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返京
南詔使團返京途中一路迤邐,使團頭領晉王殿下路上常常說身體不適休息個幾天,南詔使團其他官員也習以為常,反正一路都是選的熱鬧繁華、風景優美的地方,又有地方官員趨奉接待,送些土產特產,他們自然也心知肚明這是晉王在給他們創造福利,於是心滿意足地心神領會了晉王的好處,畢竟這樣的機會不可多得,出使的任務又已經完成,走得再慢也沒關係。
快要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春回大地,碧草翻天,綠柳匝地,翠檻藏花,紅亭枕水,處處賞心怡目,使團官員們觀之不盡,喜悅不已,在離京城五十裡外的梅林縣城,晉王繼續下令在此駐紮休整一番,明兒再回京,以最佳的儀容回去面聖復命,隨行官員們看到戴著冪離被晉王珍重扶著下車進了驛站的王妃,知道顯然王爺又是想和王妃遊覽一番了,雖然京城已經很近,不少官員已經十分思鄉,仍然還是乖乖的按照晉王的命令歇息了下來。
春夜裡,院子里的花香不斷的飄入房內,李熙卧在柔軟的被內,十分難捱,急雲赴東唐已經有半個月了,雖然他很相信她的武力值,但是,蕭凡那傢伙姦猾又狡詐,誰知道會不會恩將仇報……正是輾轉反側之時,有個身影悄悄的從窗子掠了進來,彷彿隨著那些送進花香的風一般的輕靈,李熙喜悅道:「急雲!」
帶著春夜涼氣的身影嗯了一聲,坐到床邊低頭看他,詫異道:「怎麼這麼晚還沒睡?」她怕吵醒他,還特意讓護衛們都噤聲。
李熙坐了起來伸出雙手去擁抱她,笑道:「等你呢。」怎麼會承認自己居然對蕭凡吃醋難安?
柔軟的身體上,帶著露水的濕氣,還有著風塵僕僕、汗味、甚至微微的血腥味,李熙有些急切道:「有沒有受傷?怎麼有血腥味?」
急雲想到自己怕他擔心,事兒完后一路星夜疾行回來,身上的味道可真是不太好聞,微微有些不自在,輕聲道:「別擔心,一切順利,我沒受傷,是敵人的血,我救了蕭凡出來,將他送去了海龍衛海軍衙門那兒,過上幾天,他重新奪取皇位的消息應該就會傳來了……」
李熙心安了些,拉了拉床頭的金鈴,有暗衛進了來,他道:「讓外頭的丫鬟送熱水進來,王妃要用。」
徹底洗乾淨,換上乾淨的絲綢中衣,急雲放鬆地躺了下來,低聲道:「算是完成一件大事了,天下應當會有很長的一段太平日子了,他們都要忙著自己國內的事呢。」
李熙側過來擁著她,笑道:「恩,如今國喪百日期也過了,咱們就可以正經考慮生孩子的大業了。」
急雲有些不自在,轉移話題道:「蘇定方呢?」
李熙道:「讓人遣送到清微教總壇了,幫有幫規,到時候你們自己處置便好了,為了怕他牽扯出蕭凡,我讓人給他灌了啞葯……說到底蕭凡也是被利用了,東唐這邊還要保持正常邦交,不宜將此事白於人前。」
急雲嗯了聲,沒有說什麼,這裡不是法制社會,即便是法制社會,當權者不想你說什麼,你還是得閉嘴……李熙卻忽然說道:「有個事還得說給你聽,省得明天太突然了你會吃驚。」
急雲轉頭看向他,李熙摸了摸她的秀髮道:「是柳碧筠,這些日子,不知道她怎麼引得皇上去尼姑庵里看了她幾次,似乎聽說是寫了很是文采斐然悱惻婉轉的陳情書給皇上,又說想見皇長子,國喪期完后,皇上便將她從尼姑庵里迎了回來,說是太子妃賢良淑德,為著國家邊疆危急,大秦有難,自願在庵堂為先皇祈福,並且日夜涕泣禱告,盲了一目,其情感動天地,如今天下太平,大秦之危難已解,國喪期滿,後宮不可一日無主,今冊封她為皇后,迎回中宮,明天我們回宮復命,她身為皇后,應該會接見你,你要小心些。」
急雲閉了眼道:「她又不能把我怎麼樣。」
李熙笑道:「當然,她盲了一目,容貌已毀,今上仁厚,對她是憐多過於愛,不過是仗著少年夫妻的一些情分罷了,當不得長遠的,她如今所有希望不過是在皇長子身上,為此,她只能好好的籠絡我們,直到她的兒子登上皇位,所以倒沒什麼可顧忌的。」
急雲沒有說話,李熙轉過頭,看到她早已閉著眼睛睡著,長而濃密的睫毛覆蓋在冰玉一般的臉上,顯然極累了,他笑了笑,將手溫柔的攬了過去,也安心地睡著了。
第二日風和日麗,他們清晨便啟程回京。
回到宮裡,果然永興帝在前朝接見李熙,而急雲則被引進了中宮內,柳碧筠身著玄底翟紋的素色禮服接見了她,她左眼上用綉著銀蓮紋飾的綉帶蒙著,姿態依然大方優雅,端莊自持,她眼光複雜地打量著沉默而正要施禮的急雲,笑道:「晉王妃不必施禮了,你是有功勛在身的人,本宮還未感謝你拯救了大秦江山呢。」
急雲什麼也沒說,柳碧筠讓人扶她不讓她施禮,她也便沒有堅持,淡淡地坐了下來,對柳碧筠的說法也並沒有自謙,她拯救了大秦江山是事實,她受之無愧,柳碧筠看她一如既往不通世情的一聲不吭,一點謙遜容讓的話都沒有,心頭一陣氣悶,然而也知道今非昔比,只是忍氣吞聲地問了幾句出使的情況,急雲也只是淡淡回答,有一答一,並不多言,十分無趣。柳碧筠想了想道:「不知王妃去南詔,見了晉王殿下的生母,南詔公主沒?」
急雲道:「有過一面之緣。」
柳碧筠笑道:「她與晉王殿下時隔多年想見,定然是十分感人吧。」
急雲點點頭,惜字如金,柳碧筠不死心,繼續問道:「不知晉王和你可見到那異母妹妹和弟弟沒?」
急雲淡淡道:「不太清楚。」
柳碧筠嘆道:「到底身上有著血緣,也不知是否相似?」
急雲忽然道:「皇后若是關心晉王的家事,可以親自去南詔看看。」
柳碧筠被噎了句,十分尷尬,想了想,揮退了眾宮人,笑道:「我知道妹妹對我心有芥蒂,從前種種,皆是我不對,當時年紀輕,不知真情之珍貴,總想著強求,用計謀,用盡一切方法去謀求,然而,我卻沒有想到,到最後,所有人都放棄了我,居然是一直在我身邊的皇上未曾放棄我,即便我盲了一目,他仍不嫌棄,對我珍重之極,又以後位相待……他對我的那份情,才是最珍貴無比,我以前沒有好好珍惜,那青燈黃卷的歲月,我已堪破從前種種前塵。如今我只一心一意對著皇上,輔佐他成為盛世名君,妹妹義薄雲天,功勛蓋世,乃是一代名將,我真心希望妹妹能原諒我過去年幼無知犯下的錯,一心輔佐皇上,使我大秦蒸蒸日上,有朝一日平定四國,一統天下。」
急雲垂下睫毛,默默無言,柳碧筠那隻完好的眼睛里卻已感動得都落了淚,繼續道:「妹妹不肯原諒我么?」
急雲呼了口氣道:「希望你記住今天說的話,皇上對你,仁至義盡,至於我原諒不原諒,並沒有什麼關係。」
柳碧筠嘴唇微微顫抖道:「那今後,我就多召你進宮看看我,陪我聊聊天可好?我盲了一目,實在不想應酬別的命婦……」
急雲站了起來道:「我不耐煩應付這些,也不會說話,別召我進宮。娘娘若是沒有什麼事,我先告退了。」
柳碧筠連忙道:「等等。」一邊高聲道:「來人,帶皇長子過來見見嬸嬸。」
一時果然有人抱了皇長子李睿過來,他已有兩歲,養得頗好,渾似粉團兒捏成,眉目清秀,又已會蹣跚走路,走過來也會似模似樣的做揖,在柳碧筠的教導下,含糊不清地喊:「森森(嬸嬸)。」著實憨態可掬。
急雲一時看到這樣可愛的小孩兒,臉上的表情有些柔軟了下來,柳碧筠一旁察言觀色,趕緊對李睿道:「嬸嬸是武藝高深的宗師呢,咱們睿兒,拜嬸嬸為師好不好?」
李睿烏黑澄澈的目光看往急雲,卻是滿臉不解,簡單地重複道:「拜森森……」然而小孩子對漂亮的人和物事總是喜歡些,已是展開了天真的笑容。
急雲心中一軟,從懷裡摸出了一把小小的劍鞘上鑲滿五顏六色寶石的小匕首給他,卻是裝飾用的玩具,抽不開刀鋒的,早晨李熙塞了給她,就是備著可能會見到皇長子的見面禮,李睿被那五彩斑斕精美之極的寶石吸引了,接了過去,愛不釋手,急雲早站了起來道:「我先告退了。」並不等她的允許,直接便走了出去。
柳碧筠只得看著她轉了身大步走了出去,身上那素色王妃禮服迎風招展,身姿筆挺如槍,美得凜冽剛強,氣勢驚人,想起多年前那一個春日,她隨同管夫人從峰上飄下,站在松枝上,宛如仙人,自己百般計算,即便已經貴為皇后,卻依然比不上她那直截了當的強大,不需要身份,不需要地位,只是她本人,就強大到即便帝王也要崇之敬之,不敢輕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