沓折騰如許久的和親人選終於確定了:
天子冊封江都王劉非的長女為『公主』,出嫁匈奴單于。
當載著嫁妝的車隊簇擁著兩輛豪華馬車駛出長安城門、浩浩蕩蕩去往北方時,人群中有經驗有眼力的老人們開始議論紛紛:怎麼這回和親,嫁妝多了這麼多?恐怕是上次的兩倍都不止吧?
還有,
為什麼是兩輛宮車?
裝飾極盡華美的駟馬宮車是頂級貴女才有資格享用的待遇;難道這回非但嫁妝出了兩份,公主也送了兩位??
很快就有消息靈通的自動自發出來答疑:不是,不是!
首先,
沒有兩位公主;
不過,
也——差不多了;
咳咳!
館陶長公主的女兒,論親緣論身份,可不就和公主(⊙o⊙)差不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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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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