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盡在掌握
北趙發兵,大大出乎了姜泰的意料,他之所以聽取大尚臣的諫言,選在此時實行與東豫建交的計劃,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便是北趙一年前才遭遇了敗仗,雖然趙帝當然不至於被東豫嚇破膽,然而士氣受挫,應當沒有膽氣動用舉國兵力硬襲潼關。
當姜泰確定這次的主將竟然是三川王后,他更加篤定了自己的判斷。
如果北趙真決定調用舉國之兵和北漢決一死戰,趙帝當然不放心將兵符交給三川王,北趙現在的儲君,也不可能坐視三川王具備能夠撬動他儲位的實力,趙帝這回發兵,應當是以威懾作為首要目的,可不高氏遊說他那頭腦簡單的生母,諫言他處殺神元殿君。
這場戰爭,他並非必敗無疑。
讓姜泰犯難的是他手中的「棋子」有限,更兼外敵在前,內患也勢必蠢蠢欲動,因此如何布局也就成為了勝負關鍵。
關於北漢應該如何布局,司空月狐現也正在考較瀛姝。
原本是殿君正就此問題跟瀛姝討論,瀛姝卻不知北漢共有多少兵力等情況,便連紙上談兵都缺乏了基礎,更別說他們之前是經褒斜道走漢中,瀛姝雖然了解過北漢現在主要的四大關塞,但真正見識過的也只有位於西岐的散關,因為漢中現屬北漢的領域,散關又位於漢中至長安之間,就不屬真正意義上的邊關了,駐兵僅只數百,因此瀛姝雖然見識過散關的情形,卻
不能「套用」於別的關防。
殿君知道心宿君更加了解個中詳情。
她卻怯於直接向心宿君請教,委婉表示希望瀛姝出面,相請看上去一點都不好為人師的心宿君加以指點,瀛姝卻也樂意被殿君「利用」,誰知道,司空月狐卻一本正經考較起她來。涼亭里,几案上,筆墨紙硯,司空月狐執筆吸墨,草草幾筆就畫出了北漢幾座關隘的簡圖,用文字標明。
「北趙攻北漢,潼關、武關必然不難失守,但這兩座關隘都足稱為天險,而且從長安調兵馳援及時方便,這兩座關隘平時分別有一萬部鎮守,北漢駐於長安的禁軍共八萬餘,兼之各大部首府邸所擁的京兵,能夠湊齊十五萬餘。
除了京中這十五萬人馬,北漢分佈於關外藩部的兵力共計二十萬左右,可需要注意的是,藩兵其實是兵民共計,戰鬥力的強弱得具體看屬於何部統管。」
司空月狐要考較瀛姝,當然要先告知北漢基本的兵力情況。
「冉氏部之所以讓姜泰如此忌憚,除了在長安所擁的一萬京兵之外,現在駐於甘州的藩兵,僅主力兵都有三萬餘。」
瀛姝現不必考慮冉氏部對姜泰的威脅,她問:「我能這樣理解么?北漢現共有三十五萬餘兵力,但除了十五萬京兵,其餘的二十萬兵力如果都投入戰爭,萬一大敗的話,京畿之外,甚至都不剩多少民眾了?」
「可以這樣理解。」司空月狐
頷首。
事實上羌部之前,軍兵和民眾一直不作區分,男子一般在十五以上,就直接算為兵員,婦人及十五之下的兒郎,其實才屬於民眾。
就北漢的情況,舉國之戰不是那麼好打的,三十五萬人盡數投入戰爭,別說被全殲,哪怕被殲滅一半,損失慘重的程度,恐怕都足夠造成滅頂之災了。
「北漢現在的精銳,分為四部分,其中一部分駐守於漢中,這是為防範大豫,再有一部分,駐守潼關,防範的是北趙,一部分駐守於蕭關,防範的是北晉及北趙,剩餘的一部分駐守於武關,防範的是北趙、大豫。」瀛姝一邊說,一邊分析:「現在是北趙起兵,雖然主力衝擊的是潼關,可北漢卻不能把蕭關及武關的兵力撤回全力支援潼關,因為必須要防範北趙分兵蕭關及武關,北趙如果分兵蕭關,可與北晉聯合,分兵武關的話,與大豫聯合比較適宜。
北晉與北趙一本同源,北漢根本不用想破壞這兩部之間的聯盟,因此蕭關的精銳非但不能抽調,甚至還要考慮增補,但因為蕭關於現在的情形而言,並非迫在眉睫之險,可調藩兵增補,甚至可以佯作出關抄襲北趙,以解潼關之急。
北漢其實如果跟大豫聯盟,就算不撤漢中的駐兵,但可以請求大豫出兵,防範北趙偷襲武關,這樣一來,其實十五萬京兵完全足以保住潼關不失。」
神元殿君努力消化著
瀛姝這番分析,不免有些沮喪:「這樣說來,北漢輕易就能化解這場看似突然的殃難?」
瀛姝笑了一笑。
司空月狐挑眉看向她:「繼續說。」
「關鍵是大豫和北漢現在並沒有聯盟,而北趙雖然兵出函谷關,進攻潼關是奪下長安的最佳捷逕,然而宛城現屬北趙統轄,北趙大可從宛城出兵爭取拿下武關,武關若被拿下,長安同樣保不住。
北漢十五萬京兵,就得一分為二,同時,不得不防範大豫趁虛而入攻打漢中,如果是我,漢中的守兵勢必不會擅動,我會調冉氏部的三萬藩兵於散關,倘若漢中有難,及時馳援。潼關易守難攻,留五萬部增援,另十萬部京兵,重點駐防武關,如果只是死守,未免陷於被動,可以派遣兩萬部,出武關向宛城進發,試探北趙如何應對。」
司空月狐覺得這場考核,瀛姝達到了合格線。
卻一把抄起桌案上的草圖,用火摺子點燃,燒成灰燼。
「如果北漢內部齊心,北趙除非舉國之兵,否則難以攻下長安,然而現在就算這十五萬京兵,其實保證服從姜泰調動的也僅是不到五萬,他決定親征,至少要率三萬親兵前往潼關,而僅留兩萬親兵守城,姜泰都會憂愁冉氏部等等內患會趁機謀亂,奪城逼宮。
鎮守漢中的守將現為姜泰的親信,這是因為姜泰早有謀划以和議之名,誘得殿君出使北漢,他必須防範我朝針對
北漢用兵,因此會加強漢中及武關的防範,而這個時候,他顧此失彼,也只能先調回漢中的駐兵,震懾長安城中的不臣之人。
姜泰好戰,他當然不願被動挨打,我猜,他甚至不願僅只是固守潼關而已,親征潼關很可能僅是他虛晃一槍,他真正打算親征的疆場,是出蕭關,打擊匈奴多個散部。」
殿君十分不解:「如此危急的時候,姜泰竟然還要親自領兵出關塞?而且僅僅是為打擊匈奴的散部?這……對北趙應該不算太大威脅吧?」
司空月狐看向瀛姝。
瀛姝半天沒有反應,直到手肘被殿君碰了碰,她才醒悟過來「考較」還沒有結束。
「姜泰現在還有完全可以信耐的人,他的兩個同母兄弟尚在,一個可以駐守長安,一個可以在他金蟬脫殼后坐鎮潼關,但我也想不透,殿下為何篤定姜泰會出蕭關,游擊匈奴散部?」
蕭關主要功能是防範北方敵夷,從前羌部也屬於北方敵夷之一,無論是大濟,抑或是大豫,其實都極少出蕭關追擊夷寇,現在北趙已經據洛陽為都城,主要軍力當然都集中於塞內,雖然理論上來說通過塞外,也可以繞襲北趙現在佔領的部分城池,可戰線太長,對進攻方的風險太大,等如冒大險博小利,殊不為智。
「大漠廣袤,能夠給予姜泰足夠的安全感。」司空月狐提醒一句。
瀛姝挑眉:「貪生怕死?」
「這只是其中
一個原因,而且不是主要原因。」司空月狐說:「左副使剛才說北趙和北晉也許會聯兵攻打蕭關威脅長安,對也不對,匈奴部的兵力原本要比北漢雄厚得多,如同分佈於蕭關之外的諸多散部,他們仍然保持著游牧的舊習,時常擾關,燒殺搶掠,北趙主攻潼關,根本不需分兵再襲蕭關,那些散部必會侍機而動。
姜泰親征蕭關,是打北趙一個出奇不意,待他剿殺諸多散部后,最大的功效是完全免險了蕭關之急,振奮了北漢的軍心,同時,對冉氏部等等並未臣服他的部首也加強了震懾力,而且他的親兵接管了蕭關,就算冉氏部叛變,襲長安城,逼未央宮,他還有奪回王位的可能,不至於兵敗身死,一敗塗地。」
神元殿君努力回想著已經被燒掉那張草圖,她仍然滿頭霧水,想不透其中的關竅。
瀛姝卻明白了:「姜泰忌內患,更勝於外敵。」
司空月狐頷首微笑:「不能說姜泰的想法不對,因為北趙這回的確不可能攻破潼關,北趙過於低估了北漢,北漢雖經內亂,可畢竟還有冉朱孤等等勇將,而北趙這時,也絕無可能動用舉國之兵,徹底撕毀六部盟約。
鞏祥祿擅長的是權爭,對於推行稅法鼓勵農耕等等民政,也算是有可取之處,但他並不擅長軍戰,他洞悉了北趙皇帝急於一雪前恥的心態,為投其所好,方才一味遊說北趙針對北漢用
兵。」
在北趙看來,北漢就是六部盟國的叛徒。
「姜泰最不放心的人就是冉朱孤,因此,他這回必然會讓冉朱孤從武關出征,冉朱孤麾下尚有兩千京兵,剩餘的八千,現為冉其吉率領尚在襄陽城外,這一萬兵,可由冉朱孤統率牽制宛城部。」
聽司空月狐這麼說,連瀛姝都疑惑了。
「冉朱孤被調離,豈不是對咱們的戰計大大不利?」
「你再想想姜泰還有哪顆棋子可用,這顆棋子,還必須落在武關守將這個至關重要的位置上。」
神元殿君現在已經徹底放棄了思考,垂著眼睫:真是不自量力,以為經他點撥,或許也能懂得不少軍政之事,如此就也有了與君長談的機會,逐漸爭得認同和好感,我啊,認定了阿姝是因常與他商議公務,才為他視作與眾不同,我只要更努力些,未必就做不到,但人和人之間,原來真的存在如此的天淵之異。
瀛姝現在的腦子裡,滿噹噹的全是奇襲漢中。
「姜高帆!」突然間,茅塞頓開,瀛姝全都想明白了:「冉朱孤要助姜漠奪位,但肯定不能在此危急時刻因為內爭損耗過重,否則就算奪得了王位,等如把北漢拱手相送敵國,冉朱孤絕不會完全不顧大局,正如姜泰,無論他有多少的貪心,也絕對不會聽信姚太后的諫言,在這個時候只圖把姜漠置之死,逼反冉氏部!
姜高帆曾與姜泰並肩作證,已經獲得了
姜泰的信任,姜泰會下令由他鎮守武關,有他作為冉朱孤的內應,冉朱孤領著自己的一萬京兵,就有望不費吹灰之力接管武關,武關失,則長安亂,以最小的損失奪城逼宮,北漢才不至於遭遇滅頂之災!」
聰明的丫頭。
司空月狐忍不住高揚著唇角。
一切正如司空月狐的布局。
姜泰的確不甘心被困守危局,他主動沖姜高帆提出:「如果朕將武關交給大尚臣鎮守,大尚臣可有十足把握保證武關不失?」
「武關還並非燃眉之急……」話說到一半,姜高帆佯作吃驚:「陛下是想將冉朱孤調離?」
「大尚臣深知我心。」姜泰重重擂了下條案:「我不信北趙、東豫之間,是真的已經化干戈為玉帛,東豫或許可能會助姜漠,但絕無可能與北趙真正結盟意圖并吞關隴!如今的六部,北趙才是東豫最大的威脅,東豫若助北趙先得長安,至多是趁亂拿下漢中。
但東豫僅有漢中有何用?無非就是給益州多添一道屏障罷了,然而如果北趙佔據長安,東豫就難以守住襄陽,襄陽城於東豫而言,可比漢中重要多了!
這兩國不會聯盟,武關壓力的確不大,大尚臣只需要防範冉朱孤殺個回馬槍,必需杜絕他調動藩兵,襲京逼宮!」
「臣必不辱使命。」大尚臣連忙跪地,握著拳頭,輕擊胸口稱誓。
不過,姜高帆當然也會提出自己的建議,力求姜泰的戰計萬
無一失。
「僅僅調走冉朱孤,還不能完全規避京中生亂,可如果將冉氏部等黨徒完全調離,他們未必會聽令行事,臣以為,現在陛下應當以國戰為名,先勒令所有部首召集京兵,統一聽從陛下號令,力保潼關、蕭關不失。」
姜高帆既然已經把蕭關都點出來了,那麼提出「金蟬脫殼」之策,是何等的理所當然?
姜泰原本就不是個怯戰的懦夫,他雖然忌憚北趙,可此時意識到北趙對他的輕視,而且欲將羌部除之後快的決心,姜泰實在忍不下這口窩囊氣,以拳擊掌道:「好、好、好!!!北趙的皇帝,居然意圖用高氏一個區區女流,遊說太后,以為這樣就能逼得我服軟,我這回就讓他們好好看看,我羌漢確有足夠的實力霸據關隴,反而他匈奴,企圖號令天下是多麼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