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初冬的夜,安靜且冷清,霜雨已停,地面濕黑,與夜空相輝映,只余幾盞孤燈在凜凜寒風中搖曳。
姜柟陷在夢中,腳下不斷踩空,不斷跌落。
一次又一次從高高的城牆摔下,落下冰冷的水中,拚命掙扎,求生不得。
而後,夢境轉換,她站在綠水河的岸邊,綠水河浮著無數靈魂,像螢火蟲一樣閃著詭異的光芒,對岸是滿滿的顧家人,還有娘親。
他們不說話,不對她笑,只是揮手讓她走。
可是她要走哪去啊?
她身後……沒有家啊!
喪鐘敲響,天地為之一震。
「成化帝駕崩!」綠水河畔的鬼差聲線悠長,綿延千里。
成化帝?
是謝昀。
姜柟震驚,謝昀還只是太子,何時稱帝了?
謝昀二十三歲稱帝,在十載,勤政為民,國泰民安,驟然崩逝。
「自戕而亡……」
鬼差的話,猶如天降之物,引來天崩地裂,姜柟難以置信,朝著那入口的方向望去。
想見見他。
入口處,一道強光照射而入,刺得人發懵。
眨眼間,一股巨大的旋渦將她捲入,綠水河消失不見。
飄在半空之中,她瞧見少年天子謝述,頭戴冕冠,瘦弱的肩膀,身披玄金色袞服,一步一步邁上奉天門。
臉龐稚嫩,眼神堅毅冰寒。
奉天門上端坐著的女人,是新封的太后姜氏,她抬眼看向飄在半空中的姜柟,與那畫中女子一模一樣的眉眼,露出了詭異的笑。
「你是誰?」
「我就是你啊,我是前朝長公主。謝家男人再驍勇擅戰又如何?最後這南梁的天下,依然流著我們北梁皇室的血,白忙一場!」
姜柟大駭,奈何她只是一縷意念,無論她怎麼喊叫,都無人理會。
謝述爬上奉天門,滿頭是血,拔劍相向。
「述兒,你要幹什麼?我是你娘!」女人步步後退,臉上卻無一絲懼意。
「別叫我!我沒有你這樣的娘親!」
少年眉眼陰狠暴戾,一劍刺穿太后心窩:「我是謝家子孫,你是前朝餘孽,我們不共戴天!我要殺了你,為父皇報仇!」
「啊!!!」
姜柟嚇醒了,伸手拚命撫著被戳出一個血窟窿的胸口,眼底浮起濃濃的驚懼與駭然。
前世被夫殺害,這一世被親生兒子親手所殺,姜柟兩世都未曾嚇成這樣。
「怎麼了?做噩夢了?」
因為乍然被吵醒,謝昀的聲線有一絲沙啞,像是泡在罐里,悶悶的。
兩人對視一眼,姜柟眸中的懼意久久不散,謝昀擁她入懷,她窩在他懷裡,鼻尖都是熟悉的味道,逐漸解了些許恐懼。
只是呼吸,仍舊很急很沉。
「做夢而已,都是相反的。」謝昀輕輕揉著她的發頂,心裡自責不已,她定是昨夜受驚了,他竟然還為了陳宴禮,同她斤斤計較。
片刻后,感受到她呼吸逐漸平穩,謝昀才開口問:「夢見什麼了?嚇成這樣,又哭又叫?」
「我夢到你死了。」
時間一久,姜柟又在他身上聞到了那異香,雖然淡去了些,卻沒有完全消散,他昨夜分明洗過澡,換了裡衣,為何還有那味道?
女人的脂粉味,怎會如此頑強?
「……就不能夢點好的?那麼盼著我死?」謝昀神色怪異,不知該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
「我也死了。」
「殉情嗎?那還好!」謝昀咧著嘴笑。
「不是,是被最在意的親人所殺。」姜柟笑不出來,沉著眸子,心悸不安。
「怎麼可能?你就是受驚了,明日喝點安神湯。」
「六郎……」
「嗯?」
許久,姜柟才開口問:「你抱著我,會不會想到別人?」
「怎麼會?我滿心滿眼都是你,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謝昀的情話屬實誇張,姜柟卻沒有笑,愣愣的問:「那你會自戕嗎?」
聽到這話,謝昀斂了笑,垂眼睨她,答非所問道:「你跑了我就追回來!愛上別人我也給搶回來,總之不會讓你離開我!」
姜柟輕擰眉頭:「如果我死了呢?」
謝昀愣了下,攬緊了她,聲音清淺:「別跟我說死,我還活著呢,你哪有那麼容易死?」
姜柟心尖一軟,但一想到樂平縣主,她又冷了神色,輕哼一聲:「騙子。」
謝昀:「……?」
長樂宮。
「皇祖母,你看我堆的這個黑白棋,像不像爹?」
「不像不像!整日爹爹的喊,不成體統,你要改口了,叫父王!」
「我不要,父王不是爹。」
「……」
皇后抱著謝述笑鬧著,一瞥眼,見姜柟心思深沉的坐著,像一尊佛。
皇后瞬間冷了臉:「怎麼?有心事?」
姜柟稍斂心神,看向皇后,不假思索的問道:「母后可知樂平縣主悄悄入京了?」
皇后神色端凝,叫來宮人把謝述領下去,直到屋裡沒人了,才笑諷一句:「我正盼著你能如何給顧姣報仇,沒想到也是滿腦子情愛。」
「……」姜柟一時無言以對。
「說破了天,顧家不過就是個冤案,但樂平是前朝血脈,高祖在世時,百鬼營以光復前朝為名,在民間作亂,民不聊生。聖上深惡痛絕,初登大寶,便大肆捕殺百鬼營,如今看似已覆滅,其實全藏在暗處,就像那野草根本殺不絕!誰敢說這與樂山樑氏沒有關係?」
說起前朝來,皇后也是一臉厭惡憤恨之色。
「百鬼營肆虐之時,太子還未出生,他對前朝不夠痛恨,但聖上自幼便見識了百鬼營的惡行,早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皇上堅決不會允許前朝血脈玷污皇室,即便有了子嗣,也要趕盡殺絕!」
知子莫若母。
那年謝昀遊歷回京,身旁跟著貌美且與眾不同的樂平縣主,羨煞眾人。
人人都以為他的快樂,是因為結識了樂平縣主,與她結伴而行的這段時光很難忘,但他是太子,他比誰都清楚,身邊出現的人,最初的動機都不純。
只看他願意被誰利用罷了。
皇室幾番刺殺,樂平縣主連夜逃離京時,謝昀只當她是不辭而別,沒有任何不舍,哪像當年姜柟被送嫁南凌時,他不吃不喝絕食以抗議,從此變了一個人。
他懷念的不是樂平縣主,只是那段不當太子,縱馬肆意,隨心所欲而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