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情冷暖
京師烏衣巷,靖海侯府!
這三天以來,整個侯府都像是籠罩了一層陰雲,下人們臉色沉重,管家雲程更是一副死了爹媽的嘴臉。
若非家中唯一的女主人在關鍵時候發揮出老朱家家傳的王霸之氣,龍軀一震引得府中下人納頭便拜,只怕身為京師新貴的靖海侯府早已樹倒猢猻散了。
而讓侯府的氣氛蒙上一層陰雲的罪魁禍首,正是這座侯府的主人。
陳堪自三日前被公主殿下帶回侯府之後,便沒了意識。
據那位老御醫所說,陳堪這是毒素攻心,又兼氣血大傷,本就已經四處漏水的身體,又被秋雨這麼一激,醒過來的機會渺茫。
然後,老御醫在幫陳堪拔除身體的餘毒之後,就被一向溫良有禮的公主殿下舉著掃把趕出了侯府。
侯府卧房,朱月瀾的一雙大眼睛里滿是通紅的血絲。
她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就這麼一直守著陳堪。
她決不相信風華正茂的陳堪會就這樣窩囊的死去。
她不允許陳堪就這麼窩囊的死去。
那些兇手還沒有被他親手繩之以法,他的理想和抱負也還沒有實現,他深愛的人在深深的愛著他,他甚至還沒有留下子嗣,他怎麼能死?
她親手用溫熱的毛巾替陳堪擦拭著身體。
看著陳堪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一滴眼淚流下,又迅速被她擦去。
侍女還守在一邊,她是這個侯府的女主人,是這座侯府的天,她不能哭。
朱月瀾從公主府帶過來的貼身丫鬟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低聲道:「公主殿下,陛下又派人送來了許多珍貴的藥材和賞賜,並讓送葯過來的內侍向您轉達一句話。」
朱月瀾趕忙收拾好情緒,問道:「什麼話?」
「陛下說,侯爺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讓您勿要太過傷懷,要注意身體,等他忙完了手中的事務便來看您。」
聽完侍女的話,朱月瀾強笑道:「你讓內侍回去轉告父皇,就說本宮無事,也請他老人家勿要挂念,一切以國事為重。」
「是。」
等侍女回身出門,朱月瀾將毛巾放回熱水盆里,對端著水盆的侍女吩咐道:「你先出去吧,本宮...我想和夫君單獨待一會兒。」
「是,殿下,那葯?」
「待會兒本宮自會為夫君上藥。」
應了一句,朱月瀾抓住陳堪的手不再說話。
侍女見狀,臉上不由得有些黯然。
侯爺多好的一個人啊。
年少有為,英俊,對待他們這些下人就像對待家人一樣,不僅讓他們有飽飯吃,還給他們開工錢,也不像別的主家一樣動輒打罵下人。
這麼善良的人,怎麼會有人想要謀害他呢?
上海侯爺的人真是個大壞蛋。
端著水盆走出房門,侍女細心的替兩人帶上了門。
他知道,公主殿下和侯爺獨處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
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朱月瀾終於忍不住心中濃濃的悲痛,眼角淚水無聲的滑落。
「夫君,你快醒來吧,我已經扛不住了。」
朱月瀾甚至不敢大聲說話,只敢輕聲呢喃。
她怕,怕別人看見她軟弱無能的樣子,怕自己撐不起這個家。
侯府的底蘊太淺了,哪怕她貴為公主之尊,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子。
她怕一旦陳堪有個什麼萬一,她守不住陳堪拼了命掙下的這份家業。
她現在唯有在身旁無人之時,才敢靠在陳堪的床沿上抽泣。
她緊緊的拉著陳堪的手,生怕一放開,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嗚嗚嗚...~」
微弱的抽泣聲響起,陳堪的眼角忽然抽動了一下,他很想睜開眼睛,但是他發現就算他拼盡全力,依然沒有辦法重見光明。
這三天三夜,陳堪只覺得自己的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混沌。
朱月瀾在他耳邊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包括那句:「一旦你有什麼意外,我也將隨你而去。」
他現在很擔心這個傻丫頭做出什麼蠢事,他很想睜開眼睛告訴他:「我沒有死,我沒事,我已經知道了是誰在背後策劃了這些事情......」
但他控制不了他的身體。
就像是熟睡時被夢魘鎮住了一樣,明明意識是清醒的,但不論怎麼掙扎,都沒辦法重新取得身體的控制權。
這樣的感覺很糟糕,真的很糟糕。
聽著朱月瀾的抽泣聲,陳堪只覺得心痛極了。
這三天,這個單純的傻姑娘應該承受了很多事情吧?
京師里沒有小綿羊,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
她既要照顧自己擔憂自己的身體,還要抵抗那些來自暗中的赤裸裸的惡意,應該很辛苦吧?
陳堪可是很清楚,自己手上那些資本,究竟有多少人在覬覦。
五城兵馬司的權力就不說了,管控整個京師的治安,隱隱超脫於應天府衙之上的權力,眼紅的人不在少數。
還有香水與肥皂的三成分子,幾個季度下來,為整個侯府帶來了至少不低於三十萬貫的收入。
而和自己合作的那些將門,現在應該已經化身惡狼,開始不斷的侵吞自己的份子了吧?
這個單純的傻姑娘,這幾日承受了這麼多事情,應該累極了吧?
陳堪的心臟在隱隱作痛。
原本這些東西都是他這個當家人應該承擔的,可現在他只能無力的躺在床上,什麼也做不了。
看著這個傻姑娘從最開始的連喂自己喝水都能喂到鼻孔里,到現在熟練的處理他遺留在床上的排泄物。
陳堪不由得感到一陣無力。
來自內心深處深深的無力感,差點將陳堪的意識完全吞噬掉。
不知不覺間,陳堪的意識又陷入了混沌之中。
......
......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隱約間,陳堪似乎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爭吵聲。
其中一道聲音陳堪很熟悉,正是他的妻子常寧公主朱月瀾的聲音。
而另外兩道聲音,有些熟悉,但陳堪沒記起來在哪裡聽過。
「不可能,哪怕我夫君現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的東西也不是你們能夠染指的,我勸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朱月瀾的聲音非常決絕,哪怕陳堪沒辦法睜開眼睛,似乎也能透過大門看見朱月瀾臉上壓抑的怒火。
陳堪終於想起他在哪裡聽到過那兩道聲音了,元正的時候在後宮,朱棣的家宴上。
是朱月瀾的兩個姐姐,永安公主和永平公主的聲音。
「妹妹,姐姐也是為你好,這都已經三個月了,御醫也早就斷定,陳堪成了活死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醒過來,你一個人是守不住那麼大的家業的,與其便宜了外人,不如......」
這是永平公主的聲音。
「是啊妹妹,我們已經和父皇商量過了,父皇也同意了,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況且我們也不白要你手中的份子,我們可以出錢購買。」
這是永安公主的聲音。
陳堪悟了。
千百年來亘古不變的老套路,強取豪奪霸佔家產的戲碼。
應該是兩個姐姐看中了孤寡小妹手上的肥皂與香水的股份,這會兒趁著自己昏迷,上門打感情牌。
不過,皇家的人也這麼膚淺的嗎?
一開口就是我們也是為你好?
不知怎的,陳堪心中沒有什麼羞怒的情緒,反而有些想笑。
原來中國人幾千年來在爭奪利益的時候,永遠都只有一個借口,這太可樂了。
將此事拋之腦後,陳堪開始注意起永平公主口中透露出來的另一個信息。
她的意思是,自己已經昏迷了三個月?
並且還被御醫定義成活死人?
不會吧不會吧,難道上天讓自己來大明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要被回收賬號了?
就不能存檔嗎?
房間里,陳堪在胡思亂想。
房間外,朱月瀾一臉驚怒。
她看著眼前這兩位在自己夫君封侯大宴賓客時,還對自己無盡恭維的同父異母的親姐姐,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他們三十七度的嘴裡會說出如此讓人寒心的話?
永安公主看著朱月瀾因為生氣而顯得有些脹紅而又憔悴的小臉,滿臉都是一副我是在為你著想的表情。
她眸子之中帶著一絲憐憫,柔聲道:「小妹,十萬貫買一成份子真的不算少了。」
永平公主的眼中則是有著些許的幸災樂禍之色,一個庶出的皇女嫁得竟然比她這個嫡出的公主還要好,她早就心生不滿了。
奈何陳堪確實比他的夫君更為出色,往日她也只能將這份不滿,或者說嫉妒藏在心裡。
但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陳堪太優秀了,優秀到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將她這個名義上的妹夫給收了回去。
這可能就是天意吧。
她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替永安公主幫腔:「是啊小妹,你手上有三成分子,就算賣給我們兩成也還有一成,都是自家人,你不賣給我們,難道還要賣給那些外人嗎?」
朱月瀾難以置信的看著一唱一和的兩個姐姐,她實在是不敢相信,這兩個姐姐竟然會聯起手來謀奪她夫君地方家財。
尤其是,他們竟然想用二十萬貫就買走肥皂和香水的兩成份子,以前怎麼就沒有發現她們竟然是這麼不要臉的人呢?
「小妹,你也不想這些東西落到外人手裡吧?」
「更何況,現在陳堪已經成了廢人,你們倆也沒個子嗣,難道你真的要守著這個廢物過一輩子嗎?」
永安公主依舊在喋喋不休的勸說著朱月瀾。
「不要你們管。」
「你們給我滾出去!」
「侯府不歡迎你們。」
朱月瀾終於發飆了了,消瘦的小臉之上滿是怒火,指著後院的月門大吼道:「滾。」
被朱月瀾如此呵斥,兩位公主的臉色陡然變得有些難看。
永平公主沉聲道:「小妹,我們也是為你好,你還這麼年輕,將份子換成錢,拿著這筆錢,請父皇再給你許一個如意郎君不好嗎,何苦守著一個活死人受罪?」
朱月瀾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指著月門:「我叫你們滾,聽不見嗎?」
「還有,我告訴你們,別說我夫君現在還沒有死,就算他死了,我也會為他守好這份家業,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從今往後,咱們恩斷義絕,再也不是什麼姐妹。」
兩位公主被朱月瀾的罵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但是一想到那兩成分子能帶來的巨大利益,還有來時夫君的殷殷囑咐,如果就此退走,她們的臉面往哪裡放?
更何況,她們出門時可是和自家夫君打過包票的。
這個小妹,才出嫁不到一年的時間,怎麼會變得如此難纏?
永安公主深吸一口氣,將被朱月瀾喝罵的不快壓進心底。
然後看著怒氣衝天的朱月瀾,勸慰道:「小妹,你為他守活寡沒有任何意義,御醫也說過,以陳堪現在的身體狀態,你們沒有任何誕生子嗣的可能。」
她剛開口,朱月瀾便冷聲道:「那也和你沒有關係,從我嫁給他開始,我這輩子就認準他了,沒有子嗣我也守著他過活。至於侯府的產業,我寧願捐給國庫也不會讓你們染指一分一毫,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雲程,送客!」
說完狠話,朱月瀾便直接轉身進了房裡。
守在不遠處的雲程陰沉著臉上前一步:「二位公主殿下,我們侯府不歡迎你們,還請你們速速離開。」
兩位公主殿下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今日不僅被自己的親妹妹給罵了個狗血淋頭,還被一個下人甩了臉色,兩位公主哪裡還忍得住脾氣,頓時將怒火朝雲程傾瀉而去。
永平公主冷冷的看著雲程:「一個低賤的下等奴婢,豬狗不如的東西也敢給本公主甩臉色,本公主看你是不想活了。」
但云程對上她的目光卻是絲毫不懼:「兩位公主是自己走出去,還是小人叫人將你們扔出去?」
雲程的話音一落,兩人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臉上頓時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們可是高高在上大明公主。
什麼時候,一個低賤的下人也敢和她們這麼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