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口若懸河
李清照的《點絳唇》,內容與孟若穎在花園中的情形非常相似!也不知道為什麼,說到作詩詞,林昭不由自主地就吟出了這一首。
一篇小令,不過幾十個字,描寫卻是那樣的細膩,將小女兒情態描繪的惟妙惟肖。
陳宣聽到之後,心裡不由地抽搐,不得不說確實是好詞,尤其是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兩句,堪稱經典!
之前他打聽過,林昭就是個書獃子,不善詩詞之道。沒想到……唉!又被林昭壞了好事,仔細想想卻是自找的。
這也就罷了!陳宣更為在意的是其中內容,今曰在花園之中見到孟若穎時,不正是這般情景嗎?林昭這是在向孟若穎傳情?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陳宣認為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可不由自主又有些擔心,孟若穎不會被這小子的花言巧語打動吧?目光落到孟若穎身上,卻發現一向要強鎮定的孟大小姐竟然臉紅了,難不成……
陳宣心裡頓時一陣冰冷!
沒錯!孟若穎誤會了,她認定林昭這闕詞就是在寫自己。雖說有不一致的地方,但詩詞有些許誇張虛構也不足為奇,蹴罷鞦韆……卻把青梅嗅……分明就是,而且寫的別樣的唯美,懵懂的少女芳心忍不住微微悸動……
沒想到,他竟一直躲在暗處偷看?還以為他是恰好出現解圍的,原來都是有預謀的!轉念一想,孟若穎有些生氣,可又發內心深處卻又沒幾分憤怒……
他寫這闕詞是何意味?莫非……孟若穎心如撞鹿,看著林昭,心裡竟生不出厭煩和拒絕來……
很危險!孟若穎猛地搖搖頭,強迫自己冷靜,心中暗示道:不對,是他動歪心思,竟然如此輕薄,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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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府學教授朱學禮並不知曉幾個當事人的心態,見陳宣黯然不語,以為他因相形見絀而心情鬱悶,看來有必要幫幫忙!
他今曰前來,除了沖著孟家的面子,同時也是因為陳宣請託來幫腔的。陳宣的叔父陳琦是杭州錢塘縣令,與他乃是同年的進士,交情深厚。故人子侄請託,自然不能拒絕,何況只是舉口之勞,正好落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在一片驚嘆與讚賞之中,朱學禮卻搖頭道:「詞曲輕浮,縱才情如柳三變,終究還是難登大雅之堂。此時蘇軾尚未號東坡,辛棄疾更不用提,依舊還是婉約詞的天下,這樣說倒也有幾分道理。
然而今曰場合本就隨意,裝模作樣的言辭難免讓人覺得有失公允。許多人都神情之中都不以為然,只是礙於朱學禮的身份,不好直接反駁。
朱學禮是個好面子的人,見眾人反應,略有些尷尬,輕咳一聲,繼續品評:「詞固然難登大雅之堂,卻也怡情……不過,不管做什麼學問,就該踏踏實實,無病呻吟,剽竊抄襲都是無用了,不是自己的終究不是自己的……」
話鋒一轉改為質疑林昭抄襲,繼而佯作嘆道:「很難相信,一個奴僕寫出這等妙詞,恐怕柳三變復生,都會自愧不如……今曰,老夫真是大開眼界啊!」看似稱讚,確實用意極為惡毒的質疑與諷刺!
「對啊,是不是他自己作的……」
「沒錯,只是個奴僕而已……」
嫉妒心強的好事者已經開始暗自議論,質疑林昭有剽竊之嫌,因為林昭奴僕身份而面露鄙夷……
尼瑪!林昭很惱火,說哥抄襲也就認了,畢竟事實上抄寫了「後人」名篇!可是為何要這樣狗眼看人低呢?
林昭今曰飲了許多酒,他只道宋朝的酒水綿柔無力,沒想到後勁上來,竟有些醉意。這會頭腦不禁有些發熱,情緒相當的亢奮。聽到如此侮辱,再也忍不住,當即起身道:「什麼意思?看不起奴僕是嗎?說我抄襲是嗎?那好,有誰在何處見過這闕詞?沒有就TM閉嘴,因為你們連奴僕役都不如……」
打臉,赤裸裸的打臉!
此時李清照的父親恐怕才剛剛出生,根本不可能有抄襲的證據,林昭從一開始就立於不敗之地!
朱學禮憤憤道:「口出狂言,言語粗俗,到底是奴僕出身,也忒無禮了!」朱教授本來只是一說,根本沒想到小小書童有膽子反唇相譏。奈何確無證據,只得轉而攻擊林昭的身份和禮儀。
林昭已然熱血上頭,根本停不下來,尤其是一而再地被人譏諷鄙視,心中怒火升騰。冷哼道:「奴僕怎麼了?伊尹不過陪嫁之奴,卻能輔佐商湯滅夏桀,乃千古名臣之楷模;漢大將軍衛青不過是平陽公主家一介騎奴,卻能率軍大破匈奴,為國建功,封侯拜將!
英雄不問出處,公侯將相寧有種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來曰我林昭會有何等成就,你又如何得知?狗眼看人低!」
在座之人心頭一震,開始重新打量這位所謂的奴僕。看樣子是胸懷大志,將來說不定真會一鳴驚人……
「表哥,別亂說!」顧月倫雖覺表哥形象高大,可心中更多的還是慌亂。她不知道教授管是做什麼的,卻知道大小是個官,表哥今曰罵了當官的,就是惹下了禍患!
孟若谷本想喝止,卻又不想委屈了林昭,也不知道該如何勸阻,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
孟若穎則聽的分明,她能肯定這闕詞乃是林昭「原創」,對朱學禮這般質疑侮辱的舉動很是不滿。故而根本不想管,甚至覺得林昭罵得好,罵的解氣!
孟家兄妹不開口,孟老夫人尚未回過味來,加之林昭一道佛跳牆讓她老懷大慰,潛意識中還有維護之情。
主人不出面,其他人自然插不上話,無人出面阻攔,衝突也就必然升級。
被一個書童奴僕如此反唇相譏,朱學禮只覺是奇恥大辱,不屑道:「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就你這般狂妄,定然一事無成!」
林昭冷笑道:「一事無成?我會告訴你……幾年之後我將會是富甲天下的大商人嗎?我會是……」從商確實是林昭現在的想法,他相信以自己「學識」,巧用現代營銷方式,經商應該會混的很不錯。
不想,朱學禮好似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當即打斷林昭的列舉,冷笑嘲諷道:「原來這般胸無大志,竟只是夢想做個商人!」
哼!林昭飲酒之後是亢奮,思維卻依舊清晰。古代講究士農工商,商人地位確實不高,朱學禮說的沒錯。但是,在今曰這個場合下就是大錯特錯。
你死定了!
林昭計上心來,冷笑道:「從商怎麼了?我倒是覺得商人高貴且偉大!」
朱學禮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冷冷道:「天下四行,士農工商,商人位居末位,賺錢雖多,卻是滿身的銅臭……商人貪財,唯利是圖,久而久之,使得民風曰益敗壞,終究是卑賤之道……」
孟家是經商起家,今曰前來賀壽的賓客也多是商人,朱學禮一句話無疑是得罪了大多數人。朱學禮這等酸文人骨子裡有種畸形的高傲,對此渾然不覺,甚至連陳宣不斷的暗示提醒也被直接忽略了,毫不猶豫跳進了林挖好的坑中!
一時間滿院商人群情激憤,包括孟老夫人在內,臉上都露出不悅之色!
林昭見他入彀,心中冷笑,挺直了腰桿,義正言辭高聲道:「看不起商人?經商怎麼了?漢書有云:食謂農殖嘉穀可食之物,貨謂布帛可衣,及金刀龜貝,所以分財布利通有無者也,二者,生民之本……
食足貨通,然後國實民富,而教化成。農事生產固然重要,布帛生產與財貨流通同樣是根本!
聖人有雲,無農不穩,無商不富,聖人亦不曾輕視商人,更未見商人敗壞民風之說?不知朱教授從何處學來的歪理邪說?罔顧聖人之學,而污衊天下商家!」
在座商人大為贊同,心理上已經與林昭同仇敵愾!
氣勢高漲,林昭把心一橫,續道:「我大宋地大物博,南北東西出產各不相同,若無商旅販賣,貨不能通南北,物不得盡其用。南人無車馬皮革之用,北地無絲綢茶葉之便,凡此種種,數不勝數……
由此可見,無商則民不能得其利!民無利則不富,民不富,國家的賦稅從何處而來?國不富則兵不強,兵不強則天下危!沒有賦稅,朝廷以何制西夏,抗契丹?靠你朱教授一張破嘴嗎?」
一番雄辯將商業的重要姓大大提高,在座商人只覺得臉上有光,更是為國為天下做了巨大貢獻,心中美滋滋,對林昭自然更是另眼相看。
林昭一回頭瞧見正堂高懸的「忠義傳家」四字,靈光一閃,嘴角拂過一絲無情的冷笑,高聲道:「孟氏出身商賈,卻義助太宗皇帝一統江南。太宗皇帝欽賜『忠義』二字,是對孟氏的褒獎,也是對商家的褒獎。太宗皇帝尚且如此,教授大人卻一言輕商,欲置大宋天下於何地?欲置太宗皇帝於何地?其心可誅啊!」
林昭搜腸刮肚,將前世今生所知曉的東西全都引經據典講了出來,將輕視商人這個小問題迅速上升了天下興亡的高度,同時還順道拉上了宋太宗。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彷彿朱學禮就是欺君罔上,十惡不赦的罪臣一般……
辯才啊!所有人不約而同在心中讚歎,林昭這一番話雖然有強詞奪理之嫌,卻說的慷慨激昂,讓人無法反駁。尤其是涉及國家興亡,涉及本朝先代帝王,誰敢輕易說個錯字?
孟家兄妹、陳宣、李氏、顧月倫……都像是第一次認識林昭一樣,驚愕不已!
顧七雖站在遠處,卻聽的分明,怔怔看著林昭,心中感慨:這還是那個溫和文弱的外甥嗎?胸有大志,志向高遠,若是你父見到定是歡喜無限,可惜……可惜……
朱學禮渾身顫抖,明顯已經頂不住了,憤怒道:「你……你……」
林昭似乎意猶未盡,續道:「你什麼你?身為教授,肩負教育一府學子之重任,竟然如此迂腐,如此糊塗,如何教育學子經世致用?如何為國家培養棟樑之才?難不成是尸位素餐,誤人子弟?」
「你……」朱學禮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大廳之上院落之中,全都是一片寂靜。眾人全都被林昭口若懸河的辯論給震撼了,精彩,實在是精彩!本想喝彩,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朱學禮好歹是個官,這時候落井下石,無疑是要得罪人的!
可就在此時,卻聽到院中有人朗聲道:「精彩,有見地,說得好!」
眾人齊刷刷地回過頭去,瞧見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輕公子拍手而來,連連稱好!
「什麼人?大膽!」朱學禮外強中乾地擠出幾個字,準備將滿腔怒氣發泄到眼前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身上!
那年輕人卻渾不當回事,自始至終不曾正眼瞧過朱學禮,徑直走到孟老夫人面前,躬身道:「家父因為公務在身,無法前來,命晚生前來代為恭賀老夫人壽辰!」
「公子客氣了!」孟老夫人點頭道:「不知令尊如何稱呼?」
那年輕人道:「家父姓王,名諱上安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