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赤炎搖搖，罪業終末

上下相對。

何為上，羅剎女不清。

何為下，莫驚夢不為。

天上是萬雷齊鳴，亮出黑天黎明。

地下是血海紅蓮，結出情深業重。

可嘆

可悲

若是二人出生逆位，可會一樣。

羅剎女茶那多叩心自問。

看著莫驚夢風中不偏的身影，卻只引得自己一聲輕笑。

她不會，不會選擇和自己一樣的道路。

縱使被污辱，受盡折磨，也不會選擇不折手段地獲取力量。

她是天性光明的人，是茶那多·剎那陀羅今生無法成為的人。

「你一定會贏的吧？要是贏不了，就太可惜了。」

抱憾的輕語說出，羅剎女一身血肉化為紅光融入兩尊魔像之中。

無形成型，肉有法壯，骨有規矩，血有魔靈。

是以，羅剎女徹底釋放體內血脈的力量，分為羅剎、修羅二重身。

修羅持劍，羅剎舞拳。

四目上望持招聚能的莫驚夢，不再有那從前的凶意。

莫驚夢聽不到最後的輕語，但是見到羅剎女用身體融合填充兩尊魔像，便是知曉敵手戰術。

觀其架勢去了凶威。

伽珞羅剎拳善意出露，那種包容世間大小一切的無心意境，訴說著難以被莫驚夢剖析的真實意志。

另一尊修羅像，背後的一雙手合掌無惡，胸前的一雙手正持黑色巨劍不威。

見莫驚夢觀視，修羅魔像開口露出羅剎女的聲線：

「我這把劍是普法宏世大善大惡大觀大阿修羅天劍的仿製品，劍法名為《修羅證血劍》。」

有感羅剎女戰意。

不需再藏的莫驚夢正聲對答：「風雪神劍，暗點光。」

招式名稱與伽珞羅剎拳里的大讚暗天光相近，所以羅剎女一聽便明了劍招內意。

「好漂亮的名字。」

今生言盡。

羅剎、修羅雙相同時殺出極招極式。

莫驚夢與雪侶劍齊下青冥，以大無畏姿態直面雙尊神威。

乾坤無我的空境被真真悲泣的心意一擊衝破。

雪侶劍劍尖上的一點光亮，卻是雷霆萬鈞的閃亮暗天中毫無阻攔地碎去修羅證血劍的黑龍劍威。

隨後修羅羅剎雙身合一，重回羅剎女真身。

俯衝而下的莫驚夢亦與雪侶人劍合一。

雙方盡了豪情，兩劍點合的瞬間，震出漫天光華。

散去的劍招威能橫掃古雲鎮一切妖孽災禍。

成千上萬的半獸在哀嚎中碾為血沫，永不超生。

那自血海而生的食心肉藤被切為千萬碎屑，不復半點生機。

無情的血海也變得平靜，冤魂不叫，波瀾不起。吸納歸攏一切剩餘的紅水回到地縫之下，漸漸消失，不再連接兩界。

紅紅的天上打出最後一聲旱雷，隨之下起雨來。

雨點密密，冷意打在幾乎沉睡過去的莫驚夢身上，驚醒了她。

淋著雨水起身，她才知覺自己被打落在地上。

行走一步，身上便冒出一份鮮血。

紅了白衣白裙，減了幾分神俊逍遙。

可她要看著羅剎女死去才肯安心。

近了羅剎女身邊，莫驚夢提劍斬劈，才發覺自己和雪侶沒了法力加持，居然破不了羅剎真身的一層肌膚。

此時，羅剎女也起來了。

莫驚夢退了兩步，又衝來，借勢用劍刺在羅剎女身上。

可還是半點傷痕不成。

這個瞬間，生來平凡與生來不凡的差距，是何等的赤衣果衣果。

直白得讓旁人絕望。

可莫驚夢還是這樣重複刺去長劍，終是刺入了一分一毫。

誰知道羅剎女心血皆盡，這時傷口無有半點血流。

莫驚夢也止了手，累得扶著雪侶劍，半跪在羅剎女身前。

羅剎女真身丈高，可謂龐然大物。

此時兩者一跪一站更是分明。

但羅剎女對上莫驚夢的目光卻沒有半點的力量使出，她站了數十秒，萎然坐倒在泥濘之中。

莫驚夢抬頭看著她，她也只是靜靜地看著莫驚夢。

忽聽空中傳來兩道呼聲。

一直在空中久戰不斷的凰龕柔河與如鏡銅環齊齊回歸主人身邊。

銅環繞著羅剎女寂寂飛了一圈，明白主人心意，頓時失了力量跌在泥水之中。

羅剎女當著莫驚夢的眼睛，緩慢地撿起銅環和大阿修羅天劍的仿製劍放在身前地上，向莫驚夢的方向推去。

莫驚夢不言，她也不語。

雨下世間，洗滌俗塵舊事。

羅剎女一身紅紗在寂靜的黯然中化為紅蓮業火，裹著羅剎女身體燒出金紅火光。

這些金紅火光悅動著，莫驚夢的耳中突然聽到奏罪輸洛迦那優美動人的旋律。

仔細聽察，有羅剎女的聲音寄藏在旋律之中，明晰可辨，正在講述一段段功法經文要義。

耳中可聽，目中可視。

伴著這股旋律，金紅的火光化為一個女性的虛像，雙拳勁打而出，一招招羅剎女曾經使用過的招數正隨著耳中經文要義再現於火光中。

伽珞羅剎拳完畢，耳中奏樂韻律從大方優美一轉，變得肅正莊嚴。

耳話開始講述《修羅證血劍》的功法要義，火中女子虛像也攝來火劍戰舞，化書意為實舉。

莫驚夢目不轉睛，耳不偏垂，不說一詞，不動一行，專心致志地將一拳一劍兩種功法盡收心間。

然後目睹紅蓮業火徹底燒去那風華絕代的魅惑容顏，燒去那迷離挑情的豐盈美體。

從肌膚，到血肉，再到白骨。

赤炎搖搖，罪業終末。

世間再無羅剎女，剩下的是余灰中一顆被雨水洗出的骨珠。

舍利，是舍利子。

莫驚夢望著這顆舍利子，突然想起了什麼，然後卻淡然一笑。

這個時候再問名字已經不可能了。

「善哉，善哉。」

一道孩提的聲音將莫驚夢注意力奪去。

只見遠方處，一位身披灰黃麻衣，年約六七歲的小孩踏著泥水輕步走來。

雨中水紋自有蓮華生花。

就在小孩踩著蓮步走到莫驚夢身前時，天上雨停了。

盤踞的憂劫紅雲也是消解了血紅，化為普通的白雲無憂無慮地漂浮在古雲鎮廢墟之上。

小孩子抬頭又向天空盒掌一笑：「善哉，善哉。」

莫驚夢觀察小孩面容與聲音，看著一頭短髮，瘦弱而白凈的身體，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想問由來，卻發現自己此刻開不了口。

小孩子朝半跪休息的莫驚夢彎腰禮拜，接著跑到業火灰燼前，先是取過銅環黑劍放到莫驚夢身前。

然後朝灰燼一拜，口說：「善哉。」

禮成，小孩伸手探向羅剎女骨珠上。

莫驚夢情急，有意大聲提醒：「小心業火殘餘！」

在衝動下，頓時發現自己又能講話了。

可小孩沒有理睬，一雙小手捧起小核桃般大的骨珠，本該消去的業火受到刺激，又開始燃燒起來。

這隨意燒融羅剎女的紅蓮業火，卻只能惹得小孩一聲驚呼，然後嘟嘴一吹。

業火向來不受水滅，不受風旺，只憑惡念生滅。

偏偏遇上神異無比的小孩，居然是直接將業火吹熄，就像吹滅根小火柴一樣。

「你是誰？」莫驚夢有問便問。

知道莫驚夢真正想要問的不在這裡，小孩笑著不答，用身上的麻布衣擦亮骨珠。

舍利有靈，抹了往事塵埃后，自生一道暖和華光照耀莫驚夢全身，隨後又徹底收斂。

對此，小孩子很是歡喜。

不等莫驚夢同意，直接提起她那被鮮血與泥土污濁的左手，鄭重地將骨珠置入手心，然後用小巧的稚嫩手掌推勸她手指握住骨珠合攏。

莫驚夢只感到從舍利骨珠之中湧出一股溫和的力量，快速地穿梭她的身體與魂魄，在慢慢治癒她那戰鬥的傷勢，還有逆破難關遺留下的所有根基損傷，甚至連那被巨擘一眼殺穿的第四關根基也開始有了治癒的苗頭。

莫驚夢從來沒想到會有這種收穫，但她心中始終有遺恨。

確定莫驚夢不會拋棄骨珠后，小孩鬆開了染灰的小手，重新合十，禮拜道：

「善哉，善哉。」

莫驚夢知道小孩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了。

做完這一切的小孩子踩在泥漿上，靜靜步行而去。

數十步后，小孩好像想起了什麼，轉身向莫驚夢揮手告別。

小小的手掌舉得高高的，讓莫驚夢看得一清二楚。

莫驚夢艱難地緩緩起身，也向小孩揮手。

見到驚夢的回應，祂臉上的歡喜笑容更是隨意自在，在這一刻捨去了那臻臻佛意，回歸兒童的好玩心性。

小手又擺了幾下，心滿意足的小孩這才轉身離去。

此時雙手不再合掌，跟著輕盈步伐自在擺動，踩玩著一處處泥坑不斷向前。

這個瘦弱的身影就這樣安然嬉笑地離去，直到隱沒在遠方的雨後彩虹橋下，不復被世人獲知去往。

莫驚夢寂寂久站，望著那處彩虹消失后，才將東西都收拾好。

只是手裡還握著那顆舍利，獨自離開寧靜的古雲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