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要怪就怪水太多
這還不是讓玄燁最煩惱的事,讓他最煩惱的,是一到夏天,南方又發大水了。雲貴高原上大水一來,災民數以萬計,打仗就已經讓他很頭疼了,現在還要想辦法賑災,更頭疼。
眼看著原本勝利在望的戰局因為天災再起變化,玄燁眉頭緊鎖。這天,赫舍里躺在搖椅上百無聊賴剝指甲,卻見他愁眉苦臉地走進來,吩咐宮人扶她起身,親手端著涼透的茶水上前:「外頭太陽大,喝杯茶降降暑氣。」
玄燁伸手接過,打開蓋子剛想喝,心事一來,放下杯子嘆了口氣。赫舍里見狀揮退了宮人,在他手邊坐下:「皇上有心事?」
「還不就是那幾件事!」玄燁不耐煩地說了一句。赫舍里笑笑:「原來皇上遇到了許多麻煩,都攪合到一起了,怪不得唉聲嘆氣呢!
今兒早上,您一走,淑慧姑姑來過了。她說,祖母的狀況愈發的不好了。整宿整宿地不睡覺,拉著姑姑說話,說的還都是喪氣話。姑姑覺著這一回,祖母大約是感覺到了。」
「久病的人,總愛胡思亂想。別說祖母了,我看你每日在屋裡,也是向東想西的,先顧好你自己吧。」提到祖母,玄燁的心上又是一抽,眉頭皺得更緊了。
「臣妾如今這樣,只能躲在這裡吃喝睡,幫不到皇上什麼忙,也不能替皇上侍奉祖母,每每見皇上在臣妾面前露出愁容,臣妾就會很難過。」說著話,真的聲音也低了,頭也低了。
自己被困在這裡,都快長蘑菇了,心情巨不爽。偏偏每次想說點兒什麼,都被玄燁駁回。什麼叫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不在這裡,眼不見心不煩。我在這裡,我看見了,我就心煩。有本事別在我面前擺出一張苦瓜臉!
這陣子。在玄燁的縱容下。赫舍里的脾氣見長,一有不如意,不管對象是誰,她就發脾氣。現在玄燁有讓她管好自己,她頓時就火了,裝委屈只是前奏而已。
玄燁聽見她說難過,側過臉面對她:「你又來了,又想什麼呢!不是告訴你了么,江南大水,我煩這個呢!你又說起祖母的事。哎……」
「都是臣妾不好……」說著話,某人眼圈兒紅了。被埋汰了,被指責了,被唾棄了!「得,我說什麼了我又!」無奈的玄燁一仰頭靠在椅背上,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一副不堪重負的摸樣。
「皇上還沒想到妥善的辦法么?百姓們還等著皇上的皇恩浩蕩,等著朝廷鞥給他們一條活路呢!」赫舍里如是說。「我想給他們活路。可他們必須先給我活路啊!」玄燁恨聲道。
「三藩餘孽虎視眈眈,戰事至今未能獲得完勝,朝廷哪兒有餘力賑災,你說得倒是輕巧!」玄燁有些不滿,妻子想來是在暢春園裡關太久了,和外界脫節了,說出來的話這麼想當然。
「皇上和朝廷沒有餘力賑災,但耿精忠尚可喜他們有啊!三藩的王府產業,私庫私藏那是富可敵國。皇上大可以慷他人之慨。」赫舍里如是說,打土豪分田地,不是咱們游擊隊的老路子么?這個時候因當一老百姓的意願為先。
「我倒是想呢!」玄燁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想要搶三藩的東西,你得先把他們打服了消滅了才行吧?哪兒有直接跳進下一步去的?」
「老百姓們在吳三桂耿精忠他們手裡,可是吃足了苦頭的,吳三桂統治雲南為自己的國,用人唯親。這一批地方官焉有好的?定都是朱白地之流。皇上啊,這次天災分明可以是皇上的機會。」
「臣妾承認,是臣妾想得簡單直接了。可臣妾也想戰爭早早地結束,百姓們能早日過上休養生息的日子,國家能早點兒進入恢復期。皇上也希望那樣的,不是么?」
「你啊你,做事情和說話完全是不一樣的路子。說話雲山霧罩,做起事情來卻是一如既往的簡單直接,就一根筋!」玄燁毫不留情地啐了她一口:「要是事事都是你想得這般容易,我還要軍機處幹什麼?」
赫舍里臉一紅,剛想反駁,一瞬間又啼笑皆非了。這小孩,什麼時候開始長腦子了?會說這些大道理還埋汰自己了?真是意外啊!雖然聽他說的,都是空話,但赫舍里並沒有生氣,更沒有反駁他,反而是被他逗樂了。
「是了,臣妾想當然了。所幸皇上不會以臣妾的意見為意見,權當臣妾是給皇上講了個笑話吧!」說到這裡,她自己先笑了出來:「皇上覺得好笑么?」
「一點兒都不好笑!」玄燁嘴上說著,面部表情卻鬆弛了下來:「虧得你不是男孩子,不掌權,你要是掌權,一個不高興就打仗,兩個不高興會殺人,整個一暴君!」
「合著臣妾在皇上心中,是這麼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這回,赫舍里是真臉紅了:「皇上以仁孝治國,可眼下是戰爭時期,皇上忘了宋襄公「仁義之師」的悲劇了么?」
「你想哪兒去了……」玄燁白了她一眼,順手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乖,耐心一點兒,我會解決好的。別讓肚子那小子,影響你太深,放鬆些。」
「皇上……」赫舍里不慢地嘟噥了一句:「臣妾才不相信皇上只會一味光明正大地和叛軍較量呢!」「那是自然,對付跳樑小丑,哪能用正人君子的手段。」玄燁笑眯眯地:「就快結束了,相信我。」
「臣妾一直都是最相信皇上的。」赫舍里把手抽出來:「只是皇上雲貴高原地域偏僻,車馬難行,打下來難,未來治理更難,那是個政令無法通達的地方。」
「都說沒有遠慮必有近憂,怪不得你最近閑得舒服呢!」玄燁似笑非笑地調侃老婆,愛憐地抬手拽了拽她的頭髮:「我讓你留在這裡陪著我,就是不要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胡思亂想不踏實,沒曾想,你在我身邊,也這麼不踏實。」
「臣妾……」赫舍里低頭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整理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似乎皇上在和不在,臣妾都一樣擔心。皇上在。臣妾想得更多些。」
「為什麼?」玄燁側過身,和她面對面,改用雙手握著她的手:「是我的原因嗎?」赫舍里低下頭,不與他對視。她決定乘著這個機會對他好好坦白一次。
「臣妾一直都在擔心,和皇上有關的,所有的事。現在皇上已經能夠堅定自己的想法,並不像以前那樣容易遲疑,猶豫。似乎是因為皇上把那些遲疑和猶豫都傳染給臣妾了。」
「怎麼會!」玄燁啼笑皆非:「在我眼中,我的皇后是比我更果決,更直接。更勇敢的人。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斷提醒自己。不能讓八旗逼宮的事情再發生,把你一個人扔下的事情,不能再發生了。」
「臣妾不勇敢,不果決,更不堅強。皇上不提,臣妾都不會再去回想,皇上一直以為臣妾是答應了祖母什麼條件。所以才做出交泰殿聽政的事情來。其實,不是這樣的。」
想起那段辛酸的日子,赫舍里眼眶微紅:「當時的情勢,如果是皇上出面,來做臣妾做的那些事,效果一定都是反過來的,主子問奴才借餉,豈有此理。
借餉完了之後,還要用爵位來還。這種事情,怎麼能讓皇上來做?宗親們會戳皇上的脊梁骨的,一定不可以。即便這個法子是見效最快的,皇上也不會用它。
所以,臣妾才斗膽求了祖母,把皇上帶出紫禁城。是臣妾想當然地認為這是解決問題最有效的辦法……」說到這裡,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往事不堪回首,太皇太后只是提醒她不要袖手旁觀,真正想出借餉和賣官法子的人是她自己,不是誰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著她的。
此時此刻,赫舍里心裡沒來由地被委屈佔滿了。我到底做了什麼?穿來之後的這二十幾年我都做了什麼?其實沒有劇本,沒有人規定劇情一定要發展成今天這個樣子。
「好了,好了,別哭了。都過去了……」一邊把淚人兒融入懷中,一邊小聲安撫:「都是我不好,提起那些往事,過去了,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不要再想了……」
赫舍里越想越傷心,索性閉上眼,雙手抓著玄燁胸前的衣服,一個勁兒地流淚,從哽咽到嗚咽,怎麼都收不住。
玄燁無法,只能擁著她,靜靜等待她的情緒穩定下來。雖然知道是因為她懷孕了,情緒波動才會這麼大。懷承瑞的時候也曾發生過撲到他懷裡大哭的事情。但是,心還是跟著疼了。
那段最灰暗的時光,真不該那麼輕易地離開,不該讓她來承擔,自己真是錯得離譜。連累她背負那麼大的壓力,幾近崩潰。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其實我怎麼捨得讓你受半點兒委屈。
手,捨不得鬆開她。只能彎下腰,用側臉去摩挲她臉上的淚水。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能緩和你心裡的痛。那些我一手造成的傷痕,是你的痛,也是我的。此刻,我多麼希望我能做點什麼,讓你破涕為笑,從今往後,都不再有悲傷。
赫舍里抑制不住心中酸楚的感覺不停蔓延,似乎從心臟一直疼到了指尖。原本抓住衣服的雙手頹然垂下,已經哭不出聲了,淚水卻還在往外涌,似乎整個身體都在水裡浸泡著,漂浮著。
頭腦發脹,思維短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腦子好像都空了。自己好像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變成了一隻會流淚的空心娃娃。
懷裡的人哭到斷了篇兒,軟軟地靠著自己。玄燁覺得自己除了嘆氣,應該拿出點兒行動來。因此,他輕輕伸手抬起某人的下巴,想要望進某人的眼裡,面對面地對她說:「別哭了,我道歉。」的話。
沒曾想對上的,是一雙毫無焦距的眸子,她分明看著他,卻又不在看他。這讓他心疼之餘更有些焦急。幾乎是下意識的,俯身吻上了她的唇,希望藉此拉回她的神智。如果話語已經無法進到你的心裡,我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你的眼裡重新出現我的倒影?
赫舍里的腦子還在混沌之中,完全沒有想到他會「趁人之危」,故而木然無應對。玄燁的吻極盡繾綣,幾乎是在哀哀求告,求你看著我,求你回應我,求你別不理我。
原本霧蒙蒙的雙眼,雲翳漸漸散去。長睫輕顫,最後一滴淚順流而下,滑至唇角,卻讓玄燁嘗到了咸澀的味道。一直眷戀她的甜美馨香,卻不知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她的眼淚,苦得心都停跳了。
放鬆身體,讓她的頭輕輕靠著自己的肩膀,轉而親吻她長發。誰都沒有再說話,邊上空無一人,宮女太監們早已退到了門檻外邊兒,遠遠地站著。這個時候,即便有再重要的會見都要稍等片刻。
這一次,赫舍里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從自己的情緒里走出來。轉而發現自己的「小鳥依人」狀,有些懊惱,不過很快就釋然了。誰說懷的是兒子的?八成是個淘氣的小姑娘。
不過,這次孩子爸爸的表現相當不錯,很有耐心,也很體貼,值得表揚,似乎又進步了。動了動身體,並沒有直接推開他,而是就著姿勢望向他的側臉:「臣妾沒事了。」
「哦。沒事了么?」玄燁咕噥了一句,低頭蹭蹬某人的發,不為所動。這叫沒事?沒事還這樣「癱」在自己身上?「嗯,沒事了。」赫舍里說著話,卻一點兒沒有起來的跡象。
玄燁輕笑了一下,長手一伸,拿了一支筆塞到她手裡:「起來了,我換衣服,耿昭忠在外面恭候多時了。」赫舍里只覺得腦子裡某根神經跳了一下:「時間到了?」
「啊,時間到了……」玄燁輕輕扶起她,在她的側臉上親了一下:「我的皇后,多厲害的人,從來都不會犯錯的。」
「臣妾……不懂……」赫舍里愣了一下,看看手裡的筆,看看他。終於,玄燁笑出了聲:「呵呵,沒事沒事,我走了,你找點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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