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請崇禎下罪己詔
「好險，好險！」
看著坍塌的城牆，袁時中連連感嘆，一扭頭，拉住了羅澤文的胳膊，激動搖晃，「賢弟啊，要不是你運籌帷幄，這睢州城就讓人破了。」
羅澤文臉上一紅，「靳鍾叔捨死忘生，更有袁先生挺身而出，號召百姓守城。這才能安穩無恙。也多虧了老哥及時回援，不然也支撐不到現在，小弟沒有尺寸之功，反而讓夫人擔驚受怕，我出了餿主意，還請老哥不要怪罪。」
羅澤文十足謙遜，不停躬身道歉。
這時候一個清麗的聲音傳來，「用不著，小羅爺你是救了我的命！」
李慧梅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之下，趕了過來。
一見袁時中，兩口子四目相對，竟然不住落淚起來。
「將軍，咱們夫妻活了！」
袁時中眼中含淚，不住點頭，「是活了，李錦退兵，可以鬆一口氣。」
袁時中最怕的就是闖營兵趁著勢頭正盛，直接殺過來，把他的小袁營一波帶走。
如今扛住了第一波攻勢，就能擋住第二波，第三波……說白了，也就有了堅持下去的理由。
「賢弟，過去我以為小袁營無法自立，只能在朝廷和闖營之間搖擺，結果弄得人心離散，幾乎不可收拾。如今辛虧了賢弟，我是感激不盡。」
袁時中道謝之後，又問道：「賢弟，你看當下該怎麼辦？是在睢州嚴防死守，還是火速進軍山東，你給我拿個章程出來。」
羅澤文微微思量，就說道：「老哥，袁先生就在這裡，我們坐下來談談，務必要找出一個合適的辦法才行。」
袁樞過來，跟袁時中見禮。
袁時中不敢怠慢，慌忙躬身道：「令尊袁老尚書出了名的大清官，在下佩服不已。」
袁樞點了點頭，「將軍能領兵抗清，救海州父老，縱然朝廷官兵，也比不上啊！」
兩個人略微商業互吹之後，就坐了下來，多少還有點尷尬，不知道怎麼繼續話題。
羅澤文道：「袁兄，我粗略想了一下，進軍山東是必然的，但是不能貿然出動。我們必須名正言順，而且讓人信服。」
袁時中微微皺眉頭，「賢弟，說到底，我們還是賊匪，朝廷眼中的流寇，想要名正言順，只怕是痴心妄想了。」
羅澤文搖頭，「不然，這幾日我和袁先生在一起，抽空聊過一些事情，當初袁老尚書擔任登萊巡撫，在山東置辦水師，屯駐兵馬，威脅遼南，牽制老奴。皮島總兵毛文龍就是多虧了袁老尚書的支持，才能在老奴的背後，插進去一把刀子。」
羅澤文道：「後來袁崇煥殺了毛總兵，孔有德叛亂，袁老尚書的心血毀於一旦……如今天下危若累卵，八旗頻頻入寇，搶掠百姓，山東父老，尤其是飽受塗炭之苦。」
「我提議咱們打出東進抗清的旗號，前往山東，重建登萊防線，整飭水師，和朝廷并力抗清！」
聽到這話，袁時中不由得大驚失色。
東進山東，重建登萊防線，一起抗清。
這還真是聞所未聞，不過確實能佔據大義名分！
「賢弟，你的意思是要我們歸順朝廷了？」
「不！不是歸順朝廷！我們願意和朝廷協力抗清，是為了保護中原大地，捍衛華夏衣冠，不忍江山淪陷，神州蒙塵。但是朝廷這些年橫徵暴斂，貪官污吏橫行，百姓民不聊生，這些事情也不能置之不理。」
袁樞皺著眉頭，「小羅……先生，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布告天下，說明我們的意思……其一，小袁營進軍山東，救濟百姓，降租減息，剷除弊政。」
「其二，重整登萊防線，阻止八旗入寇，護衛神州，保我華夏。」
「其三，要求崇禎下罪己詔，拿出糾正錯誤的勇氣，整飭吏治，挽救危亡。」
「其四，告訴闖營方面，關外有八旗，江山危如累卵。希望他們懷有忠義之心，和我們一起抗擊清軍，保護中原。」
「其五，還要告訴天下有識之士，內憂外患之下，希望大傢伙能挺身而出，以蒼生百姓為念。小袁營願意和大傢伙一起共商國是，拿出救國救民的方略。」
……
羅澤文侃侃而談，一口氣說了十幾條，袁時中耐心聽著，只是覺得每一條都極好，很對他的胃口，但是這些東西放在一起，總覺得有些不現實。
袁樞卻漸漸聽出了端倪，羅澤文沒有傻到可以讓闖營和明廷聽他擺布，但是在這個內憂外患的關頭，扛起抗清大旗，對於小袁營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等於是佔據了道義制高點，能夠凝聚人心士氣。
小袁營最大的問題，就是人心渙散。
而且山東百姓飽受八旗塗炭，苦不堪言。
爭取山東父老支持，這是進軍山東的關鍵。
正是品出了這麼多文章，袁樞才對羅澤文換了稱呼，也更加敬佩。
「小羅先生，我怕朝廷惱羞成怒，會發兵攻打。也唯恐闖營不甘心失敗，捲土重來。你看這兩方要怎麼解決？」
羅澤文道：「針對闖營，我們扛起抗清大旗，他們打我們，就是破壞抗清大業，這是務必要講清楚。其次，明軍攻擊我們，也要想清楚，動我們，就是自毀長城，失去了可以和他們一起抗清的盟友。」
袁時中哈哈大笑，「賢弟，照你這麼說，豈不是誰也不能打我們了」
羅澤文笑著搖頭，「哪有那麼容易，光靠著幾句話就能退兵？我的意思是道理上我們要講清楚，在實際上，我們也要站穩腳跟。整飭軍紀，做到不擾民，不害民。行得正，站得直。據理力爭，該打的仗，絕不含糊。該做的事情，絕不馬虎。」
袁時中連連點頭，「賢弟啊，你這一肚子的主意，著實厲害。」
袁樞用力頷首，心裡卻說豈止厲害，簡直同時拿捏住了各方。
包括他自己在內！
登萊防線是袁可立弄出來的，身為人子，恢復父業，乃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原本袁樞投靠小袁營，背棄朝廷，還有些遲疑抗拒，沒法說服自己。
可是有了這個主張之後，他袁樞想不賣力氣都不行了。
袁時中這邊處理戰後事宜，清點繳獲，撫恤死者，救治傷兵，忙得不亦樂乎。
而袁樞這邊，寧心靜氣之後，親自執筆，按照羅澤文的意思，代替小袁營，擬定了五份公文，分別指向朝廷、山東、闖營、江南、清廷。
羅澤文也終於領教了袁家的恐怖之處……袁可立的老師是隆慶萬曆期間的名臣陸樹聲，和張居正是同一時期的風雲人物，袁可立的同門還有董其昌，這位不光是官至禮部尚書，而且在書畫上面極有造詣，名滿天下。
袁可立的門生還有黃道周、倪元璐，崇禎七年的狀元劉理順等等人物。
其餘諸如高攀龍、繆昌期、周道登、孫承宗、李汝華等重臣，皆是好友。
光是看袁家的交往群體，就知道這家人的不凡之處。
你讓羅澤文寫文告，就算寫得天花亂墜，也沒有什麼用處。
可袁樞以袁可立之子身份，布告天下，立刻就激起了千層浪。
李自成費了好大心力，也就忽悠了牛金星和宋獻策這種不入流的文人，和袁家的差距，簡直無法衡量。
而袁可立這幾份文告，也是字字如刀！
「請陛下反躬自省，降下罪己詔，決心整頓吏治，救濟百姓。不然大明朝三百年基業，亡國有日！」
「曉諭山東父老鄉親，小袁營決心挺近齊魯，守土護民，共抗清軍。」
「請江南諸公，士林名宿，立刻北上，商討救國救民之策，挽救中原危亡。」
……
「無恥之尤！袁樞逆臣，朕必殺之！」枯瘦的崇禎，頂著一身袞服，眼圈泛紅，不時擦拭眼淚。
他這些年夜以繼日處理公務，害了眼疾，眼淚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流來流去，竟然得到了這麼個結果！
「袁可立何等忠良，竟然生出這麼個逆子！調兵，調兵！」
王承恩在崇禎旁邊，心疼得淚水模糊，「皇爺莫急，袁樞叛逆，應該千刀萬剮，只是他還願意為國抗清，皇爺再想想？」
崇禎怔了良久，終於無奈長嘆，又拿起文告，默默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