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乙丑 堂邑侯陳氏
火紅的細綾長裙;潔白的簇新的絹質上襦;一條紫紅的長綢細帶在腰肢上繞個數圈,逶迤著垂下,以極為複雜的手法打成一隻精美的花結。
少女嫵媚動人的面龐紅彤彤(/class12/1.html的,滿是渴望:「從母,如何?」
「怎麼……這樣?!」端坐席上的中年美婦打量一番,立刻皺起眉頭:「不行,不行,太艷!十九,去換掉……」
「呀?!」陳十九無奈,不甘不願地退回內室……
再出來時,原先乳白的上衣已換成鮮麗的蔥綠色,腰下一條橙黃的褶羅裙,還懸了塊青玉的鳳紋佩。陳十九期待地看向姨母:「從母?」
「綠衣?十九,綠衣?!」辛氏半欠起身,不可思議地確認一遍,馬上連連搖頭。
陳十九愕然,隨之是不解——她認為如此搭配非常漂亮啊!
「十九……」美婦人大為不悅,頗有些不耐煩:「哪有上穿綠下著黃之理?錯亂!」
「從母,無關大局吧?」少女沒想到是這個原因,吶吶地企圖堅持——很多人都這麼穿的。
中年美婦恨鐵不成鋼地瞪十九一眼:「館陶長公主,天子之同胞!」
搖搖頭,辛氏索性離席而起,親手把陳十九推回了內室——長這麼大了,竟然連穿衣都搞不定。沒時間磨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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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吱吱』『呀呀』,在長安城北的街道上慢騰騰走著……
服飾清淡的辛氏在主座中央,陳十九陪坐在她旁邊;女孩子低著頭,一聲不吭。
瞥瞥甥女,辛氏挑眉問:「十九,不服氣?」
看著身上平淡無光的淺藍上裝和麻料深藍長裙,少女的頭垂得更低了,連回話的聲音都是悶悶的:「稟從母,十九……不敢。」
『哦,是……不敢,而不是不想。』美婦人瞭然於胸地輕輕哼,慢悠悠說道:「十九,你父親僅為一縣丞,秩比『四百石』;館陶長公主之家令,秩比『四百石』!」
『先父的官位是不高,但父親……是堂邑侯的兄長啊!』少女抿抿嘴,終究是沒敢說出來。
似乎聽到了甥女的心聲,辛氏的語氣愈發冷淡:「你父庶出,先堂邑侯膝下庶子眾多。」
妙齡少女,啞口無言。
此時美婦人突然伸手,一把扳過陳十九的下巴,盯牢甥女的眼睛冷冷道:「長公主身邊隨便一名宮娥,說不準乃某世宦家閨女。」
「亡父仕途平庸,家無餘財,寄人籬下。一個無爵無位平頭小娘,到天下第一公主官邸去冒什麼頭?爭什麼艷?」手鬆開,辛氏靠回車廂壁,合雙目再不看甥女一眼。
『姨母說到都是事實!』陳十九咬咬嘴唇,挨近些再挨近些:「從母……」
辛姨媽當沒聽見。
「從母,從母……」陳十九抱住姨母的胳膊,來來回回地撒嬌:「十九知錯,知錯……」
被晃地發暈,做姨媽的嘆口氣,點點甥女的額頭嗔道:「你呀……」
「十九知道,從母為十九好。自阿母去后,只從母心疼十九……」靠在姨母肩上,陳十九沙沙啞啞地低喃——如果沒有身為族長嫡長媳的姨母經常照應,她在那群族人和下人手下還不知會過什麼日子呢!
提到已故的姐姐,辛氏鼻子一酸,愛憐地撫撫十九的面頰:「傻孩子,你母親和我嫡親姊妹;阿姊去后,你就如我親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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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慢慢的搖搖的,舒適愜意……
「現如今之堂邑侯官邸,外強而中空。」辛氏的話語,似乎也在隨著車子搖晃:「堂邑侯滯留蠻荒之地,不得回京;其母張氏無名無望,充其量是個擺設。實權,早已移向長公主官邸……」
「從母之意,長公主將插手陳氏族務,太子須會成為族長?」陳十九不由為姨母擔憂起來。
陳氏家族的現任族長陳老上年紀了,精力不濟,因此族務多交給長子。姨母辛氏多年前嫁給陳老的嫡長子為繼室,貌美有子,十分受寵,在家族中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不會!長公主應該沒興趣讓愛子陷於瑣碎族務之中。」辛氏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區區陳族,還不在長公主眼中!」
陳十九大鬆口氣。若是長公主起了這念頭,族長之位轉入陳須名下,姨夫一家就成了陳族普通族人。到那時別說姨母了,就是她的生活也會大受影響。
「十九,堂邑陳氏……名義上我阿公當族長;其實,皇姊長公主為第一人。你住在侯邸,」辛氏攬著陳十九,殷殷切切說著自己的想法:「今天我帶你去長公主那邊認認門,摸清路數。以後兩邊有傳個話、捎帶物件什麼的。就可憑此多跑跑……」
陳十九一時沒想透:『傳個話?捎帶物件?這……都是丫鬟婆子的事啊?』
「張氏面前,有什麼好獃?到長公主官邸去!那裡,才有機會遇到貴人。」恨不開竅,美婦人握粉拳輕捶十九一下:「在長公主官邸,你乖巧些嘴甜些;混熟了,長公主一句美言,往後擇婿婚嫁,好處……數不清!」
「哦,哦哦……」陳十九總算明白了,抱著姨母直喊「從母」,興奮地幾乎跳起來。
辛氏用袖子掩住口,優優雅雅地笑。
順順裙帶,辛氏換了個話題:「十一近期在做什麼?」
說到那個漂亮非凡的同父異母姐姐,陳十九皺皺鼻子,漫不經心地答道:「十一啊,與少兒一塊讀讀書,玩玩遊戲,做做針線,得閑逗逗陳福陳慶……和從前一個樣。」
「陳少兒?」辛氏沉吟片刻:「兩人還那麼要好?」
「嗯,情趣相投幾如姊妹。從母,她們今天還撇下我,結伴去郊外看『渭橋』呢!」陳十九很不是滋味地嘟噥,向姨母抱怨異母姐姐的薄情;話講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若姐姐也在,豈不是要和她一起去館陶長公主官邸?!
抬頭,見姨母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口中吐出天籟之音:「十九,因此……我才挑這時候來叫你啊!」
陳十九眼睛一亮,擠進姨母懷裡扭得象麻花:「從母,從母,就知道從母待十九好。」
「你清楚……就好!」拍拍十九的頭,辛氏腦海中浮現出陳十一神采飛揚的倩影——那個陳十一是十九父親前面原配留下的女兒,與她辛家有什麼關係?有機會,當然要提攜自家的親甥女。
過了一會兒,辛氏緩緩地發問:「那……陳信呢?他又在做什麼?」
「陳信?」陳十九搖了搖頭:「沒怎麼注意呀!再說,陳信是少兒親兄……」
『……而少兒與十一交好。』心中自動補上甥女沒說出口的話,辛氏鄭重其事地提點:「畢竟姊妹,合不來也盡量相安無事。否則,落到外人眼中,對你名聲有礙。十九,你父母雙亡,又沒兄弟,寄居侯邸,絕經不起流言蜚語。」
陳十九鬱郁地點頭。
「堂邑侯內宅……」才想說,對上甥女清純的目光,辛氏下意識地收了口,遲疑片刻改成:「記得上下恭敬,多看,少說……」
少女一邊聽一邊記……
突然停下,扭頭看看前面趕車的車夫,再張張車旁徒步跟隨的婢女僕人,陳十九不放心地扯動姨母的衣袖,用眼神無聲地問:『我們如此大張旗鼓談論這些,他們全聽去了,不要緊嗎?』
『竟然到現在才想到這個……』斜睨親姐姐留下的孩子,辛氏半嘲笑半好笑,改用純正的關中話向外問道:「此間……何處?」
隨車的女婢靠過來,說了個地名。
十九不由羞愧地紅了臉。
陳十九忘了,她和姨母剛才是用母親的家鄉話在交談,而姨母今天帶來的侍從都是關中人——他們根本聽不懂『荊楚』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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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從館陶長公主官邸大門口慢悠悠地經過,待又走過大半條街道后,才『吱吱嘎嘎』地拐入一條長巷,最終停在一間雕花石門樓的台階前。
婢女過來打開車門,掀起車簾,伺候女主人下車。抬步前,辛氏指著擁有成排銅釘的四扇木門與門前林立的漢軍兵士,對甥女說道:「長公主邸東角門,十九,記住。」
陳十九幫著攙扶姨母:「記住,從母。」
守門的兵校顯然認得來人,為首的軍官笑著拱了拱手:「陳家娘子……」
辛氏回禮,然後讓甥女行禮,改用純正的關中腔介紹:「此乃家姊之女,其父為君侯庶兄,行十九……」
「乃……堂邑侯之女侄耶?」軍官客套地稍稍頷首:「十九女郎,初見,初見。」
寒暄完畢,辛氏將隨行的侍女僕人留在門口,只帶了甥女往裡走。
「從母,為何不帶侍婢一起進去?」陳十九有些詫異。從前她跟著姨母走親訪友,無論士民、甚至某些貴族人家,侍女統統是跟進門的;怎麼這回全都放到了外面?沒個從人在身邊,多不方便啊?
辛姨媽的回答直接扼要:「長公主官邸非一般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