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雙龍之會

第311章雙龍之會

原本閼逢君覺得，太祖遺詔一出，必定能讓聞夫子心境動搖，孰料對方坦然接受，這讓閼逢君驚覺不妙。

如果聞夫子覺得消滅拂世鋒是理所當然，那他所有舉動的用意，都將顛覆閼逢君等人先前設想。

但事已至此，容不得閼逢君回頭退縮，他當即再揮碧扇，頂上九重玉樓仙音大作，嘗試突破古今字海。

「明明念頭已萌，何苦自蔽丹心？」

聞夫子輕聲一嘆，以風御風，不斷轉化撲面風濤，絲毫不見捉襟見肘。

如果只有閼逢君一人，面對展開法度、絕地天通的聞夫子，此刻已經毫無勝算，但雙方仍舊保持僵持，可見聞夫子所留心者並非眼前敵手。

當三位隱龍司高人趕到時，眼見聞夫子絲毫未受青箭所傷，也足夠令他們震驚，但還是匆忙聯袂，祭出一塊石碑，表面龍飛鳳舞刻了一篇表文，正是太祖皇帝親跡。

石碑現世剎那，方圓天地山川同受感應，龍氣鬧動，古今字海浮現不穩之兆。

聞夫子略感訝異，他當即明白，這是李昭真晚年領悟出御使龍氣之法，他將其寄託石碑上，被這夥人用來對付自己。

字海動搖，閼逢君抓准機會，九重玉樓突破重重封鎖，感應上界仙真，召請無上法力。

正當雙方形勢將要發生變化之時，南嶽衡山再次地動，峰巒之下隆隆作響，好像是有太古大凶即將掙脫束縛，令人心生大恐怖。

「不好！」

青玉壇中，烏真人還在旁觀洞天之外的精彩戰鬥，但封鎮遭受衝擊，讓他立刻回頭關注程三五的情況。

……

在被萬千亡靈拖入黃泉的那一刻，程三五確實恍惚不明，直接承受龍氣衝擊身心，面對眾生萬象如洪流般湧來，一度沉淪其中，忘卻本心。

程三五彷彿在龍氣洪流中迷失了許久，又或者說，時間在此毫無意義，他經歷了無數人的一生，凡夫俗子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全都親身體驗過。

而且不止凡夫俗子，他還看著世間含靈眾生不斷演變——確切來說，是往過去的回溯，最終再次回到洪荒之世，大地一片焦土、天空滿布黑翳，似乎一切還是混沌不定。

置身此間，程三五竟然生出親近之意，巨大的倦意浸透身心每一寸，或許就此睡去，便能拋卻所有煩惱，享受永恆的安寧。

「這就撐不住了？」

饕餮的聲音讓程三五驚醒過來，掙脫迷失。

就見與自己一致無別的饕餮坐在因為地殼碰撞而隆起的岩層，看著洪荒景象，從容淡定。

「真是可悲。」饕餮譏諷道：「費盡心機變化成人，結果連這點操弄亡靈的伎倆都抵擋不住，被扔進黃泉里滾三滾，便忘了自己是誰。」

「我沒忘。」程三五語氣平淡。

「不用跟我爭辯。」饕餮言道：「說到底，你我早已不復當年，早就忘了本來面目。」

程三五環顧四周，問道：「這裡是你的內景？」

「怎麼樣？風景還可以吧？」饕餮笑道：「被你騙了這麼久，難得回頭自省一番，最終還是讓我找到本心歸宿。」

「自省？」程三五瞥了饕餮一眼，似乎意外他會說出這番話來。

「易質化人這個結果，我坦然接受了。」饕餮像是放下負累一般，神態輕鬆：「既然拂世鋒用盡心機，那我也不好壞了他們的盤算。」

程三五面露猜疑，沒有說話，饕餮見他如此，嘿嘿笑道：「我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伱我與拂世鋒並無仇怨，他們不過是順應世道變化行事而已。」

聽聞此言，程三五並沒有絲毫放鬆，反倒生出更強烈的戒備。

「如此一來，真正導致你我淪落到如今這副模樣的，恰為世間人道！」饕餮無奈自嘲道：「我過去胸襟格局真是太小了，只知道順應本能鯨吞蠶食，殊不知越是如此，越能激發世人反抗。」

「你想要悖逆人道？」程三五臉色陰沉地質問道。

「悖逆？不不不……」饕餮搖頭，示意周圍焦熱大地：「看到這番景象了嗎？天地初開、洪荒未定，無數種可能在此刻醞釀，彷彿一根攢聚無數絲線的粗繩頭，準備朝著不同方向發散開去，這真是……太美妙了。」

饕餮站起身來，張開雙臂，俯仰天地，好像看到什麼絕美景色一般，

如果說這世間還有誰能夠與饕餮心意相通，那就只有程三五了，哪怕對方尚未說明，可他已經猜到饕餮的打算。

「沒錯。」饕餮開口就像接上程三五的思考，緩緩露出獰惡笑容：「破除九龍封禁之局，打通宇外諸天還遠遠不夠，我要重開天地，讓這世間再啟洪荒！所有生靈競逐廝殺，無人可以主宰一切，眾生因此平等！」

聞聽此言，程三五久久不語，臉上談不上憤怒不悅，只有難以言述的深沉。

「如何？你覺得我這個想法如何？」饕餮轉身回頭：「我看得出來，你一點都不想做什麼人道聖賢。你身中流淌的，是沸騰不息的戰血，那種永無休止的戰鬥，才是你所渴望的！」

「別痴心妄想了。」程三五直接駁斥道：「如今的你根本不足以改變任何事情，重開天地、再啟洪荒，更是小兒夢話一般，可笑至極！」

「是么？可眼下的你，不也是要靠著我才得以保全嗎？」饕餮盯視著對方，宛如鏡照：「雖然你不說，但你想做的事，我已經猜到七八分了。」

程三五懶得與饕餮廢話，轉身離去。

一念歸真，如歷萬劫，纖塵不染，表裡洞明。

再度睜眼，只見自己置身於滾滾洪流之中，無數道身影與自己擦肩而過，歲月在指間流淌。

不必眷戀，程三五一步邁出，跳出黃泉，不再受其牽累。

甫一掙脫束縛，衡岳丹闕陣遭受巨大衝擊，如同岩層深處迸發出改造地貌的無邊威能，致使氣機沖盪，南嶽衡山同時震動，引起多處山崩泥流。

於此同時，無數宮觀寺廟受到波及，除了殿宇傾覆，眾多祝融大神的造像牌位紛紛崩裂，甚至乾脆爆碎開來。

浩勁席捲八方，衡岳丹闕陣內炎流奔騰，赤發靈官率先遭受衝擊，真形法體支離破碎，其中離火精華反被程三五抬手攝拿為用，化為火龍。

身居青玉壇的烏真人大驚失色，他沒想到程三五輕易掙脫黃泉封鎮，正欲再催法力，火龍盤旋過境，六丁六甲邪嬰鬼母盡數灰飛煙滅，衡岳丹闕陣土崩瓦解。

陣法結界瓦解同時，四面八方再現山腹景象，並迅速向內坍縮。程三五沒有停留，順應法力來路，手中烏金橫刀化散成芒，硬生生斬出一道虛空罅隙，在山體坍縮的前一瞬進入其中。

「糟了！」

烏真人暗自驚呼一聲，青玉壇中忽生震動，一抹刀光突兀出現，斬開虛空罅隙，程三五飛身而出，龐然威壓瞬間充塞洞天每一寸角落，蓮池翻波、瓊樹折枝、玉殿搖晃，整座洞天好似發出難以承受的痛苦哀吟。

黃泉一遭，程三五再度突破，這讓烏真人驚慌失措。他很清楚，自己已無勝算，任何還擊反抗皆無意義，何況自己布置多年的陣法結界毀於一旦，兩者差別可想而知。

逃，快逃！——這是烏真人僅存的念頭。

腳下一踏，烏真人瞬化數十身影，朝不同方向逃遁。同時，青玉壇洞天各處飛出護法鬼神，各持斧鉞刀兵朝程三五撲來，意圖攔阻。

但程三五豈會讓他如願，無形神鋒如天羅地網擴張開來，當者披靡、寸斬成灰，連帶著整個青玉壇一併遭受覆滅之災。

面對如此災劫，烏真人不惜耗費修為，運起奇門遁法，身形接連閃現，在洞天崩潰前匆匆逃出，化作一縷遁光直奔西南。

此時祝融峰巔一聲驚爆，青玉壇徹底崩潰。這座洞天乃是由衡山地脈升騰氣機凝結化成，儘管規模不算十分廣大，可畢竟屬於天成靈墟、修仙真境，一旦崩潰，狂亂氣機四面激揚，攪亂方圓一切，給聞夫子展開的古今字海再推一把，徹底衝破。

原本在祝融峰外兩方激戰正酣，沒想到突然發生如此變故，狂亂氣機宣洩開來，所有人都忙於自保，也沒有人去攔阻遠遁的烏真人，讓他一下子遁出十數里之外。

「給我回來！」

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喝，響徹十方，龐然吸力遙對烏真人，隔著十幾里距離，如神人拖山，硬是將烏真人倒吸而回。

烏真人只覺得自己全身真氣法力皆受制約，徹底無處可逃，眼睜睜看著兩側山野景物迅速飛退，直至脖子被一隻大手掐住。

「你就是烏登闕？」

程三五屹立半空，冷冷質問道。

「正、正是小人……」烏登闕早已嚇破了膽，趕緊求饒：「閣下神通廣大，小人甘拜下風。此次冒犯皆受任風行指使……他、他就在那裡！」

烏登闕眼珠亂掃，正好看到天上高處手持碧扇的閼逢君，趕緊指向對方，懇求程三五饒恕自己。

「一介旁門左道，蠱惑黎民、殘害眾生、操弄邪祟，竟還有臉竊居真岳仙府？」程三五手中勁力漸增，任憑烏登闕道法造詣如何，此刻都無法脫身。

「饒命……」烏登闕兩眼漸漸翻白，艱難說道。

「千刀萬剮，便宜你了！」

程三五冷哼一聲，無形神鋒瞬間遍走烏登闕全身，千千截首、萬萬剪形，讓他每一寸形神都要經受莫大痛苦，最終形神俱滅，半點不留。

天地山川的暴動紊亂仍未止息，但程三五隻手誅仙之能已經震驚在場眾人，他放眼環顧，目光逐一掃過閼逢君、隱龍司三老，最終望向聞夫子。

「終於……」

程三五長吐一口氣，極高遠處的天空有雲氣隨之翻騰，足見其能。

聞夫子則是神色鄭重地問道：「不知重見天日者為何人？」

「我，程三五。」

程三五毫不猶豫地應聲作答，隨後反問道：「你可準備好受死了？」

「生死成敗，猶未可知。」聞夫子說話間，雙掌翻提，五氣氤氳，太一令與天地山川共鳴，竟化五龍盤天匝地。

程三五見狀，眼睛細眯，沒有急著動手強攻。反倒是地面上的隱龍司三老重新祭動太祖親跡石碑，試圖攪亂局勢。

聞夫子看也不看，隨手拋擲，一枚龍鈕石印飛出，正是先前以山魈鐵鑿雕刻之物，此刻化為如山巨印，壓向隱龍司三老。

三老見狀大驚，本欲躲避，奈何石龍巨印有極大安鎮之力，使得三老無法挪移，只得竭力行功運法，抵禦石龍巨印，成困守之勢。

天上閼逢君見狀，正欲出手破去那石龍巨印，忽然聽到一陣玄妙琴聲，滌盪塵浪，將瀰漫南嶽衡山周遭的激蕩暴亂安撫下來。

目光游移，但見一名道人身披霞紋鶴氅，不知何時來到祝融峰頂，橫下一副無弦琴，彈指撥動，宣演玄音，調攝因為洞天崩潰而激蕩錯亂的衡山地脈、真岳靈竅。

「白雲子？你為何來此？」閼逢君見狀一驚。

「其餘四岳壇祠已備，唯余南嶽未成。貧道來此，理所應當。」白雲子撫琴傳音，卻仍是低眉垂目，好像根本不曾看到天上強者對峙情形。

閼逢君眉頭緊皺，他先前的確收到消息，知曉白雲子將要前來南嶽衡山，卻沒想到會是這種關鍵時候。

「道友玄功精湛，不妨靜觀相爭，如何？」白雲子接著又說。

閼逢君沒有應聲，但的確主動收斂真氣，顯然不打算干預程三五與聞夫子的交手。

「倒算你們識趣。」

程三五冷笑一聲，放開神識感應天地，秦望舒早已格殺了楊無咎，攜湘水冰魄向南遠去，赤陽現出人形，將申姬攔在一處山谷之中，不容她繼續靠近。

除此以外，隱約還有幾道不凡氣息隱匿在周圍，但皆未現身，用意為何也難以料定。

「怎麼？你不主動進攻么？」聞夫子見程三五沉默良久，毫無動作。

「我在想，到底要用什麼辦法來殺你。」程三五不疾不徐，單掌微抬，同樣五氣鼓盪瀰漫，天地山川並生感應，五龍盤聚而至。

「現在，你可準備好了？」程三五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