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北漢真正的砥柱
前往武關的路,遠遠不如褒斜道難行,一路上山水綺麗,頗多商旅行人。
一騎驛卒已經飛奔向前,將三皇子所書的密奏送往建康,南次騎馬沿著峽谷的間的馳道緩行,不遠處已經能望見今日要入宿的驛站,他回首,早已望不見巍峨的長安城池,崇山峻岭,一輪紅日,身後的仍是一條陌生的路逕。
「我直到這時,都還是恍恍惚惚的。」
身邊,司空木蛟一直放慢著騎速,見南次回頭,他也長嘆一聲:「當初在父皇面前立下軍令狀,萬萬沒想到如今我們竟會舍下殿君和左副使,先行回朝。」
雖然說,他們只帶了十名使團衛,將多數的使團衛都留在了長安,可不足百人的衛隊,當然遠不足夠保護殿君和瀛姝平安脫身。
前頭有一人一騎調頭返回。
南次微微眯起眼,是冉其吉。
冉其吉的眉眼與鎮原王妃有七、八分相似,並不顯得桀驁粗獷,而頗為秀氣,不過做為綉腰司的頭領,以及冉氏部日後的統將,這個人,不僅驍勇善戰,而且城府極深,南次前生時聽聞過冉其吉的鼎鼎大名,情知大豫和北漢的一戰,若非他領兵及時馳援,北漢必失漢中。
他的父皇,正是率軍與冉其吉對陣時,被流矢所傷,那一戰傷亡頗大,雖然終於擊潰了入侵蜀州的敵軍,卻不得不中止進攻漢中的計劃,班師回朝。
北漢的王位,不管落在姜泰還是姜漠手中都不
要緊,冉孤朱父子才是北漢真正的頂樑柱,姜泰沒有能力剷除此二人,姜漠又絕不可能自斷臂膀。
瀛姝曾說過,如果不是司空北辰對司空月狐心懷猜忌,為了打壓司空月狐,後來竟然重用賀執之流,主算北漢有冉孤朱父子,也絕對無法和大豫抗衡。
從前他沒有與冉其吉交手的機會,現在,不在戰場上相遇,但也是一場對峙。
「今日會入宿芷陽驛,已經不足三里了。」冉其吉說:「估計晚間會有場暴雨,應該會耽擱明日上晝的行程,橫豎不用早起,不如晚間雨前在附近夜獵,好飲一場。」
三皇子就有些猶豫了。
狩獵他不生疏,但夜獵還沒有嘗試過,從前他聽從生母的囑令,通過親近司空月烏的方式讓他麻痹大意,必要時把司空月烏當成棋子利用……司空月烏廢物得太狠,夜間只喜好縱情聲色,他總是圍著司空月烏打轉,哪有機會去夜狩?
又別說夜狩了,去軍中歷練,母妃甚至告誡他不要真往軍營跑——你去歷練,只需要一個勝過太子和畢月烏的資歷,軍中事務,將來只需要交給你的舅父他們代勞,天子只需要任用忠良,根本無需事必躬親。
結果呢?虧他還有為一國之君的志向,才智見識甚至還遠遠不如左副使這麼個閨閣女子了!
司空木蛟下意識就看向南次。
五弟有左副使這麼個青梅竹馬,應當比他們上進多了吧,應當不
至於沒有夜獵的經驗吧,如果連五弟都只能認慫……不能夠,近朱者赤,左副使這麼上進的一個人,五弟的騎射,也自來不算太弱的。
關於夜獵這件事,因為無法帶上瀛姝,南次也一點經驗沒有。
「如今離天黑尚早,又何必夜獵呢?」南次微微抬著下巴。
「貴使不覺疲累,需要略作休整么?」冉其吉微笑。
冉其吉並非冉朱孤的長子,可也已是而立之年,肩上又擔著重任,當然不至於在行獵這種事情上跟兩個少年皇子發生義氣之爭,只是因為他手握著綉腰司這個重要的諜報署,一直就知曉東豫的儲位之爭也很是膠著,角宿君固然極有勝算,如今看來,從前並不多麼引人注意的鬼宿君出並非只想做個閑散親王,兩個人,日後誰能勝出還真難以斷定。
他這是在試探兩人的根底。
「芷陽的山川地形,我等外臣當然不熟諳,冉督司當然不至於指望我們能獵得晚餐的主菜,可要是我們坐等白食,也未免無趣些,主菜還是多勞冉督司了,僅只是添加佐食而已,談何疲累?」南次根本不提「比試」的話。
原本兩國現在又沒有決裂,還在議和期,就應當互助而不該爭鋒。
南次根本就沒想著進山入林,他剛才已經注意到一條水澗,奔向芷陽,料得芷陽驛必是建於水道更加闊暢處,冉其吉想要探他的根底,他就露一手冉其吉並不擅長的「技能
」給他開開眼。
芷陽已出灞上,卻還未至藍田,其實不僅設有兵隘驛站,乃是一座關城,河水繞城續流向東,芷陽城中的遺民,過去也有不少都是以漁獵做為生計,南次輕而易舉就借得了一張舢板,他今日是要露一手捕魚的技能。
司空木蛟卻也會水性,只不過,他甚至都懶於垂釣,更不說下水捕魚了。
冉其吉到底還擔心兩位使臣會發生閃失,他已經習得了泅水,掉水裡一般淹不死,可站在那晃晃悠悠的舢板上多少缺乏底氣,恨不得用腳趾使出暗力來抓緊舢板,瞅著南次手裡僅拿著一支箭矢,就縱身躍入頗為湍急大約有兩人多深的河水裡時,他到底不敢如司空木蛟一樣走到舢板邊上緊盯著水底,悄悄咽一口唾沫。
羌部的不足,就在水戰。
雖然說下水捕魚這種技能不能顯示水軍作戰的實力有多渾厚,但東豫的鬼宿君今日借捕魚炫技,說明識破了他安排這場獵餐的用心。
須臾間,南次已經有了收穫,箭矢已經刺穿了一條河魚的腹部,浮出水面,揚手把魚扔上舢板,又接住了司空木蛟拋過去一支羽箭,再次潛入了水底。
滿載而歸。
入夜後飲酒時,冉其吉笑著稱讚:「鬼宿君水性還真是了得。」
「生長於大江之畔,這些不過雕蟲小技。」南次表現得倒是謙遜。
司空木蛟好奇的是另一件事:「左副使的水性如何?」
冉其吉看向他,
眼底掠過了玩味之色。
「她不用這種蠻力方式捕魚。」南次答非所問。
司空木蛟還想問問瀛姝有什麼智慧的捕魚方式,就見南次沖冉其吉舉起了酒盞,他總算意識到場合不對,也舉起酒盞來。
「二位貴使,此番事發突然,雖然三殿下已經疾報豫京,但實在不知貴邦的君上是否贊同先允鎮原王殿下返朝。」冉其吉才飲了兩盞酒,就顯得有些憂慮。
司空木蛟當然不會透底,正斟酌言辭,就聽南次道:「難道冉督司不該擔心鎮原王出了襄陽城后,能否平安回到長安?」
司空木蛟小心翼翼把酒盞放回酒案上,他剛才一聽五弟的話,手腕都吃了一驚。
「五殿下是在質疑我率領了八千衛,卻不能護得鎮原王的平安?」冉其吉的眉骨本有些纖巧,但卻並沒長著一雙細眉,此時蹙著眉頭,眉骨立時有如彎弓。
「我無意冒犯冉督司,不過,冉督司手握綉腰司,卻沒有防住舊歲時所生的那場宮變。」
南次一副就事論事的磊落態度。
冉其吉今日既然要探底,就沒打算多此一舉遮掩己方的內爭,在冉氏部看來,姜泰一直就是個亂臣賊子,利用衛氏說服了文太妃毒殺太尊,目的就是要強行扣留軒殿君,姜泰必然也不會真正甘心讓鎮原王毫髮無傷回朝,但由他率部迎回鎮原王,就是冉氏部不究姜泰弒父弒君的條件。
南次的質疑,有如在冉其吉心中深
深紮上一箭。
他不由冷笑。
「鬼宿君應當明白,若不是太尊令家父及我率三萬京衛馳援蜀州,何至於……措手不及!」
當初他們深信姜泰的主力精銳都在蜀州,故而才願意趁機以兵援東豫的借口,把姜泰斬草除根!
「冉督司心裡也清楚,令尊及閣下率三萬部出長安固然給了對方可乘之機,然而一來綉腰司對局勢判斷有誤,並不防對方的主力精銳其實並未集中於蜀州,另則,未央宮裡也有叛黨裡應外合,太尊、鎮原王夫婦,先落於敵手性命堪憂,哪裡令尊及督司未中調虎離山之計,也已經盡失主動。」
冉其吉頓時像被魚骨卡住了喉嚨。
司空木蛟一言未發,卻有如成了這張餐桌上最緊張的人,看看南次,又看看冉其吉,心情異常複雜。
有左副使在場的時候,他五弟可從來沒表現出這麼銳利的鋒芒,如此出色的口才,虧他因此還找回了那麼些點的自信,覺得自己與左副使比較相形見絀,好在不算落後小五弟,可現在是什麼情況?小五弟居然也能把冉其吉給嗆得出不了聲?
南次卻替冉其吉滿上了酒:「我並非對督司心存輕視,也知道諜間蜀的主要職責,其實應該對外不對內,無論是令尊,還是督司,當時都未曾預料貴邦一介被驅逐等同流放的王子,竟然膽敢謀逆逼君。」
主動遞上的台階,冉其吉下來倒也覺得舒心。
「鎮原王殿
下未必肯先歸北漢。」南次緊跟著就是一句。
這次,冉其吉只是飲酒,緘默。
「我雖從未走過武關道,卻也知道,武關之外,得繞經鄧州、宛城方能取道襄陽,這兩個地方,現歸北趙統屬,我們一行往襄陽,不會有北趙兵力攔阻,可貴邦的太尉金城公,可願意眼看著鎮原王平安歸朝?」
僅僅只是八千騎,對姜漠來說,並不保險。
冉其吉笑了。
「聽五殿下的言外之意,東豫似乎真有意與我朝修好?」
「按理說,屋主不會寬容入室劫財的盜匪。」
這話,又讓司空木蛟的手腕吃了一驚。
不過他聽得入神,根本就無心飲酒了,手腕穩穩定定放在桌上,就是脈博跳得狠了些。
「千里沃土、錦繡河山,本應能者居之。」冉其吉道。
「如今七國對峙,天下已如一盤亂局,誰為能者,尚不分明,因此只依目前局勢而言,我朝篤定的是,北漢現今的國君,絕對不能成為盟友,保得鎮原王的平安,是共同的目標。」
冉其吉主動舉盞。
先不論立場,單論理念,他和姜泰,甚至跟姜雄鷹、姜漠的想法都大相逕庭——他從來不覺一個神宗帝祖的孤女就能幫助羌部實現統一天下的霸業,能夠擊垮東豫皇朝的途逕,並非只有打造水軍這條華山獨逕。
東豫皇室的無能,無法壓制那些各具私心的權閥,僅憑著一條大江天險,哪裡能夠力保半壁江山不失?於
羌部而言,原本就該先攻巴蜀,擴增自己的實力,先具備日後跟北趙爭奪天下霸主的資格。
可是,羌部竟然先生內亂。
姜泰又已經暴亂了企圖心,這個時候當然不再跟東豫反目,否則就如同將長安拱手相送給北趙,且勢必又將分裂成諸多部盟內爭自耗的局面,說不定,還會被匈奴等部逼出崑崙虛。
而且司空皇族,遠不似他預料中那般無能。
莫說率軍痛擊北趙鐵騎,還尚未與他真正交手的司空月狐,之前看來,如果奪儲成功勢必成為長平鄭所控的一具傀儡的司空木蛟,竟也不輸冉氏部決意輔佐的鎮原王。
冉其吉此時,還真期望東豫的現太子司空北辰能夠保位成功了。
畢竟據他獲得的情報,現在這個太子,全靠司空通這君父的保駕護航,近兩年,還莫名其妙犯下不少錯失,也不知到底是虞皇后拖了東豫太子的後腿,還是太子拖了皇后的後腿,總之是一無建樹,一時間竟然彷彿跟司空月烏不相上下了。
司空通的兒子生得太多了,而且看上去,至少有三個都還不是愚懦之輩,冉其吉遺憾不已。
這是在芷陽。
在長安,三日的哭祭儀已經結束,當然國喪禮依然還在進行,這一天,鎮原王妃卻急匆匆回了趟娘家,把一封書信交給了父親冉孤朱。
「這封書信是哪裡來的?」看完信后,冉孤朱神情凝重。
「是在殿下的書房,殿下離京前,
特意叮囑了我若遇事不決,可往書房打開暗格,可現在王府中,尚有不少姚氏安插的耳目,今日要不是得大尚臣提醒,我本不願去看暗格里究竟收藏著什麼。」
「姜高帆跟你說了什麼?」
「說,他是殿下的人。」
沉穩如冉孤朱,聞言也難免大吃了一驚!
姜高帆不管是否真投誠於羌部,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明投姜泰暗許姜漠,冉孤朱情知多虧姜高帆提供了陰平道的路逕,他們才至於中了姜泰的奸計,如果姜高帆竟然是想輔佐姜漠,又何必助姜泰奪位?!
「暗格里的書信是否存在被調換的可能?」冉朱孤問。
「其實不能稱為暗格。」冉王妃苦笑不已:「父親也知道,鎮原王府從前是姜泰的舊居,我們才遷住不久,哪來的機會在那些耳目的監視下另設暗格,所謂的暗格,其實就是書架上的一軸書卷,殿下是利用書卷,把這封信藏在了其間。
因此雖然殿下臨行前就有交待,我並不急於去書房,當殿下出使后,就下令將書房鎖閉而已,如今姜泰下令迎殿下回朝,我今日才用此為借口開啟了書房,說要親手整理,我還識得殿下的筆跡,確實是殿下親筆。」
冉朱孤看了一眼女兒。
他和女兒一樣,其實都有些信不過姜漠的識人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