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浮光散盡08

身體從巨人滾燙的咽喉，滑進同樣滾燙,瀰漫著黏稠沉悶的腥臭味的食道,然後驟然下墜……

6征瞪大著雙眼,卻什麼也看不清,淚水從眼角滑落，最後只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結束了……

這一次，他親手守住了自己想要守護的人,應該滿足了的……但是,為什麼還那麼地不甘心？為什麼還是止不住憤怒的淚水，想要大聲地詰責命運的不公？

利威爾,我不想死！

利威爾,我不想留下你一個人！

利威爾,我還沒對你說過「我喜歡你」啊！

6征在無法抑制的悲傷中沉入了一片黑暗,然後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6征突然聽到一個聲音朦朦朧朧地傳來，隨著意識的恢復，聲音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位乘客，請醒一醒……」

6征睜開雙眼，茫然地看著眼前穿著制服的空姐，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您是哪裡不舒服么？需要我幫忙嗎？」空姐看著眼角還帶著淚痕的6征，關切地繼續用英語問道。

「這裡……是哪裡？」這次聲音是發出來了，卻帶著明顯的喑啞。

6征說的是中文，空姐一愣之後，也換成了中文，「這裡是飛過紐約機場，現在已經可以下機了……」

紐約……機場……

6征精神恍惚地下了飛機，陌生的語言充斥著耳朵，入眼的卻都是屬於自己原本的世界的事物。6征只覺得自己腦袋一片空白，陌生的語言編織的話語攪合成一團喧鬧聲，讓他的耳朵嗡嗡作響。

茫然地隨著人|流前進，毫無目的地邁著腳步，直到被人一把抓住胳膊，6徵才猛然回過神來，身體條件反射地掙開抓住他胳膊的收，倏然後撤。卻在看清被他掙開的人時，陡然瞪大了雙眼。

「臭小子，亂跑什麼呢？」那人不滿地說著，又走進6征，拍了拍他的肩膀，換了一副欣慰的口吻繼續道，「反應不錯，身手見長啊！看來老頭子我不在國內的這兩年，你還是有跟你爹好好學功夫的。」

「爺爺……？」6征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已經滿頭銀髮，卻依舊精神抖擻的老人。

「嗯？你那見鬼的表情是什麼意思？」6爺爺看到6征那副表情，頓時不滿了，一巴掌拍在6征背後，拍得6征往前一個踉蹌，差點被行李箱搬到。

「爺爺……」6征沒有計較自家爺爺毫不留情的手勁，抬頭看著熟悉的親人，慢慢地紅了眼眶。

「啊，我是爺爺……怎、怎麼了？我拍疼你了？」看著6征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6爺爺有些不知所措了。6征平時總是看上去獃獃的模樣，可從來沒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就算是兩年前他壓著著熊孩子進行武術修行的時候，被折騰得青一塊紫一塊也沒見他這樣過。

「爺爺……」6征腦袋低著6爺爺的肩膀，又低低地喊了一聲，帶著滿滿的委屈，就像一隻受傷的幼獸在尋求庇護庇護一般。

「哎，爺爺在呢！」6爺爺抬手環著如今已經跟他一般高的孫子，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這是怎麼了？爺爺真的拍疼你了？回去爺爺給你上點葯就不疼了，啊！」

6征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回抱著6爺爺。

他回來了，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這是當年他心心念念，做夢都渴望的事情。從那個殘酷的世界中掙脫，從那場噩夢中醒來，逃開所有叫他歇斯底里地痛苦的一切！現在，他回來了，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喜悅，能感受到的只是心臟被剮去一塊的疼痛，一抽一抽地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他離開了那個如同噩夢般可怕的世界，但也離開了利威爾的世界。

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卻失去了利威爾。

6爺爺帶著6征回到了他在美國的住宅，看到6征神色恍惚地進了房間之後，6爺爺趕緊撥通了自家兒子的電話。

「爸，怎麼了？」6爸爸有些驚訝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老爺子很少主動給他打電話，平時都是他打過去的，今天突然接到自家老爺子的電話，意外是不可避免的。

「兒子，阿征是不是不樂意來美國讀書啊？」6爺爺問道。

6爸爸一愣，隨即道：「沒有啊！我們問過他的意見的，他自己同意的。」

「那就奇怪了，我剛剛從機場接他回來，他的樣子很不對勁啊……」6爺爺自己嘟噥了一句之後，又問道，「阿征是不是在國內有女朋友了？然後因為出國被拆散了，所以失戀了？」

電話那端的6爸爸滿頭黑線，老爺子這腦補也太前衛了，還失戀？

「阿征沒有女朋友，我可以確定。」他兒子的感情狀況他可是很關注的。

「真的沒有？」

「沒有！」

房間外，6爺爺跟6爸爸在探討著6征的感情問題。房間內脫了上衣，對著衣柜上的一人高的鏡子發獃。鏡子中的他赤|裸著上半身，身上的皮膚白皙乾淨，沒有任何疤痕，包括肋骨下邊利威爾在他身上留下的刀口傷疤。

沒有留下的不止是那道傷疤，還有他在那個世界五年的光陰。他記得自己是本尊穿越到那個世界的，但是這具身體所在的時空還是五年前，這具身體也還是五年前的，在那個世界五年的痕迹完全看不到絲毫。就好像那個世界的巨人、兵團都不過是他的一場夢，夢醒了，便什麼都不會留下。

6征頹然地做在床上，按著自己刺痛的額角，緊緊地抿著嘴。

如果是虛假的，為什麼他的情感會那樣的真實？

他不相信那只是一場夢！他不承認他深愛的人只是他的一場夢！

6征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神漸漸地堅定起來。

他要去證實這一切！

若是夢，那便就此開始淡忘，若不是夢……他就還想回到利威爾身邊去！

6征穿上衣服，打開房門沖了出去。

「爺爺！」

「啊？」6爺爺放下聽筒，扭頭看向突然出來的6征。

6征看著6爺爺目光閃爍了一下，最終還是咬了咬牙，道：「我想回去。」

三天後，6征坐上了他來時的同一班飛機。

在6征的記憶中，他是在機場穿越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回來的時候，他會在飛機上而不是機場，但是顯然這班飛機是關鍵。現在的他，也只能再坐一次這班飛機進行驗證了。

6征知道，理智地來說，他不該選擇利威爾的。這裡有他的家人，就算這個試驗不一定會成功，他也不該去嘗試的。可是，整整三天，他依舊無法接受理智的選擇。

十幾個小時之後，6征下了飛機。他還在這個世界，試驗失敗。

……

「哥們，我說你不是已經好好地飛美國上大學去了，怎麼最後還是在國內跟我上了一個大學啊？」6征的發小唐哲倚在6征的課桌邊上，一臉無奈的嘆息道，「你就那麼捨不得我嗎？」

「我不知道你在這個大學，我知道就不會來了。」6征也跟著嘆了口氣。他跟唐哲從幼兒園一直同班到了高中，沒想到大學又碰在了一起，唐哲這張臉他都快看膩了。

「嘿！說實話，為什麼回來？難得是因為不好找女朋友？」唐哲摸著自己的下巴道，「也是，洋妞都比較高，你這17o的身高……確實有壓力啊！」

6征瞪著唐哲磨了磨牙，17o怎麼了？17o惹你了？告訴你17o不矮了，不知道利威爾那貨才16o嗎？

不經意地又想到了利威爾，6征愣了一下，也就失去了跟唐哲繼續瞎扯的心情。

就在這個時候，窗邊的聚在一起的幾個女生突然發出幾聲驚呼，吸引了6征的注意力。

「怎麼了？」6征問身邊的唐哲。

唐哲翻了個白眼，道：「花痴病發了唄！學校很高端地請來了幾個外籍的士兵來當這次軍訓的教官，然後那幾個女生就迷上了一個矮個子教官。喏，現在那矮個子從操場那邊過來了，她們就是在激動這個。」

唐哲拽著6征走到窗邊，示意他看外面。

6征乍然看到樓下那人的瞬間，呼吸陡然頓住，整個人僵在那裡。

「有什麼了不起的，個子矮不說，還長著一雙兇巴巴的死魚眼，整天都在裝酷，其實就是面癱……喂！6征，你去哪兒啊？」唐哲說到一半，6征便扭身衝出了教室，甚至沒有回答唐哲的問題。

不會錯的！那個人一定是他！他不會認錯的！

6征飛一般地跑下樓，終於在對面行政樓的樓道口截住了那人。

6征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著氣，雙眼卻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的人。這樣面對著他，6征又突然沒了底氣，人也是有長得一樣的，萬一認錯了……

「利、利威爾……」

6征試探地喊了一聲，對方沒有反應，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我、我是6征，就是那個卡洛……你……」6征有些說不下去了，他開始害怕，他害怕自己認錯了，然後又只能是無止境的絕望，「我……認錯……」

6征的話未說完，面前的人突然伸手把他拽進懷裡，耳邊傳來屬於利威爾的熟悉的嗤笑聲，「哼！還是那麼膽小，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利威爾……」

「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