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再無言先生!(求訂閱)
「一、二、三……」
「八匹!」
「這是陛下的車輦!」
「陛下竟親自出宮去請這人,那人究竟是什麼來頭啊?!」
「他不是皇室私奴嗎?」
「……」
城中。
望著八匹高大雄偉的駿馬,拉著的馬車,路旁的市人全都驚住了,大秦是一個等級森然的天下。
唯有皇帝的車輦,才能用八匹馬來拉,而現在車輦卻朝著西城駛去,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西城那人,竟讓大秦皇帝親自出來相請,這種待遇,他們在咸陽活了幾十年,也是第一次見到。
所有人滿心震驚跟好奇。
原本他們還以為西城那人要大禍臨頭,畢竟秦二世已給足了顏面,卻還在那裡故作姿態,一旦惹怒了皇帝,還能落到了好?
結果。
皇帝不僅不怒,反而親自屈尊前去,這屬實出乎了很多人意料。
城中市人低聲竊語。
互相打探著消息,好奇西城裡究竟住著何許人,竟能這麼狂傲,甚至連陛下都必須屈尊盛情邀請。
不過。
他們能打探出的消息有限。
問來問去,打聽到的都很破碎,也很零散,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不過的確越來越多人朝著西城的街巷涌去。
想看看西城是何人。
順便也想看去看大秦二世皇帝的尊榮。
西城的大道,早已為官府清空,留下了無比寬敞的大道,沒一會,數十匹駿馬就出現在了道上,其後漸漸多出了一兩馬車。
領首的將領是繚可。
走在熟悉的街道,他也是百感交集,尤其是接到吩咐,這次去的還是嵇恆住處,更是五味陳雜。
他能有今日之風光。
很大程度是因為嵇恆的提點,如今也算是衣錦歸來。
策馬揚鞭。
繚可微微一夾馬腹,加快了一下速度,很快,一群人就到了嵇恆的住處,外面停著不少人馬。
是之前來傳信的侍從。
此外。
公子高等人早就接到了消息,如今正在院外恭候,繚可從院外等候的人臉上一一掃過。
卻是沒有發現嵇恆身影。
他翻身下馬,去到扶蘇的車輦外,低聲道:「陛下,到了。」
馬車內很安靜。
並無什麼聲響,魏勝也早早搬了一個低案,墊在了馬車下。
很快。
馬車帘子被掀開。
一身常服的扶蘇,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中,他淡淡的掃過四周,踩著低案,再次踏入到了這塊地界。
扶蘇望著已有些斑駁的牆壁,上面還留著不少歲月沖刷的痕迹,眼神也頗為感慨。
他已有五六年沒來過了。
自從那時,聽從嵇恆的建議,他就沒再踏足過這個地方,有什麼事,都是讓嬴斯年傳話。
倒也算是自在。
不過這一次前來,跟過去前來,心境已完全不同了,過去的他,對嵇恆可謂恭敬至極,甚至還帶著濃濃的崇拜氣息。
他能一步步登上高位,掌控朝堂,收復山河,都是嵇恆在暗處為自己出謀劃策,指點迷津。
也正是有了嵇恆相助,原本大廈將傾的大秦,才能一步步扭轉局勢,一步步重回正軌。
這都是嵇恆的功勞。
其中付出的心力,扶蘇也不得不承認,定是十分龐大的,正因為此,他一直對嵇恆敬畏有加。
從不去猜疑。
但如今。
他不得不思考,嵇恆出手,是不是別有用心,因為現在的大秦,已隱隱有點脫離他的掌控。
雖然大權依舊在握。
只是天下的方向,卻漸漸脫離了他的掌控,若非這次張蒼主動提醒了一下,他恐還沒有意識到。
但也正是因為意識到了。
生出了警惕。
他才駭然驚覺,自己過去幾乎就是嵇恆的提線傀儡,完全毫無主見的聽取著嵇恆的一切建議跟政策。
並完全遵從。
這讓扶蘇心中很是驚恐。
他是大秦皇帝,天下的君主,豈能任人擺布?而且還甘之如飴?這讓扶蘇十分的惱怒跟懊悔。
後悔自己醒悟過來的太晚。
也懊悔自己沒有多少洞察之力,過去先皇在時,不止一次的提醒過自己,要有辨別能有,要有洞察之力,他卻不以為然。
更令扶蘇悲憤的是,嵇恆之前也提醒過自己,自己當時還滿口應下,自以為自己真的做到了。
結果……
完全是自欺欺人。
他根本就沒有獨立判斷思考的能力,一直以來都只是在聽從別人的意見跟主意,這本身並無錯。
但他是君啊!
豈能偏信一人而毫無懷疑?
這是大錯。
錯的異常離譜。
錯到扶蘇每每想到,都不由咬牙切齒。
扶蘇收回目光。
他定睛望向門口,嬴斯年等人早已恭候多時,只是門口並無嵇恆的身影,嵇恆也並未出門迎接。
這的確是嵇恆的性子。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並無言語,直接邁步朝院中走去,這段路,過去他走過了很多次。
但這一次,感受最為不同。
他很清楚。
當自己踏入這間院落時,他跟嵇恆過去的信任,也將徹底碎裂,猶如破鏡一般,再無恢復可能。
隨著扶蘇朝前,繚可等人連忙快走了幾步,將嬴斯年、公子高、胡亥等人攔在了院外。
不容他們踏入院子半步。
見狀。
胡亥撇了撇嘴。
心中也是頗為的不快。
他現在就住在裡面,把自己攔在外面,這算什麼事?他還想聽聽嵇恆跟扶蘇會聊什麼呢。
之前幾乎都沒旁落過。
雖然心中不快,不過胡亥也不敢這時去觸扶蘇霉頭,現在的扶蘇跟嵇恆明顯氣氛不對,他這一平頭百姓,要是惹的扶蘇不快,扶蘇可不會念著自己。
畢竟……
他已不是宗室子弟了。
沓沓沓。
扶蘇的腳步很穩。
一步接著一步的踩在青石板上,發出一陣陣輕微的腳步聲,四周很安靜,扶蘇的腳步聲清晰的落入到眾人耳中。
不過眾人的心神,都不在此,都看向了那個敞開的大門。
最終。
扶蘇走了進去。
魏勝輕咳一聲,將院門閉上了,並不容外界探聽。
也不容繚可等人進去。
院內只有嵇恆一人,他之前就已派人進去查看過,而且是里裡外外的搜查,沒有錯過任何死角。
就為了避免生出意外。
眼下。
院內只有嵇恆跟扶蘇兩人。
扶蘇拾級而上,進到了大堂,剛進入大堂,就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嵇恆依舊很懶散。
他身子歪歪斜斜的靠在躺椅上,一隻手望抓著一個紙扇,另一隻手在撥弄著酒壺。
見扶蘇進來。
嵇恆淡淡道:「來了。」
扶蘇點頭,拱手道:「扶蘇見過先生,當年一別,如今竟已五年了,真是時過境遷。」
「先生比過去滄桑了不少。」
嵇恆將溫好的酒,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推向了扶蘇,隨後笑著道:「這還是當年你送來的酒,只不過我稍微做了一些改進,口感應該還行,你可以試試。」
扶蘇看了眼清亮的酒水,滿眼感慨道:「那我倒要好好嘗嘗了,還記得最開始,我每次來先生這,都必須帶些東西,不然先生都不願與我多說兩句。」
「不過這次我沒帶酒水。」
「還請先生見諒。」
嵇恆點點頭,並無言語,頗為放鬆的舉起酒樽,輕輕的點了一口,似乎很是享受酒水的醇正。
見狀。
扶蘇眉頭一皺,又很快舒展開,同樣舉樽,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道:「酒水不錯,比宮中的御酒要好。」
「這就是御酒。」嵇恆道。
「但已不是當年我帶給先生的御酒了。」扶蘇感慨道,眼中浮現出一抹清冷。
嵇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但它的確是御酒。」
扶蘇沉默。
他主動給自己倒了一杯,這一次,他沒有一口飲盡,而是慢慢的品嘗起來,而後道:「的確有御酒的口感,但跟過去味道不一樣了。」
「這酒埋了十二年了,這是歲月的回甘。」嵇恆輕笑著。
扶蘇不置可否:「是啊,十二年了,我跟先生認識也有十二年了,第一次見還是在獄中。」
「如今卻也跟當初相似。」
「四周的高牆,跟監獄又有何不同?」
「陳釀深埋的酒,終究失去了最初的青澀,我還是更喜歡當年的酒,至少不辣,還有回甘。」
「先生呢?」
嵇恆嘴角微微揚起一抹弧度,笑著道:「我都不在意,只要是酒,我都能接受。」
扶蘇臉色一沉,不悅道:「但這是大秦,是我嬴氏的大秦。」
「先生過了!」
嵇恆面色一正,神色平靜道:「酒再怎麼深藏,再怎麼發酵,它還是酒,它並沒有變。」
「扶蘇現在只想知道,先生想將大秦引向何處?!」扶蘇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嵇恆,彷彿要將嵇恆看穿。
嵇恆沉默不語。
最終。
他搖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扶蘇面露慍色。
嵇恆道:「我的確不知,我考慮不到那麼遠,天下從未有一勞永逸之事,世間萬事萬物都是變化的。」
「不會因一人而改變。」
「再好的制度,也需人去執行,也需人去遵守,我給不了你答案,不過我之前在獄中就說過。」
「我的志向是求變。」
「變國家,變治式,變生計,變民眾,我從未動搖過。」
「我想要創建的是一個向上的天下,只是最終能走成什麼樣,我並不清楚,也不會去在意。」
聞言。
扶蘇一臉陰沉。
他雙眸死死的盯著嵇恆,不滿道:「朕過去這麼信任你,為什麼你要算計朕?」
嵇恆搖頭。
他看向扶蘇的眼神有些古怪,笑著道:「我沒有算計過你,我只是一直在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只是我們最初的路徑一樣。」
「我不願天下塗炭生靈。」
「而你為大秦公子,想挽大廈之將傾,最終你我一拍即合,從而一同達成了這個希望。」
扶蘇沉默。
他將杯中酒徹底喝完,沉聲道:「伱這四變之下,大秦還是大秦嗎?」
嵇恆沉思片刻,反問道:「你認為天下真有永恆的帝國嗎?」
「我是大秦皇帝。」扶蘇道。
「但依舊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天下沒有永恆不滅的帝國,創造這個天下的從來也不是君主。」
「而是在田間地頭辛勤耕種的耕夫,是官道上來往的商賈,是朝堂上進言的官員,是挑燈苦讀的學子。」
「他們中絕大多數註定默默無聞,也都無法在歷史上留下姓名,但這些人的的確確才是歷史真正的主人。」
「我改變不了這個現狀。」
「我唯一希望的,便是讓天下能獲得更長久的安寧,讓萬民少受點人間疾苦。」
嵇恆緩緩站起身。
他輕嘆一聲,神色很蕭瑟。
正如魯迅所寫,翻開歷史,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都寫著『仁義道德』,而那滿本歷史上都寫滿了兩個字。
吃人。
這就是歷史。
也是天下長久的現狀。
從古至今,不外如是。
他其實能做的很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制度上做引導,從而為天下贏得更長久的安寧跟發展。
他不知何時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也不知何時天下能做到禾下乘涼夢,更不知天下是否真能實現古之先賢推崇的天下大同。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儘可能的讓人活下去,不至於人相食,易子而食再發生,也儘可能減少家破人亡,民眾流離失所的情況發生。
但很難。
扶蘇神色複雜的看著嵇恆,再次恭敬的一禮,沉聲道:「先生志向高遠,扶蘇佩服。」
「但扶蘇才是大秦之主。」
「是天下之君。」
「天下如何,當由扶蘇說了算,而非是先生你。」
「扶蘇這次前來,是請先生出仕的,為的是將大秦現有體制改良,以適應當下天下環境。」
「扶蘇不希望先生再有私心了。」
「不然……」
「莫怪朕翻臉無情了!」
嵇恆一臉平靜,並無任何回答。
他不會回答。
其實也早就做了回答。
兩人都清楚。
扶蘇右手掌死死的抓著酒樽,掌間更是溢出了血,他一直盯著嵇恆,想聽到嵇恆鬆口。
只是終究是沒有。
良久。
扶蘇將酒樽扔在了地上,怒極反笑道:「好,既然先生早已打定了主意,扶蘇也就不再勸了。」
「只是出了那院門,扶蘇恐再難稱你為先生了。」
「嵇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