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朝(中)
「濟國公,你儘管直言。」
不知不覺,趙擴的眉毛微微一揚。
「謝陛下。」
趙竑抖擻精神,開始了賣弄。
這個時候,要是能喝杯紅酒,或者吃半個西瓜,狀態和氛圍就再好不過。
「陛下,和議桌上得來的一切,是從戰場上的勝負得來的。沒有實力,所有的和議契約都是廢紙一張。韃靼國策,以侵略擴張為本。我大宋繁華富裕,韃靼亡金滅夏,必會南下侵宋。是急於報世仇一時,還是大宋國運重要……」
趙竑侃侃而談,話說到一半,卻被一旁的史彌遠打斷,跟著他冷笑一聲,說了起來。
「殿下,你這說的都是夸夸其談。沂王嗣子說的沒錯,金人是我世仇,連蒙滅金,恢復舊都不說,也可以搶奪一些地方作為緩衝之用,也讓韃靼看看,我大宋不可輕侮。」
史彌遠說完,又是一本正經,臉上古井不波。
底下群臣相顧愕然。史彌遠一直堅持聯金抗蒙,怎麼今天換了口風?
看來,史相是在給這位年輕的沂王嗣子撐場子罷了。
反正,一切都是空談而已。
夸夸其談?
趙竑一怔,心頭火起,冷冷一笑。
「史相,別人說話的時候,請不要貿然打斷。這樣顯的很沒有禮數和教養。」
公然打斷旁人談話,公然否定自己的論調,簡直是公然的打臉和挑釁。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竑公然回懟,大殿上鴉雀無聲,史彌遠眼睛忽然睜開,精光四射,看向了趙竑。
「濟國公,朝堂之上,不可信口雌黃。你彈琴作曲,風花雪月,對韃靼一無所知,就不要在這裡貽笑大方了!」
史彌遠中氣十足,直斥趙竑的淺薄。
信口雌黃、風花雪月、貽笑大方?
趙竑心頭的怒火,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
後世摸打滾爬,看慣人生冷暖、眉高眼低,對方這點混淆視聽的小伎倆太低級,他卻不能忍受。
他還真以為,自己是那個20歲的愣頭青嗎?
御座上的趙擴,嘴角微微上揚,仍然沒有開口。
他倒要看看,這個被外人批為一無是處的皇子,會有怎樣的反應?
大殿上的群臣看著趙竑和史彌遠二人,都是睜大了眼睛。
濟國公果然是濟國公,耿介孤勇,殿上敢當面硬杠當朝宰相史彌遠的,也只能是他了。
「信口雌黃?風花雪月?貽笑大方?」
趙竑偷偷瞥了一眼御座上的趙擴,看他面色平靜,不動聲色,膽子大了許多。
「史相,許你操控台諫,控制言路,言官風聞奏事,顛倒黑白,就不許本國公信口雌黃?許你獨攥官吏任命大權,從不取旨奏稟,就不許我彈奏幾曲,風花雪月?決事於房闥,操權於床第,我貽笑大方,總比你權傾天下來的光彩吧。」
趙竑的暴脾氣上來,當著滿朝官員的面,直指史彌遠專權。
這些話語,還是他剛剛從和李唐真德秀交談,以及先天歷史知識所得,即插即用了。
滿殿寂靜,群臣一時無言。人人看著趙竑,心思各異。
這個濟國公,這是要和宰相翻臉嗎?
真德秀目瞪口呆。趙竑此舉,是要和史彌遠公然決裂了。
魏了翁暗暗叫爽。這樣的話從趙竑嘴裡說出來,可是當庭打臉,讓史彌遠下不來台。
「濟國公,你又在混淆視聽。如今談的是韃靼之事,不是風聞奏事。」
史彌遠不動聲色,打破了大殿上的寂靜。
混淆視聽。
趙竑冷笑一聲,繼續開口,唾液橫飛。
有些事情點到為止。只要在皇帝和群臣心頭留下印象即可。
「史相,你既然為當朝宰相,那本國公問你,韃靼的大汗成吉思汗,他手下有多少兵馬?韃靼大軍的主要武器有什麼?他們的戰術如何?韃靼佔有的領土有多大?又滅國幾何?」
趙竑看著史彌遠,目光灼灼。
這老傢伙當殿說他玩物喪志,又說他是狗屁不懂,用心之險惡,其心可誅。
不過,從史彌遠微微顫抖的身子可以覺察到,他似乎擊中了史彌遠的某個要害。
「殿下,老臣似乎沒有必要回答你吧。」
史彌遠冷冷一句,眼中寒芒更盛。
「史相,不是沒有必要回答,而是不知道吧!」
趙竑冷哼一聲,向御座上的趙擴施禮,在眾臣子驚詫的注視下,繼續說了下去。
「陛下,諸位大臣,韃靼有大概120個千戶的兵馬,大概約12萬韃靼人組成的騎兵。韃靼佔領中原以後,又多了步兵五萬上下,多是漢軍。韃靼以騎射為主,機動性強,最擅長的就是聲東擊西,快速靈活。軍中騎兵四成為重騎兵,衝鋒陷陣,猶如金人的鐵浮屠。六成為輕騎兵,每人兩三張角弓,至少三四匹戰馬。其士卒弓、刀必不可少,其中一種強弓,神箭手可射200步左右。其攻城利器叫「回回炮」,射程可達300步以上,射出的巨石可達百斤,足可以擊毀城牆。」
趙竑結合著後世的知識和記憶,繼續開口。
「成吉思汗此人用兵如神,韃靼軍多愛屠城,其在西域滅國40餘,所過殘破,殺人無數。韃靼大軍的戰術叫「歹射法」,正面重騎兵衝擊,兩翼輕騎兵輪番騎射騷擾,往往以少勝多。當然,戰術千變萬化,以戰場形勢而定。」
趙竑看著滿殿豎起耳朵聆聽的眾臣,一字一句,字字誅心。
「陛下,各位同僚,以臣之見,韃靼虎狼之心,畏威不懷德,兵戈甲於天下,滅夏滅金,不會超過七八年時間。我大宋何去何從,陛下斟酌就是。」
說了這麼多,史彌遠竟然沒有再打斷他,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趙竑說完,漫不經心,向史彌遠肅拜一禮。
「史相,本國公魯莽,得罪了!」
成吉思汗於公元1227年滅掉西夏,同年病死,其子窩闊台滅掉金朝,不過六七年時間,他並沒有誇大其詞。
史彌遠面露慍色,冷哼一聲,隨即又閉上了眼睛。
這個混蛋玩意,他怎麼知道這麼多的軍國大事?難道是真德秀和魏了翁那兩個老頑固私向傳授?
真德秀和魏了翁,恐怕他們兩個,也沒有這麼高深的軍事造詣吧。
大殿之上,真德秀和魏了翁兩個,包括許多清流大臣,都是驚訝地看著趙竑,心思各異。
大殿上硬剛史彌遠,得罪了當朝最有權勢的大臣,這不是玩命嗎?
滿殿寂靜,就連御史台的那些言官們,一時都忘了發難。
末世危機,不過七八年時間,韃靼和大宋就要兵戈相向,人人都是驚悚。
「殿下,這是你道聽途說,還是確有其事?」
給事中王塈臉色煞白,打破了寂靜。
他是門下省諫官,日錄奏章以進,糾治其違失,趙竑的這些話,當然要核其真偽了。
「王御史,本國公這兩年多在民間街坊,接觸北地商賈,韃靼軍中之事,大多來自於他們口中,又有真相公苦心教導,想來不會有偏差。韃靼能讓西夏幾近亡國,能逼的金人遷都黃河以南,以避其鋒,他們的戰力如何,可想而知。」
趙竑的話,讓殿中的許多大臣,都是點了點頭。尤其是真德秀,傲然捋起了三縷清須。
這個弟子,還不是一無是處。
不過,他只記得自己教授趙竑道德文章,軍事上也說了這麼多嗎?怎麼趙竑的許多闡述,自己也覺得新鮮?
「趙拱、苟夢玉,你二人曾出使韃靼,見到了成吉思汗和木華黎。你們說說,韃靼兵力如何,是否如濟國公所說?」
御座上的趙擴,目光看向了御史趙拱和苟夢玉二人。
雖然只有幾句話,但相對於以往朝堂上充耳不聞,裝聾作啞,今天趙擴已經問的夠多了。
「陛下,濟國公殿下所言甚是!韃靼如當年宣和時女真,兵強馬壯,勢不可擋,確是我朝大敵!」
御史趙拱首先站了出來,肅拜而言。
嘉定十三年春,淮東制置使賈涉奉朝廷旨意派趙拱往河北拜會蒙古駐漢地的主帥木華黎。而趙拱也受到了木華黎的熱情款待。木華黎隨後派遣速不罕等伴隨宋使回訪。
嘉定十四年四月,南宋使臣苟夢玉經過長途跋涉,到達西域鐵門關,在那裡拜見成吉思汗。
嘉定十六年苟夢玉再度出使韃靼,受到成吉思汗厚待。
可以說,這二人對蒙古的認識,比朝中其他人都要深刻許多。
「陛下,韃靼騎兵縱橫天下,兵鋒正盛,就連金人都為避其鋒芒,遷都南下。韃靼以殺戮掠奪為天經地義,有一日南下侵宋,也不足為怪。」
另一位御史苟夢玉接著出來,和趙拱的意思不謀而合。
殿中又是一片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韃靼勢大,只怕要小心應對了。
「殿下,如你所言,韃靼勢大,朝廷該當如何應付?殿下恐怕已經心裡有數吧?」
高瘦的監察御史莫澤站了出來,話裡有話。
「殿下雄談闊論,能言善辯,說了這麼一大堆,想必如何應對將來之事,已經是胸有成竹了?」
監察御史李知孝也走了出來,綿里藏針。
趙竑這傢伙,廢物點心一個,多說一點,馬腳肯定會露出來。
「濟國公,你口若懸河,花團錦繡,即便是說的頭頭是道,於國家大事又有何益?你這些華而不實的論斷,能對抗得了韃靼鐵騎嗎?」
監察御史黑胖子梁成大言辭犀利,直接把趙竑貶了個一無是處。
能言善辯、華而不實,幾個言官陰陽怪氣,讓趙竑面色泛紅,心頭的傲氣全被激發了出來。
這個黑胖子,要是在他支教的西北,早被火扁一頓,打的跟豬頭一樣了。
魏了翁面色鐵青,想要出班貶斥一眾御史,卻被真德秀拉住了衣袖,搖頭制止。
看趙竑的樣子,似乎是有備而來。
「梁御史,還有其他幾位,你們在這大殿上懟天懟地,可提出過一條對朝廷有用的諫議?可曾奏稟臨安街頭凍死的百姓?只拿俸祿不幹正事,你們站在這裡,覺得自己有用嗎?」
這時候,他真想說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不過這打擊面太廣,於事無補,只有放棄。
常年給孩子們上各種課,趙竑的口才算是練出來了。
皇帝在場,御史們還要注意言辭,趙竑卻不在乎,句句戳心。
言官們畢竟是文官,高級知識分子,有些話說不出口。他卻不一樣,他是百無禁忌,怎樣難聽怎樣來,噁心也要把這些攪屎棍噁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