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第442章 弔詭
第442章弔詭
劉辯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忽然向後坐了一些,隨意的問道:「王兄,你們村子里有多少人?」
王賾似乎聽到了隔壁妻女的歡呼聲,神情也和緩不少,見劉辯放鬆了,略帶感激的跟著放鬆,正準備大口吃,聞言苦笑道:「沒多少人了,能走的,早就走了。現在這年月,哪裡能活去哪裡,我明天一早也得走。」
劉辯嗯了一聲,道:「你認為,現在該怎麼做,才能讓百姓……你們安居樂業?」
王賾看了眼劉辯,抓著湯餅的手放下,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道:「除非……除非,改天換日。」
劉辯眉頭一挑,雙眼冷漠的盯著王賾。
門外的盧毓,皇甫堅長不動聲色的跟著走進來。
窗外人影晃動,有人在無聲逼近。
王賾看到這一幕,不由愣了下,連忙道:「是,是我多嘴了,那個那個……兄台貴姓?不,是我多嘴,還請切勿生氣。」
劉辯抬起手,阻止了皇甫堅長,眯著眼,淡淡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不應該從伱一個普通漢子嘴裡說出來。」
王賾神情發緊,手從桌上收回來,道:「這,那個,兄台,這些不是我說的,是城裡人經常這麼說,我偶爾在城裡幹活,聽了這麼一嘴,你,你可別往外說啊……」
劉辯聽著,也覺得多疑了,慢慢起身,直接往外走。
王賾看著他的背影,急急起身,想要跟上去解釋,皇甫堅長攔住他,雙眼冷峻,隱含殺意的道:「今天,沒有任何人來過,你的這些話,也不要再說,否則,你們家會突然走水,誰也沒走脫。」
王賾臉色驟變,當即道:「是是是,我記下了我記下了。」
皇甫堅長又審視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劉辯出了院子,望了眼天上明亮的月色,隨意的走著。
王賾的話,一直在他腦海里盤旋。
實際上,王賾的話,並沒有什麼錯。
不管是從理論上,還是實際出發。
亦或者,早就流傳多年的『漢室將終』,『改天換日』,也不過是這句話的另一種說辭。
而在另一邊,五六個卒役,擁擠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往回縣城走。
「這王賾應該能炸出一點,明天再去拿陳家,他們祖上做過胥吏,我敢肯定,家裡藏著好東西!」
「陳家有點遠啊,要不去趙家,我聽人說,他們前些日子購買了一頭牛!」
「耕牛?真的,那這趙家非去不可了!亭長,你說呢?」
領頭的亭長也雙眼放光,道:「現在這耕牛可不便宜,你確定是趙家買的?他們哪來這麼多錢?」
「我們去一趟不就知道了?他們欠了那麼多錢糧,我們去是名正言順!」
「那明天就去趙家,他們要是再敢拖延,先抓了再說!」
「好,就這麼干!反正大牢里還有那麼多空房。」
「對!先抓了再說,喂,你誰啊?」
五個人正興奮的商議,忽然有人看到了不遠處有個高大的黑影攔路,頓時不悅的喝叫道。
高大黑影沒有理會,無聲無息,如同柱子一般,立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
其中一個見他一動不動,頓時怒了,上前就拔刀,喝道:「什麼狗東西,居然敢不搭話,你爺爺我……啊……」
在黑夜中,其他四人根本看不清動作,只聽到一聲慘叫,以及倒飛而回的同僚。
四人愣了下,繼而大喝道:「給我剁碎了他!」
噹噹拔刀,四人怒急的向高大黑影撲了過去。
「啊……」
「啊……」
「啊……」
「啊……」
四聲慘叫十分有節奏,間斷如一的響起,而後四人一個個倒飛出來,與第一個倒在一起。
不知道是高大黑影出手很重,還是這五人太虛,歪七豎八的躺在那,慘叫不斷,居然爬不起來了。
高大黑影手持一根木棍,走到五人近前,一塊黑布蒙著臉,雙眼瞪如銅鈴,瓮聲道:「再敢仗勢欺人,俺打斷你們的腿!」
五個人擁擠在一塊,恐懼的盯著這個比他們高了兩個頭的大漢,從僅漏的雙眼,推斷他的身份。
那領頭的亭長咬牙道:「我們是呂縣的卒役,你竟然敢毆打我們,你不想活了嗎!?」
高大黑影上前,如拎小雞一樣,扯過他的衣領,高高舉起。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這亭長頓時驚恐大叫,拚命掙扎。
高大黑影一用力,將這個亭長扔飛了出去。
不知道扔出多遠,漆黑的夜裡,只聽到了一聲悶響以及慘叫,然後便再無動靜。
剩下的四個,嚇的渾身發抖,臉色慘白,擁擠著不斷後退。
高大黑影沒有再動手,瞪著眼喝道:「還敢欺負人嗎?」
「不敢不敢……」四人嚇的差點尿褲子,哪裡還敢說別的。
高大黑影瞪著幾人,哼了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四個人見他背影完全消失了,這才一齊癱軟,大口喘氣,形如劫後餘生。
「亭長!」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反應過來。
旋即四人狗爬式的起來,四處尋找起來。
而另一邊,劉辯踱著步子,與盧毓道:「對了,剛才給他們一些錢了嗎?」
盧毓想了下,剛要搖頭,一個便衣皇城府衛士跑過來,道:「陛下,不好了,典中郎將,將那些卒役給打了。」
劉辯一怔,這才想起來典韋離開的情形,不由得皺眉,道:「讓二公子去善後吧。」
「不用,俺蒙著臉,還繞了一圈,他們不知道是俺。」典韋從黑暗中大步沖了過來,咧著嘴,向著劉辯頗為得意的笑著道。
劉辯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旋即也笑了,道:「你倒是會用兵法了。行了,收拾收拾,去呂縣。」
皇甫堅長快步跟上來,上前低聲道:「陛下,微臣覺得那王賾有些問題,呂縣還是不去為好。」
劉辯擺了擺手,道:「隨機選擇的一個普通百姓,又有誰能提前算計。行了,不用想那麼多。」
皇甫堅長不再說話,安排來馬車,一大隊人馬,分坐三輛馬車,開赴呂縣。
坐在馬車上,劉辯還在回想著與王賾剛才的對話。
大漢朝多年積累下的弊端,並不是他或者朝廷發幾道公文就能解決的,也不是換一個州牧一個郡守一個縣令可以徹底改變。
重病,有時候需要猛葯,有時候也需要慢慢的精心調理。
「治大國如烹小鮮,古人誠不我欺。」
劉辯閉著眼假寐,輕聲自語。
兩邊的盧毓,趙雲聽著劉辯突然出聲,也睜開眼看向,見他又不說話了,慢慢再次跟著假寐。
他們比劉辯更為辛苦,一路上沒怎麼休息過,忙前忙后,這是難得的休息時間。
「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天亮再去呂縣。」
劉辯彷彿感受到了他們的心聲,深吸了口氣說道。
外面騎著馬的典韋瓮聲應著,然後拍馬去找趙雲了。
馬車行進迅速慢了下來,甚至是停了。
但劉辯略有煩躁的已經困了,晃晃悠悠的睡著了。
其他人都不敢打擾,各自找地方休息,睡不著的則竊竊私語。
不知道睡了多久,劉備被一陣陣奇怪的聲音驚醒。
他睡眼朦朧的揉著眼屎,撩開帘子,打開向外看去。
只見入眼是一群和尚,他們成群結隊,沿著路兩邊,雙手合十,神情虔誠的向前走去。
劉辯一怔,伸出頭,左右四顧,不由得愣神。
他前面不知道多遠,到處是光頭,而後面同樣望不到盡頭,粗略估算,少說也有一兩千人。
「一兩千個和尚?」
劉辯目露驚訝,前世今生,他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麼多和尚。
盧毓悄悄來到窗口旁,輕聲道:「陛下,聽說,呂縣在進行浴佛節,這些都是前往禮佛的。」
「浴佛節?」
劉辯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節日,心裡對佛教在大漢朝的發展有些好奇了,道:「人數很多嗎?誰人發起的?」
「好像是彭城相笮融。」盧毓道。
劉辯皺了皺眉,道:「準備洗漱,待會兒進城。」
盧毓應著,接著就有衛士端來洗臉盆以及毛刷。
劉辯對這些沒有什麼在意,用毛刷戳了戳牙,而後冷水鋪面揉了揉便算結束。
他頓時神清氣爽,前後看了眼,見不止有和尚,還有眾多百姓,攜家帶口,神情異色,招過皇甫堅長與趙雲,低聲道:「你們殿後,朕帶著典韋與盧毓,隨著人潮進呂縣。」
皇甫堅長臉色微變,急聲道:「陛下不可!陛下的行蹤可能走漏了,還是小心為上。」
劉辯望著呂縣方向,擺了擺手,道:「沒有那麼多神機妙算。你們準備吧。」
劉辯在皇甫堅長看來,是那種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或者主意,立即就要行動,簡而言之,是『說走就走的人』,別人根本勸不住。
他與趙雲對視一眼,領命去安排了。
於是,劉辯,典韋,盧毓換了常服,不動聲色的融入了官道上東進的人群。
劉辯前後打量,都是和尚,倒是對面有不少衣衫襤褸的百姓,有心攀談,卻見前後的和尚,雙手合十,默默念誦,頭也不抬,開口幾次,都沒有搭理他。
劉辯見呂縣還遠,便耐著心,跟著人群,緩慢移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前方一陣陣『阿彌陀佛』響起,如同潮水般向後湧來。
和尚們倒是相對平靜,而對面那些衣衫凌亂的百姓則激動不已,平靜的隊伍瞬間亂了,不知道多少百姓蜂擁著衝上前,大喊大叫。
劉辯也好奇的踮起腳尖向前望去,卻都是人頭,什麼都看不到。
「阿彌陀佛,」
這時,身後的和尚終於開口了,面色慈悲,道:「施主莫急,聖佛在一路上都有布粥,吃不完,無需著急。」
劉辯回頭看向他,心裡微動,道:「聖佛?有那麼多糧食嗎?」
「阿彌陀佛,」
這是一個中年和尚,滿臉悲苦之色,卻微笑著道:「聖佛再三奏請,朝廷免去了彭城國三年賦稅,這些錢糧,都被聖佛用來布粥。此等聖心,理當成佛,圓寂歸於極樂。」
劉辯看著他,一時間心思千轉。
聖佛是誰?還能奏請朝廷免彭城國三年賦稅?還用來布粥?
是誰在收買人心嗎?
劉辯剛要發問,和尚道:「施主,還請繼續前行,莫要多想。」
劉辯回頭,只見已經空了一大截,連忙跟上去,不忘回頭道:「大師,真的夠吃嗎?」
和尚微笑,道:「施主只管前行就是。」
劉辯很想再問,但見人潮洶湧,後方的百姓已經衝上來,只好忍住,快步追上去。
走了沒多久,劉辯便來到了一處涼棚,只見幾個穿著僧袍又留著鬚髮的人,正在忙碌的煮粥,同時一碗一碗的盛著,邊上還有一塊塊麵餅,任由過路的吃喝。
劉辯睜大眼,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幕。
要知道,大漢朝困窘了很多年,不止是朝廷,地方上同樣也是。
這其中有連年征戰的緣故,也有天災人禍,只有那些底蘊深厚的士族大戶才過的舒服。
可也沒有人,能夠肆意的布粥,任由百姓吃喝!
這多厚的家底,也得被吃干抹凈!
「施主請。」棚里的『僧人』見劉辯愣神,十分客套的說道。
劉辯見前面空出了一塊,後面又有聲音急切的催促,連忙端起一碗粥,向前走去。
盧毓也拿了一碗粥,倒是典韋,拿了一碗粥,還拿了三塊麵餅。
棚里的人沒有阻止,彷彿沒看到一般,繼續給後面的人盛粥。
劉辯更加驚奇了,這施粥的力度,大的有點超乎想象。
他看了眼手裡的粥,頓了頓,張嘴喝了幾口。
很稠!
劉辯雙眼眯起,一邊走一邊打量著涼棚,心裡直覺萬分詭異,詭異的令他不敢置信。
盧毓跟在劉辯身後,低聲道:「公子,我問了幾嘴,到呂縣還有不到五里,每兩里就有布粥,任由到來的僧侶,百姓吃喝,吃飽為止。」
劉辯望著前方不遠的呂縣城,心中疑慮重重,道:「是那個浴佛節嗎?我怎麼覺得萬般弔詭?」
盧毓也覺得不可思議,世上還有這般聖人?
這聖人,未免也太過大方!
大方的奢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