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番外:教女
李熙實在很煩惱,他想要一個和急雲一樣的女兒,他也幾乎成功了,生下來的女兒李霽,相貌上大半都像急雲。
然而隨著時日漸漸增長,女兒一天一天的裊娜起來,卻是漸漸長成了個好詩文,好書畫,才驅道韞,姿勝毛嬙的古代文藝女青年,喜好的是裁詩染翰,吟月哦風,好吧……他承認女兒替他磨墨調色的時候,與他一筆一筆的合畫一幅畫的時候,那種成就感無與倫比,但是……堅決不肯學武又是什麼情況?母親是清微教的掌門,聲名赫赫,她卻看到刀劍就皺眉,讓她扎個馬步她就要哭上幾天,最後就連想強身健體的基本體操,她都不肯學,學個幾招就開始和母親磨著今晚要吃什麼,要喝什麼,怎麼做……嗯,總算她母親還有個優點她肯學,繼承了他靈敏的舌頭,又肯靜下心學廚藝,自然廚藝比起母親更上一層樓了。
但是!慈母多敗兒啊!
他一直以為急雲會是個嚴母的!於是他一直保持著對女兒千依百順嬌寵的慈父形象,不是說夫妻總要一方紅臉一方黑臉嘛。
但是為什麼到女兒該打基礎習武藝的時候,平日里總是冷清嚴厲的掌門人,沙場上凌厲萬分的女帥,居然在女兒的嬌嗔中,一潰千里,捨不得壓腿,捨不得扎馬步,大半年養不出一點真氣,一整年學不下來一套劍法!
而這個時候,等他發現妻子根本是個紙老虎,完全拿女兒沒辦法的時候,他溫文爾雅的慈父形象又早已根深蒂固,如今,夫妻兩人卻是沒有一個人能拿住女兒!他私底下也嗔怪急雲道:「你一身武藝,如何竟不傳一些給女兒護身,習武哪裡有不吃苦的?」
急雲嘆道:「正因為自己吃過苦,似乎更不想女兒受苦……你也知道的,我那一身武藝,很多都是在十分險惡的環境下磨練出來的,哪裡是這樣循規蹈矩能練出來的?更何況她志不在此,我總覺得讓她自由自在也罷了,她若是當真想學,那我無論如何也要教會她,如今她明顯更喜歡你那書畫一道,又何必勉強?」
李熙嗟嘆半晌:「難道你這一身絕學,竟無子女可傳承?」二人自李霽之後,再沒有開懷,也不知是哪個人的問題,好在他們二人也頗為隨緣,並不刻意追求。
轉眼女兒已經將進及笄,明珠郡主之丹青才華不下於其父的傳聞遍於京城,求親之人更是不少,李熙嚴陣以待,開始嚴格控制女兒的行蹤,不再讓女兒和衛瑾那邊那一窩小子出去瘋跑,把所有可疑適齡男子全當成假想敵,嚴防死守。
李霽哭笑不得,去和母親訴苦,可惜母親實在太忙,只是叮囑她要聽阿爹的話。
可是阿爹完全已經像個豎起毛的獵狗一樣,對所有年青男子都拒之門外,更是不讓自己去這,不讓自己去那,太可恨了!
她嘀嘀咕咕的和辛芙發著牢騷,辛芙是她在女學裡頭認識的,年齡相當,雖然出身貧寒,詩詞上卻極有靈氣,幼時她曾拿了辛芙的做的小令給阿爹看,阿爹十分吃驚,說小小年紀,言辭悱惻,倒是靈氣十足,因此之後她時常邀請辛芙來王府里做客,甚至有時候直接便留宿在她院子里,又常常送她許多首飾衣裳,情同姐妹,感情甚好。
辛芙正在一筆一劃的畫著一朵蓮花,李霽道:「這蓮花好眼熟呀……啊,你是在仿著我阿爹的那個「一一風荷舉」畫的么?」
辛芙抿了抿嘴道:「可惜還是畫不出你爹爹的筆意來。」
李霽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阿爹那可是隨意畫成,卻筆意在胸中啦,他都說過,畫畫千萬別刻意,只順手畫去,你如今仿著畫,自然便落了下乘,如何能畫出那種瀟洒意興呢?」
辛芙微微笑了笑道:「如今正是盛夏,不若我們再去荷塘裡頭看看荷花,興許下一幅我便能畫好了?」
李霽拍手道:「可不是么。」一邊已是站了起來,一疊聲的叫丫鬟們安排下畫舫,她們要去荷塘賞荷。
風荷亭亭,水面遼闊,辛芙看著這美麗的風景,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別人都說無觀寺的荷花是一絕,我看比起你家的,還差得遠了,那邊的荷塘到底有著斧鑿的痕迹,刻意了,哪裡如你家這般渾然天成呢!」
李霽笑道:「那可不是么,我阿爹這個最是在行不過了,咱們別院那邊的風景更是好,等秋天了,我和阿爹說了,帶你去那邊住上一會兒。」
辛芙臉上略微黯然了下道:「嫂嫂恐怕不會同意了。」
李霽吃了一驚道:「你大嫂不是很喜歡你來咱們王府的么?」
辛芙臉上黯了黯道:「說是要給我議親了,不讓我出門太多。」
李霽呆了呆:「啊……阿爹說我還太小呢,議親這種事情,十八以後再慢慢看,你不是和我同歲么?如何這麼早便安排了?」
辛芙苦笑:「遲早要嫁的,難道留在家裡吃白飯么,早點嫁出去還能掙些彩禮回來貼補家裡呢。」
李霽大睜雙眼:「彩禮不是一般又隨嫁妝一起陪嫁回去,只留給女子自用的么?」
辛芙看著李霽一派天真的臉,不知該如何說,鄉間這樣賣女兒貼補家裡的事情還少么?大嫂早就陰陽怪氣了,說自己陪著郡主整天的陪讀,做小伏低,卻這麼多年也攀不上個貴人,不能讓晉王妃給自己做主嫁入個高門,如今年紀不小了,再留下去,過了年紀,就不好議親了,然而晉王和晉王妃彷彿根本沒想過要嫁郡主一般,幾乎從來不舉辦宴會,上門拜訪的貴婦,除了謝家,幾乎不見外人。明明聽說晉王妃武藝高強,晉王為人瀟洒,不拘泥於俗世禮節的,真的住了進來,卻發現王府內外分得極嚴,根本從來沒有見過外男,便是宮裡的太子來看李霽,也是單獨召見,從來沒有讓自己見過,而安樂侯衛家倒是通家之好,小時候還一起在園子裡頭玩過,只是當時都還小,一團孩氣的,待到大一些,特別是近期,忽然就不讓隨意進出了……
她心裡苦膽一般,卻又還心存一絲僥倖,那唯一的一絲光明。
她忽然道:「我記得令尊還有一副風露清愁的,依稀記得小時候你給我看過,也是畫的荷花,如今卻是不記得畫得如何了呢。」
李霽之前看她滿臉苦澀,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正滿心地想要迴轉,如今看她岔開話題,趕緊笑道:「哎呀,那畫後來阿爹說太矯揉造作了,收著呢,他書房一般人進不去的,我去拿來給你看看,正好參照參照,其實我覺得畫得很是好,不知道為什麼阿爹不喜歡。」
一邊說著,一邊便讓畫舫靠了書房那一邊的岸,帶著丫鬟匆匆走去了李熙的書房裡,果然翻找了一會兒,找到了那幅墨色淋漓哀婉悱惻的蓮花,心想也難怪阿芙喜歡,她心情不好,想必也頗有此煢煢獨立之感吧!一邊想著,一邊卻帶著丫鬟匆匆地回到了河邊。
才到了岸邊,便聽到畫舫里傳來了流水一般連綿的琴聲,李霽放慢了腳步,悄悄對身旁丫鬟笑道:「定是阿芙在彈琴消遣呢,我們不要驚動了她。」一邊走到畫舫門口,卻是楞了一下,裡頭卻是坐著個寬袍大袖的男子,一看背影她就知道,正是爹爹,他一手支著頭,一手在案前慢慢和著音樂打著拍子,意態風流之極。而側身坐在旁邊調弦促軫的,正是辛芙,她身著淺妃色暈紅納綉纏枝玉色蓮花夏衫,輕薄得很,依稀能看到裡頭綉著妃色蓮花的肚兜,烏黑的頭髮上簪著流金鑲粉玉石花,襯著那年輕的粉色肌膚,整個人都彷彿流著光澤。
李霽彷彿第一次發現自己自幼一同長大的姐妹,忽然出落得這般美麗一般,站在門外,已是呆住了,那夏衫,是阿爹給自己選的花色,自己卻覺得上頭的蓮花紋樣,很是合適阿芙,便送了阿芙,果然做出來極美,為了那身衣服,那玉石花,則是很久以前自己送給阿芙的,原來配起來是這般的合適,那眉,那眼,彷彿都有著蓮花一般的婉轉風流,外頭隨著夏風吹來一陣陣的荷香,琴聲是這樣的動人……
過了一會兒琴聲住了,辛芙垂頭笑道:「三日不彈,手生荊棘,荒疏久了,貽笑大方,王爺見笑了。」一邊雙頰緋紅,那一段意態,先自可人。
李熙笑道:「一城山色半城湖,四面荷花三面柳,琴中的意境極美。」
辛芙彷彿受寵若驚一般,睫毛抬了起來,看了李熙一眼,然後十分意外道:「啊,適才彈琴的時候,心裡想著的正是如此美景,王爺當真善解琴聲。」
李熙哈哈大笑起來,極是高興的樣子,李霽卻是忽然大步走了進來笑道:「阿爹在笑什麼呢?你不是很忙的么?怎麼今日有空來荷塘這邊玩耍的?」
李熙轉過身看到李霽,寵溺道:「你這丫頭,我這些日子天天都和你袁玉舅舅在這邊亭子這兒談天消暑的,你也太不關心你阿爹啦。」
李霽笑著,眼睛里黑沉沉的:「阿爹就知道拘著我,自己就和袁舅舅玩得這般開心,瞧公主到時候一定要找你麻煩。」一邊卻將那畫遞給了辛芙笑道:「這是你要的畫,可虧你想得到這麼多年前的畫,我好一通翻找才找到了,沒想到你就遇上了阿爹呢。」
辛芙看到李霽臉上仍是笑著,眼睛里卻一絲笑意也無,有些拘謹起來道:「我也是在一旁等著你,沒想到就遇上了王爺。」
李霽仍然笑得很甜:「阿芙都和我情同姐妹了,我的阿爹也就和你阿爹一樣,不必王爺王爺叫得這麼客氣的,其實,你叫一聲伯父,也是可以的,阿爹,你說是不是?」
李熙笑微微道:「你娘竟是寵得你一絲禮也不知了,你又瞎說什麼呢,皇室宗親,也是能亂叫的?你也不怕你皇帝表哥介意,別害了阿芙,我看阿芙就比你懂禮多了,是個好孩子。」
辛芙臉上的笑意漸漸僵硬,李霽臉上卻笑道:「阿爹,袁玉舅舅呢?怎麼沒看到。」
李熙笑道:「哦,我和他賭一本書,他輸了,喝多了,我讓人送他去客房歇息了呢,好了,我知道你嫌我在這兒擋著你們說女孩兒們的體己話了,我回去了,哈哈。」一邊笑著站了起來,大步走下船去。
李霽看著阿爹走遠,才轉過臉來,看臉上仍堆著僵硬的笑的辛芙,笑吟吟道:「我阿爹真好看啊,是吧?」
書房裡,應該已經醉倒的袁玉卻清醒無比的在整理著情報,看到李熙進來,頭也不抬地道:「解決了?」
李熙笑吟吟,過了一會兒,外頭有個丫鬟過來稟報道:「郡主回去后,便說身上有些不舒服,恐怕是要生病了,怕傳了病氣給辛姑娘,便讓人將辛姑娘給送回府了,然後又下了令給門房,說以後辛姑娘有信或者人來,不必通稟,無論信是給誰的,都不許傳。另外,還派了人去清微山,說不舒服,讓王妃立刻回來……還讓相熟的珠寶首飾店、布料店送了許多布料來,說是要給王妃做衣服……」
李熙喜笑顏開:「看來我親愛的工作狂妻子終於要回來了,看看我親愛的女兒能留下她多久?她是她的剋星,一定至少能留下七天!」
袁玉搖了搖頭:「簡直是欺負小孩子么,你早知道那辛姑娘不妥,還要故意給了別人機會,給了別人妄想。」
李熙笑道:「有我們這樣強的父母,她身邊總會充滿著許多別有心機別有目的的人,我的女兒,這是我給她上的第一課,對自己父親有了企圖的閨蜜,來自於從小什麼都願意分享的知心姐妹的狠狠的一刀……哎,她居然沒有發怒、憤恨、悲傷,而是很快採取了有效而直接的措施……不愧是我的女兒。」
袁玉抬眼看了看他,嗤之以鼻:「女孩兒就該嬌養,天真單純有什麼不好?沒見過你這樣的父親。」
李熙哼了哼:「我把女兒教的天真單純,然後送給別的男人享用?想都別想!」
袁玉無語,這個男人,這個神仙一樣的姐夫,私底下居然是這樣一副憊懶無賴像,誰能想得到?
李熙倒了杯茶道:「宮裡消息如何?」
袁玉嘆了口氣道:「上次有說柳皇後起了心想要打明珠郡主婚事的主意,你說要教訓她一下,咱們的人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了皇后的寢宮,給皇后剃了個光頭……」
李熙噗的將口裡的茶全噴了出來:「她怎麼還是這一招!」
袁玉低聲道:「這一招很有用,柳皇后似乎很受驚嚇。而且似乎也知道是誰幹的……卻不敢聲張。」
李熙嘆了口氣:「人生真是寂寞如雪,連對手都沒有了,如今唯有教女才是我人生唯一挑戰了。」
袁玉翻了下白眼道:「另外有消息,赫連寒的長子赫連琅將出使大秦,聽說他年紀輕輕,武藝高強……」
李熙胸中酸意翻騰:「這情報沒什麼意思,下次不用選了!下一個。」
袁玉翻了張情報道:「清微教那邊有情報,說教主這幾天極為嗜吃酸,又愛吐,她認為是小病,怕你擔心,所以沒回來。」
李熙雙眼忽然亮了起來:「兒子!我的兒子!這次我一定要教出個武藝高強的兒子出來!赫連寒那頭狼算什麼!衛瑾那傢伙整天在我面前炫耀他兒子多!哼,多有什麼用,關鍵是質量!質量!我和急雲的兒子才是天才!」他站了起來,急促的深呼吸了下,朗聲下令道:「立刻安排車輛,我要親自去接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