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相近才得相親 上
赫舍里無語:「皇上說得輕巧,嚇著臣妾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皇上也嚇著祖母了,祖母還病著呢!」聽到「祖母」二字,玄燁總算收斂了:「朕也沒想到姑姑會突然發難。晚上陪朕去給祖母請罪。」
「皇上,既然吳世璠已經死了,朝廷是不是可以下招安的旨意了?」赫舍里輕聲問道:「這南邊兒的戰事打了這麼久,是該給老百姓時間,休養生息了,讀書人還等著皇上開恩科呢!」
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見打仗死人什麼的了,只想過幾年太平日子。「招安?你想讓朕招安耿繼忠,尚之信?怎麼可能?朕要徹底消滅他們,收回西南邊陲的統治權,這是朕打仗的目的,怎麼能招安呢?」玄燁一聽到招安二字,頓時激動了,手一動,又是一疼。
赫舍里連忙伸手按住他的手:「皇上聽臣妾把話說完,臣妾的意思是,耿尚兩家替皇上除去了吳三桂的殘餘勢力,皇上應該謝謝他們才對。別看他們殺吳世璠的時候大義凌然,實際上心裡虛著呢!」
「嗯?這話聽著有意思。你接著說。」玄燁平靜了下來:「其實皇上不必問臣妾的,三藩問題是前朝的歷史遺留問題,解鈴還須繫鈴人。皇上不妨去翻翻故紙堆,問問老人們,看看先帝和文宗皇帝是怎麼處置的。」赫舍里笑了:「順便再看看,現在正義凌然反叛的人,當年是怎樣為朝廷效力的。」
「你的意思我懂。對付吳三桂能用的招數,對他們卻不一定有用的,他們怎麼可能想吳三桂一樣不設防呢?」玄燁嘆了一聲。
「皇上一定會有辦法的,臣妾已經看見勝利在向皇上招手了。只要南邊沒事兒了。沙俄什麼的,還不成一盤菜么?」赫舍里心情極好,目光瑩瑩。
玄燁被老婆的馬屁拍得很是舒服:「你又來這一招,從小到大,你都是這麼捧著我,哄我開心,到頭來發現其實事實是相反的。」話雖然這麼說,但臉上的笑容卻出賣了他。
「臣妾是說真的,臣妾怎麼敢哄騙皇上呢?」赫舍里眼神暗了:「還是說,在皇上心裡臣妾說的話。一直都是不可信的么?臣妾可是記得。皇上曾在祖母面前親口說的。說一直被臣妾哄騙……」
「哼,你還說,要不是你。祖母怎麼能吐血,加重病情呢!」冷不防被她提起這一節,想到當時她百般推諉冷若冰霜的樣子,心裡就不爽。
「臣妾……臣妾當時……臣妾當時眼眼睜睜看著皇上……看著皇上……心裡害怕……」赫舍里斟酌著詞句,不知該怎樣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
當時看他一點點變得冷酷無情,變得陌生。心裡有三個聲音互相矛盾著。一個聲音是他變了,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變得讓自己完全不能接受了。
第二個聲音是他就應該變成這樣,否則無法面對將來更複雜艱難的漫漫長路。想要做盛世的君主。就必須有殺伐果決的強大內心,面對屍山血海都不皺眉的冷酷心腸。人李世民還親手殺了自己的兩個哥哥呢!
第三個聲音是勸自己,勸自己離他遠一點,怕他受自己過多的影響,變得和歷史上那一個不一樣了,怕因為自己這隻蝴蝶的關係,蝴蝶了他的整個人生。萬一一不小心把康乾盛世給蝴蝶掉了怎麼辦?
三個聲音一起在腦子裡起化學反應,攪得她腦細胞死傷大半。玄燁說的那些往事,都是她下意識的反應。當時的她根本已經無法思考了,下意識地推開他,躲開他,害怕和接觸。
現在,再被他挑起往昔的那些恐懼,陰影仍在。他們曾經互相傷害,甚至以為這種傷害是無休止的,無法解決的。赫舍里心中的苦澀再次浮現出來,放到嘴裡回味了一下,眼神哀傷。
她忘了,自己正懷著,內分泌本來就失控。只把這種反應歸結為又被玄燁揭了傷疤。他們離得很近,玄燁當然看得清她表情的變化,原本就是賭氣才提起往事,看到她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心已經軟了。但嘴硬的某人還是追問了一句:「你怕,你怕什麼,我怎麼你了,你就怕了?」
「我……」赫舍里忽然口吃了,她想說出她怕的根源,奈何一張嘴卻好似失聲了一般。「我」之後就沒下文了。心裡有千言萬語,嘴上卻是半句也吐不出來。她只覺得臉上發燙,身上卻泛起了寒意:「我……」
「怎麼了?」看見老婆一副楚楚可憐微微顫抖的樣子,玄燁有些緊張了。難道是自己話說重了?老婆平時也不是那種一句話就能說哭的淚包性格啊?
問題嚴重了!某人忽然意識到這一點,隨即改口:「好了好了,不說了。這個問題不作討論,咱們接著說剛才的話題,你讓我寫招安的詔書?」
「不,我不該問,更不該想的。我……我不應該……」赫舍里脫口而出:「我不可以這樣的。」玄燁嚇了一跳,剛才恪純公主在他面前語無倫次,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還受了傷。現在這又是哪一出?
「赫舍里……你在想什麼你說出來,我今天已經被嚇過一次,你不要嚇我第二次好不好?」玄燁抬起還能動的左手附在她的手背上:「我可不可以問你,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你在想什麼?」
「皇上,臣妾知道,戰爭是很殘酷的。戰爭時時刻刻都在吞噬著無數的生命,臣妾害怕皇上一語成讖,皇上說過,這場戰爭是因臣妾而起,是臣妾把皇上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臣妾認不得的人……」
「朕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玄燁驚了:「朕平三藩是為了解救西南邊陲的百姓,是為了消除異姓王割據勢力對朝廷年深日久的威脅。是為了……不是,你怎麼會想岔了呢?」
「臣妾無法控制自己不去這麼想,是臣妾教皇上接觸兵法,是臣妾的鬼話讓皇上增兵東北。是臣妾變相鼓動皇上,挑起了一場戰爭……這些,這些都是臣妾犯下的殺孽……」赫舍里越說,身體抖得越厲害。
你也說過,是我教的你,是我的思維模式影響了你。我就怕這個,這就是我矛盾驚恐的根源。以前是一股子衝勁兒,單純地以為這是好事,至少能讓你少走些彎路。
現在,衝勁兒過了。只剩下恐懼。我不可以這樣的。我不可以把我的想法強加給你。不可以把我的價值觀植入你的行為模式里,這不是對你好,更不能推動這個國家向前。
我是在把這個國家往無休止的戰爭的深淵裡推。我是把你往昏君的模式里推。三藩之亂應該早些年就平定了的,根本不用拉鋸這麼久,這多死的許多人,都要算在我的頭上。
玄燁聽她這樣說,看她漸漸陷入激動的情緒,自己反而冷靜了下來:「你怕的,就是這些嗎?」玄燁的身體沒動,左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過來。」
赫舍里才剛挪過去一點兒,就被玄燁伸手一拉:「你怕的這些,我都無能為力。沒法幫你。」赫舍里猝不及防,差點被他拉得趴下,連忙用手一撐:「皇上……」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在怕這些……」玄燁輕了力道,卻依舊拉著她:「不過,現在知道了,也沒用。」「……」赫舍里低頭不語。
「因為,這就是我想要的。」玄燁的目光平靜,定定地望進她的眼裡:「你給我的,都是我渴望的。」
「皇上……」赫舍里發現自己的語言能力退化了,彷彿除了叫皇上之外,組織不出其他的語句。
「所以,如果你是因為害怕而拒絕我,已經來不及了,我不打算幫你,從來也不打算放過你,你知道的。」玄燁的語氣表面上輕描淡寫,卻是進一步宣判了赫舍里的命運。
「是,臣妾知道的,一直都知道。」淚水劃過臉頰,蜿蜒而下,嘴角卻勾了起來:「臣妾領旨。」放鬆身體,躺在他身邊,玄燁怕她掉下去,往裡面挪了挪,越發記恨起恪純公主。因為他現在幹什麼都缺一隻手。
清溪書屋是玄燁在暢春園的御用辦公場所,相當於紫禁城裡的乾清宮。所以,這裡燃的是龍涎香。於是,出事情了。
龍涎香的藥用價值極高,十分珍貴。然而,皇上用它,不只是因為它香氣馥郁經久不散,還因為龍涎香的燥熱等級很高,中醫認為它在行氣活血,強心助精方面的功效比麝香更強大。然而,赫舍里現在是孕婦,行氣活血什麼的,對她來說,就是毒藥了。
只躺了一會兒,她的額上就已經微微見汗了。孕婦血虛亢熱是人盡皆知的。本來心臟排血量就比平時大,容易出現心律過速,貧血等狀況。這個時候如果外界再加一把火,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
從一點兒汗,到滿頭大汗,再到心律失衡只是十幾分鐘的事兒。渾身不舒服的赫舍里從床上坐起來,想說告退,回自己那兒收拾一下。沒曾想,就這十幾分鐘的事兒,把玄燁差點嚇出心臟病。
赫舍里一邊說話,一邊竟流鼻血了,而她自己根本沒感覺的。本來赫舍里打算瞞著玄燁自己懷孕的事兒,卻也沒認真計劃過要瞞多久,沒曾想自己的孕婦癥狀今天輪著一起來了。
此時才想起書上對龍涎香的藥性描述已經來不及了,太醫再度蜂擁而至,一番手忙腳亂之後,赫舍里知道自己又做了無用功。
玄燁沒懸念地大怒:「為什麼你有了身子還一直瞞著朕?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險!」赫舍里低頭認錯。是自己的疏忽,瞞著他的同時自己也忘了自己是特殊狀況。
孕婦容易流鼻血,特別怕熱什麼的,都是常識。今天都怪自己大意,怎麼冒冒失失就進來了,進來了還不走了,真是沒腦子。
她正懊惱著,沒意識到一個微妙的狀況。玄燁知道她懷孕之後,發了好大的火,卻沒把她趕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吩咐宮人把自己屋裡的龍涎香熄了,為了驅散香味,他甚至吩咐宮人熏醋。
赫舍里說我回去自己屋裡呆著或者乾脆回紫禁城得了,皇上不必如此興師動眾。玄燁白了她一眼:「你就住這兒,哪兒都別想去。」說完自己甩著大袖子出門,留下赫舍里一個人在寢宮裡發獃。
玄燁此時的心裡雀躍不已,他根本沒計較赫舍里對他隱瞞。赫舍里之前在什麼地方?在祖母身邊替自己盡孝呢,定是祖母下令對他隱瞞,理由也是顯而易見的。
雖然自己已經表示過很多次了,但祖母總是不願面對現實。不是赫舍里要固寵,是自己把她綁在身邊,用盡手段費盡心思把「寵」加到她的身上。
現在,明白了她恐懼的根源,更不會聽之任之了。玄燁很清楚,妻子的這種恐懼別人是治不好的,只有她自己端正認識才能解決問題。
往大了說,這是心魔。往小了說,這是固執,只能自己放下,別人幫不上忙。玄燁能做的,只有把她禁錮在自己身邊,時時刻刻看著,免得她舊病複發的時候為了躲自己做出什麼奇葩的事情。
玄燁是這麼想的,事情傳回太皇太后耳朵里的時候,她鬆了一口氣:「如今好了,皇后留在皇上的寢宮裡。外人只道太醫是去給皇后請平安脈的,受傷這件事卻也能瞞下來了。」
於是乎,大年初一喜事臨門,正宮皇后被曝有孕。內廷嘩然,康熙十八年對內廷女眷來說,那是勒緊褲腰帶,清湯寡水十分苦逼的一年。這一年年初的時候,馬佳氏生了六公主,之後就再無喜信傳出。昏昏悶悶了一整年。
誰也沒想到,康熙十九年這才第一天,就爆出正宮有孕,這可是個好兆頭,這往後的十個月,不利用一下豈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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