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新的交子(2)

第785章 新的交子(2)

趙煦看著沈括臉有些紅了,也就不再調侃他了。

他將手中的交子雕版放下來,然後拿起了放在匣子里的紙張。

紙張入手后,他的第一感覺,便是細膩、舒服。

「還是褚皮紙吧?」趙煦問道。

「回稟陛下,正是奉旨意新作之專用交子褚皮紙!」沈括答道。

褚皮紙,是用楮樹的樹皮為原料所製造的紙張。

大宋的交子,過去就一直是用褚皮紙印刷的。

去年印製宋遼交子,也是選用的褚皮紙。

這是因為褚皮紙,有一點極好辨認的特點——其紙張較為厚實,同時紙上還有一層細膩的紙毛,且官造褚皮紙,質量非常好,輕易不會腐爛。

即使是農民,也能辨認出褚皮紙和其他紙的區別。

但,褚皮紙民間也不是不能仿造,去年就已經出現了,偽造的交子,所用紙張與官造紙張質量、特點幾乎無二的假交子。

也是虧得,他們在其他方面的技術,無法突破。

不然,還真有可能被他制出和真交子一樣的偽鈔。

所以,趙煦給專一製造軍器局下達的命令中,就有研製一種新的、具有明顯特徵的紙張的任務。

如今,沈括呈上來的成品,卻還是褚皮紙,這就讓趙煦有了興趣。

他拿在手上,仔細端詳,很快就發現了秘密。

這交子用的紙張,在陽光下,雖然看著較為光滑、緊密、細膩。

但在同時,紙張的縫隙里,還隱約有著淡淡的黃褐色。

趙煦的眼睛眯起來:「卿用了填粉之術?」

沈括拜道:「陛下聖明,正是填粉之術。」

「臣等率以石灰、藤黃等,加水后細細的塗於紙上,待其自然晾乾,便成就了此紙!」

趙煦聽著,微微頷首。

填粉法,在東晉就已經用在造紙上。

將石灰與其他別的礦物質碾成粉末,加水后再塗抹到紙張上。

等紙張自然晒乾,就會變得光滑、平整、緊密。

這沒什麼稀奇的。

就是成本高了些。

所以,只有官府和宮中用紙才捨得用。

但沈括能想到,將填粉法和顏料結合起來,給褚皮紙上色,使其具備淡淡的黃褐色,這就是創新了!

趙煦記得,他在現代的時候,曾在博物館里見過的清代御用紙張——五色粉蠟箋。

這種紙是真正的奢侈品。

製造工藝複雜,用料奢侈,耗時漫長。

堪稱是手工紙的天花板!

但,其實這種紙的原理很簡單。

就是填粉法與唐代的上蠟法結合在一起,然後堆工序和材料弄出來的。

想到這裡,趙煦就問道:「卿可曾想過,在這紙上再用『上蠟法』?」

「如此,交子不僅可以防蟲,其辨識度也會更高!」

沈括對趙煦居然懂造紙,頗感意外,心下頓時緊張起來,趕緊答道:「奏知陛下,臣是想過用上蠟法……」

「可若用此法,這交子用紙的成本,便會飛增了!」

「哦!」趙煦點點頭。

上蠟法是唐代宮廷用紙的發明創造,顧名思義,就是通過在紙張上上蠟的工藝,來使紙張具有良好的吸墨性與防蟲、防潮特性。

迄今,大宋宣麻拜除時,所用的麻紙,也依舊是上蠟法所造的紙。

而蠟這種商品,在沒有工業制蠟前,只能依靠各種天然原料制蠟來獲取。

譬如,現在最頂級的蠟燭,是用產自福建、荊湖南路、廣南東路等地的原始森林中白蠟樹上寄生的白蠟蟲製成。

這種蠟燭,每一條都價值不菲!

連皇宮都用不起!

只能是用在景靈宮裡。

相對廉價一些的是用蜂巢的蜂蠟來制蠟。

但,自然界哪來這許多的蜂巢?

所以,市面上的大多數蠟燭,都是用烏桕子制蠟。

這種蠟燭雖然便宜了一些,但依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一條上好的蠟燭,市價在四百文,差一些的也要一百五十文到兩百文。

所以,除了權貴,便是一般的官員,晚上也只能點油燈。

這麼貴的蠟,用到紙上,加上人工成本,會讓紙張的價格飛上天際的。

趙煦想到這裡,想起了近現代的石蠟法制蠟。

但石蠟法用的石蠟,是石油生產的副產品。

而如今的大宋,只有陝西的延州有可供開採的石油資源——記錄和發現並命名石油的人,就是趙煦面前的沈括。

想到這裡,趙煦就問道:「沈卿,朕聽說愛卿舊年知延州時,曾在當地發現了一種有趣的東西,卿將之命名為『石油』?」

沈括頓時挺起胸膛來,頗為自豪的答道:「回稟陛下,確有此事!」

「臣自蒙恩起複后,曾寫信與知延州臣劉昌祚,與昌祚商量,將延州之『石油』製成墨錠,販與四處……」

「今汴京,亦有此延州墨!」

這可是他的政績!

延州墨的出現,讓延州多了一種暢銷的商品。

也讓他的名聲,在士林中有所改觀。

趙煦問道:「卿是否可以嘗試用那『石油』製取出蠟呢?」

若是成功的話,相當於掌握了一種新的短期內的壟斷性資源。

石蠟法制出的蠟,在顏色、光澤以及其他性能上,應該和其他方法制出來的蠟有著區別。

這就更能提升交子的防偽性能。

同時,趙煦也想起了另一種可能的潛在蠟原料的來源——大型鯨類!

可惜,大宋的近海海域,大型鯨類比較少。

要大量捕獵大型鯨類,就須得去朝鮮半島、日本海以及靠近北極圈的海域!

而目前大宋的航海技術和船舶技術,並不具備遠洋航行能力——是,大宋的船隻,現在可以去東南亞,甚至遠航印度洋,去天竺、大食。

但,其實都是沿著海岸線航行。

不止大宋的船隻如此,全世界都是這樣。

想要實現遠洋航行,尤其是深入風暴頻發的寒冷水域。

大宋的航海、造船技術,還需要繼續攀科技樹。

反倒是北方的遼國……

考慮到遼人,如今已經控制了高麗到日本的航路,甚至登上了日本。

趙煦頓時一驚!

因為他發現,遼人可能比大宋更容易點開捕鯨的技術樹。

這就有些麻煩了!

要知道,鯨油可是工業革命前後,最重要的原料!

不過,好像擔憂也沒有用。

遼人若真的開始捕鯨了,目前的大宋也沒有能力制止。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樣想著,趙煦就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淡淡的問著沈括:「愛卿,此紙的成本,如今幾何?」沈括答道:「奏知陛下,舊交子所用褚皮紙每張約需五文,今率用填粉法,其價較之過去,每匹要加多兩文工費!」

趙煦點點頭。

七文錢一張的紙,在大宋算是很貴的高檔用紙了。

像是一般的書籍用紙,一百張也就三十文錢上下。

平均每張不足零點一八文。

這主要是因為唐代以後,造紙技術開始突飛猛進,大規模手工造紙開始普及。

這使得,哪怕是高檔的皇家用紙的成本,也在急速下降。

不說現在了,就算是在五代,紙的成本也已經大量下降了。

南唐的李煜,曾經造過一種昂貴的宮廷用紙——澄心堂紙。

此紙『滑如春冰密如繭』,因為質量極高,不怕蟲蛀,備受文人士大夫追捧。

梅堯臣曾經得到兩軸,將之當成寶貝一樣珍藏,輕易不示人。

那麼,這麼昂貴的上等宮廷紙,市價幾何呢?

南唐的官方曾經有過命令——百金不許市一枚。

這裡的百金,不是白銀,也非黃金,而是銅錢。

所以,在南唐,一張澄心堂紙的市價是一百錢以上!

其成本肯定是低於百錢的。

換而言之,澄心堂紙的成本最多幾十文。

這也符合趙煦的認知。

因為大宋宮廷用的元書紙以及宣麻拜除用的黃麻紙,每張造價,不過二十文。

這還是過去的成本。

自沈括接手了專一製造軍器局后,趙煦將在京造紙務和大內造紙務,統統併入專一製造軍器局。

通過降本增效,擴大生產規模,提高生產效率,搭配著汴京新報和汴京義報的大量刊行,攤薄造紙成本,到現在,宮中用紙的成本已經降到每張十文以下。

這可是最頂級的紙!

放下手裡的紙,趙煦繼續問道:「油墨和印刷方面,卿可有什麼新的想法?」

沈括答道:「回稟陛下,臣奉旨與油墨司、版印司等有司官員、大匠,日夜鑽研,如今已有些頭緒了……」

說著,沈括就向趙煦介紹起,新的油墨、印刷技術。

還是得益於汴京新報與汴京義報的刊行。

使得相關技術,可以得到大量實踐、印證與發展。

於是,版畫技術,開始出現。

加上大宋本來就有的套色印刷術,使得大宋的印刷技術,得以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

反應到汴京新報和汴京義報上,就是今年以來,這些小報的字跡更清晰了,圖畫開始出現,同時多種顏色與字體開始應用。

這已經很接近歐陸中世紀的古登堡印刷術的領域了。

只等金屬活字技術成熟,大宋版的古登堡印刷機,應該就會問世了。

至於油墨方面,進步也很大。

在長時間的實驗和反覆驗證、實踐下,各種油墨被不斷的實驗、迭代,以尋找出更好的印刷用油墨。

如今已經出現了幾種遠超過去的油墨,再觀察一陣,就可以選出其中最好的油墨,用於交子印刷。

按照沈括的說法,只要趙煦批准,他立刻就會準備試印刷。

等試印刷結束,他將樣品送入宮中審核。

只要沒有問題,就可以進行新的交子印刷,正好可以用來發行新一批的交子。

趙煦聽完沈括的報告,勉勵了他一番,同時下詔,厚賞了相關人等,同時還許下諾言,只要這次的交子印刷成功,那麼他還會對有功官吏、工匠有重賞。

在爬科技樹方面給自己做出貢獻的人,趙煦從不吝嗇封賞。

不止給錢、封官,還會降詔,對一些關鍵技術官僚和工匠,封妻蔭子。

即位以來,他已經散出去了數十個宜人、孺人的頭銜,還賜下了十幾個恩蔭官的名額。

包括韓公廉在內,十餘名伎術官,完成了從東班諸司正副使體系,轉遷武臣資序甚至是文資的階級躍遷!

大宋的伎術官和工匠,哪裡見過這種陣勢?

一個個現在都是恨不得日夜不休,給他做牛做馬,換一個封妻蔭子的機會!

送走沈括,文熏娘就帶著保慈宮送來的點心,到了趙煦跟前。

都是趙煦愛吃的!

趙煦見了不免食指大動,拿起一塊就品嘗起來。

正吃著點心,馮景就來報告:「大家,通見司言,又有御史彈章……」

趙煦放下點心,喝了口水,然後問道:「還是彈劾駙馬嗎?」

「是……」

「又彈劾什麼啊?」

馮景答道:「奏知大家,臣聽郭舍人言,御史們在彈章上說……京畿久旱不雨,恐是駙馬都尉驕縱不法,因而令天怒人怨……」

「御史們還說,駙馬如今暴露出來的罪過,恐怕是冰山一角……」

「若不能清查清楚,御史們擔心,甘霖將遲遲不降……」

趙煦的神色,頓時僵住了。

這些烏鴉……

還真是不搞死張敦禮不罷休啊!

這個帽子都敢往張敦禮腦袋上扣!

不過……

朕喜歡!

……

慶壽宮。

向太后坐在太皇太後身邊,小聲的勸說著。

「娘娘……駙馬和公主已經知錯了……娘娘就別再氣了……萬一氣壞了身體,六哥又要擔心了……」

她已勸了很久。

終於,在搬出了六哥后,太皇太后的神色,才放鬆了幾分。

她冷著聲音,對著簾外道:「既是太后求情,老身今日便姑且先饒過爾夫婦!」

壽康公主連連磕頭謝恩:「母后隆恩,兒臣與駙馬感激涕零……」

張敦禮也是連忙跟著拜謝:「娘娘恩典,臣永世難忘……必牢記娘娘教誨……」

聽著這些話,太皇太后臉上的寒霜,稍微鬆懈了一些。

「都起來吧!」

「諾!」

壽康公主和駙馬,微微顫顫的爬起來,稍微的放鬆了一下跪的發麻的雙腿與緊繃的身體。

這個時候,太皇太後身邊的親信心腹粱惟簡,卻帶著一摞彈章,走進了帷幕內。

壽康公主看到這個景象,頓覺頭皮發麻。

果不其然,帷幕內的太皇太后,在接到了那些彈章,看了內容后,原本鐵青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冰冷!

「太后且看看吧!」她將手中的彈章,遞給在自己身邊的向太后。

「國家不幸啊!」

向太后拿到手中,只掃了一眼貼黃,她就感覺頭皮發麻了。

御史們將京畿月余不下雨的原因,歸結到了駙馬張敦禮身上!

這是誅心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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