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純陽宮地處華山之巔,常年被寒雪冰霜所覆蓋,氣溫也比山下低了很多,可山上的純陽弟子們卻像是毫無所覺般,仍舊穿著那一身飄逸輕軟的衣物,在皚皚白雪中來去自如。山上天亮的早,穿著藍白道袍的道士推開木窗后,遠遠的便能瞧見對面山頭中的天街飄出了裊裊白霧,那卻並非是焚燒香紙所產生的煙,而是街上小吃攤內冒出的滾滾熱氣。
山中極靜,再輕微的聲響都會引發迴音,藍白道袍的道士看著白茫茫一片的蓮花峰,心裡忽然有種不真實的安寧感,他微微勾起了唇角,卻在聽見渾厚的鐘聲響起時,又迅速的抿了下來。抽出背上所負的玄鐵劍,道士左手持劍,右手輕輕彈了彈劍身,玄鐵劍響起了一陣清冽的嗡鳴。深吸了一口氣,道士半屈膝后,氣入丹田,如離弦之箭般從窗口一躍而出,在空中帶出了一連串藍色的劍光。在飛過大半個山崖后,道士猛然揮袖振出數道劍氣,凌空翻身,穩穩落在了丹爐前,他理了理自己微亂的道袍,輕手輕腳走進了殿內,尋了一處空位坐了下來。
純陽宮掌門李忘生早些日子雖然已經回來了,卻因為身體受損,尚在偏殿修養,此時大殿內仍是代掌門卓鳳鳴在教授早課,他早就瞥到了那個悄悄走進來的年輕弟子,這孩子早課遲到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更多時候是踩著早課的點來的。思及自己那般年紀之時,也不喜歡上學堂,卓鳳鳴忽然心裡就想笑,可看著滿堂認真聽課的純陽弟子,他又面不改色的繼續念了下去:「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萬物之始……」
年輕的純陽道子剛剛盤腿坐下來,就看見旁邊的小道士睜開了眼睛,正沖著他笑,他剛準備點點頭示意,餘光接觸到卓鳳鳴瞥過來的眼神后,又迅速恢復了正經危坐的姿態。沒得到回應的小道士頓時垂頭喪氣的轉過身子,又繼續認真聽課。
早課也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下課後道者們三三兩兩的走出了大殿。年輕的純陽道子站起身來,剛準備和身旁的小道士解釋兩句,小道士卻是鼓著臉搶先走了出去,他剛準備出聲,卻聽到了代掌門卓鳳鳴的聲音:「素懷宸,你且留下。」
微微一頓,身著藍白道袍的道士迅速轉身對著卓鳳鳴一禮:「卓師叔,弟子在。」
卓鳳鳴合起了手中的《道德經》,認認真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純陽道子,輕輕點了點頭:「我純陽一脈不光劍術精妙絕倫,輕功更是獨步天下。如今南詔局勢吃緊,門下不少弟子都已前往此處。近日有消息傳來,據說在蒼山洱海有一個詭秘的漩渦,南詔叛軍在周圍駐紮了軍隊,嚴防各路人馬進出。有弟子還查探到,經常有南詔重臣偷偷摸摸出現在那裡,卻並無人知曉他們究竟在做什麼。純陽三代弟子中,唯有你輕功最為拔尖,此番便是要派你前去偵查有關於這個漩渦的消息。你收拾一下,今日便出發吧。」
「弟子領命。」
「慢著。」卓鳳鳴喊住了轉身欲走的素懷宸,「你身為玉虛弟子,出師之前,掌門師兄俗事繁忙,及至後來融天嶺之變,都未曾刻意教導過你。如今你出師已久,雖資質超絕,卻從未獨自一人歷練過。此番讓你下山,不僅僅是讓你前去打探消息,更是希望你能夠遊歷一番,磨練心性,這也是掌門師兄的意思。故此,下山之後萬事小心,一切以自己性命為重。」
「……多謝卓師叔提點。」素懷宸躬身一禮,而後退了出去。
看著素懷宸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石梯下,卓鳳鳴搖了搖頭,看向一旁帷幕:「師兄,我真不明白,你為何不坦誠一點,直接告知懷宸呢?這孩子本性善良,並非那等不尊師長之人。」
「我本就是個不合格的師父,這些事,還不如你這個與他親厚的師叔來說比較好。」帷幕後慢慢走出了純陽宮掌門李忘生,他掠了掠手中的拂塵,長長嘆了口氣,「唉,這孩子心性堅忍,偏有十分倔強,不屑與人爭辯,只盼莫要走了如那人一般的路才好。」
卓鳳鳴剛想問那人是誰,在看見李忘生手上的劍穗后,頓時不出聲了。李忘生手上的劍穗本有一對,分別是「海上生明月」和「天涯共此時」,本是呂洞賓大弟子謝雲流和二弟子李忘生一人一隻,自從謝雲流因誤會離開純陽宮后,這劍穗便留了下來。這對劍穗本是李忘生所收藏,從未在外人面前出現,自燭龍殿一役后,他又把這劍穗帶上了。卓鳳鳴於人情世故一道雖駑鈍,卻也並非完全不知自家那兩個師兄的情況,他本想勸解李忘生幾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背後纏繞著層層鐵鏈的重劍。
年輕的純陽道子一步一步走下了石梯,站在了山崖邊,在感受到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寒風后,他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了出來。有白色的熱氣從純陽道子唇角逸出,隱約間柔軟了那張年輕冷峻的面孔。有雪花被風帶落,融在了純陽道子的面頰,他伸出手來,於虛空中輕輕的握了一下。
他其實並不是純陽宮的素懷宸,簡單來說,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素懷宸卻是他。自從三個月前他在家中讀取了那張碟片之後,整個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漆黑,緊接著就聽見了所謂的「系統通知」。「系統」告知他進入了一個遊戲世界,並讀取了所謂的「資料」。在他聽到「系統」提示,資料讀取成功后,再睜開雙眼,這個世界已經變了。他變成了自己所玩的一款國產大型網路遊戲中的角色,純陽宮中字型大小「玉虛」的道士。從那之後,他再也聽不到「系統」的任何通知或者提示。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記得自己所有的事情,自己有關於這個遊戲角色的所有資料,卻唯獨記不得自己的名字,記不得所有與自己有關的人的名字和臉,甚至於他自己的臉,都忘了是什麼模樣。在冰面上看到這個身體的這張臉時,他卻並不覺得陌生,反而覺得,自己就該是這副模樣。
這種虛實顛倒的感覺,讓他相當不適應,可是這個身體並不像遊戲里那樣,他會覺得餓,會覺得冷,甚至會被刀刃割傷,這一切讓他茫然無措。幸而這個身體以前的感覺都在,在這個世界上親厚之人不多,平時也住在遠離其它人的蓮花峰上,這才沒有被人發現異常。在房間里悶了三日,熟悉了這個身體的部分能力后,才有個小道士來敲門。
在小道士的絮絮叨叨中,他也漸漸明白了他所不知道的素懷宸的那些事,也漸漸開始適應這個身份。每日去大殿中上課,平時在蓮花峰練劍,有時早上睡過頭了,素懷宸就直接用純陽輕功趕去上課,偶爾買點糖果去逗那個稱呼自己為「師叔」的小道士,他本以為日子可以這麼一沉不變的過下去。直到今日卓鳳鳴派他下山,素懷宸才想起來,他所處的這個遊戲世界的背景,是發生在唐朝天寶年間,也就是說,不久之後,會發生「安史之亂」事件,而整個大唐,早已陷入風雨飄搖之中。個人的命運,顯然不能和整個世界的命運相提並論。
微微皺眉,素懷宸霎時騰空而起,幾次跳轉借力后落到了對面的山頭。
【多思無益,倒不如面對現實。只可惜來不及和師侄告別,也罷,回來的時候買點桂花糕再去哄哄他吧。】
在房間里收拾了半天東西,素懷宸不禁開始思索為何這世界沒有乾坤袋這種東西,不然他就可以輕裝上陣了。好不容易收好了包裹,素懷宸剛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就發現純陽大師兄拎著個小布袋站在外面,素懷宸頓時一怔:「大師兄?」
「你果然還沒走。」純陽三代弟子中的首席面帶微笑的把小布袋遞過來,「你不常下山,山下所需的藥物銀子想來也沒有備全,我就自作主張收拾了一些帶給你,這也是諸位師叔師伯和同門們的一點心意,還望你能帶上。」
「多謝大師兄。」素懷宸接過布袋后,抬手一禮,旋即略帶歉意的笑了笑,「懷宸這段時間不在山中,小白師侄他……恐怕要師兄多費心了。」
「無妨,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純陽大師兄拍了拍素懷宸的肩膀,「萬事有師門會向著你。」
「懷宸明白,大師兄放心。」
在蒼山洱海風城待了一段時間,素懷宸終於摸清楚南詔軍隊的換班情況,在一個晚上悄悄潛入了漩渦所在地。身體緊貼崖壁,素懷宸全神貫注的觀察著漩渦周圍的情況。南詔叛軍最近在斷掉的樓梯處聚集了不少人,並且還往漩渦旁邊的空地上放了不少東西,素懷宸觀察了整整三日,才發現他們搭起了一個祭台。在第四天晚上的時候,天空發生了月食,南詔叛軍開始往漩渦中倒入紅色的液體,素懷宸在聞到那種腥甜的氣味時,立刻就想明白了,那是血,還是新鮮的。兩個身穿奇怪服飾的祭司壓著一個瘦弱的少年走到了漩渦邊,強行按著少年跪了下去,為首的大祭司在念了一段奇怪的經文後,高舉著手中的利刃,揮向少年的脖頸。
在看到少年身上的藍白道袍那一瞬,素懷宸心裡就是一沉,等到大祭司舉起利刃時,他已經條件反射性揮出一道劍氣擊開了大祭司,緊接著腳尖一點往少年所在的地方躍去。南詔叛軍們就這麼看著那個白衣藍衫的的道士踏著微弱的月光從天而降。
原本一片漆黑的天空在月牙出現的時候再度恢復光亮,雖然微弱卻也安定人心。大祭司看著那個清雋出塵的年輕道士護在了祭品前面,面容頓時扭曲:「哼!愚蠢的中原人,不過是再多了一個祭品罷了。來人!殺了他們!」
少年抬頭看了一下眼前的身影,怯生生的喊了句:「師叔?」
「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老實的待在純陽宮。」素懷宸一手攔著少年,迅速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了距離,同時迅速往少年身上纏了什麼,「一,二,三,走!」
巨大的萬花機關鳥從山頭隨風飛起,帶起了山崖下的兩個純陽宮道子。大祭司毫不遲疑的將手中利刃丟出,割斷了素懷宸腰上的繩子。素懷宸直直往漩渦墜去,越升越高的少年慌亂的喊了聲:「師叔!」
素懷宸掉入水中的時候,只覺得身體越來越沉,呼吸越來越困難,他完全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只隱約看到了一個閃著銀色金屬光芒的東西,他茫然的伸出手,抓住了那個東西,意識也漸漸歸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