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事事驚心
第326章事事驚心
「你不要擔心,往後就安心留在府上,我讓夫人來照顧這個孩子……」
「什麼?你想讓這孩子與臨淄王相認?不可、萬萬不可……」
「長安已成危地,若非你師妹出手,我昨夜便身首異處了,我打算將伱和子衿送走,先避避風頭……」
「……我不關心你是怎麼想的,只要世人知曉你是我兒子就足夠了。」
長青猛然坐起,腦海中仍然回蕩著方才夢中浮現的隻言片語。
不知為何,長青幾乎能完全認定,說這些話的人就是陸衍,然而先前那些都十分模糊,彷彿隔著厚厚帳幕在外偷聽,只有最後一句話尤為清晰——那是當初在長安父子相認時所說。
長青坐在榻上,渾身冷汗直冒,以他如今修為,按說不該為夢魘所擾,除非方才夢中所覺,本就是自己的回憶,尤其是嬰孩之時的經歷。
趕緊搖頭撇去這些混亂思緒,長青抬眼環顧,自己身處一間僻靜客舍,桌椅床榻一應俱全,牆壁上還掛著一幅道經,字體法度井然之餘,又有幾分行筆從容、凝斂內收,乃是上乘之作。
長青一眼認出,這就是白雲子宗師融匯篆、隸、籀三體合一的「金剪刀書」。道門之中流傳有許多號稱是白雲子親筆所書靈符道經,其實大多是後學晚輩臨摹而成,託名攀附。
此刻戶外天色正亮,長青更衣出門,就見楚婉君守在屋外,正在與焦靜真交談。
「七郎,你醒了?」楚婉君面露欣喜,正要上前卻忽然止步。
長青應了一聲,感覺院內氣氛有些古怪,正要說話,一道紅影從上方落下,清冷麵容讓長青感到無比親切。
「瑛君前輩?你怎麼在此?」
「我獲悉消息,內侍省可能要對你不利。」瑛君言道。
「內侍高官青有些不明所以,阿芙過去一直待在吳嶺庄,如果內侍省要對他做什麼事,阿芙應該會知曉才對。
此時院中樹梢傳來妙羽的聲音:「明明另有大事,你何必隱瞞?」
長青抬頭望去,就見妙羽坐在一條橫枝上,長長裙擺輕輕搖曳,如同鸞鳳尾羽,在陽光下隱隱泛起七彩九色。
瑛君眉頭微皺,以她清冷個性,這般神色足見心中何等不悅和忌憚。
「恭喜上仙脫困。」長青拱手一禮。
「是你救了我,為何要說恭喜?明明是修道之人,卻一肚子禮教束縛。」妙羽雖是被救一方,語氣卻依舊故我。
長青表情僵住,他看出瑛君與妙羽相處不來,為了緩解氛圍,想要為彼此介紹:「瑛君前輩,這位是……」
「我知道,一位上界仙家。」瑛君看著妙羽,沒有絲毫放鬆。
長青著實沒料到這種場面,一面是傳授劍術的恩師,一面是上界仙家,僅憑他一個修道晚輩,斷難調和。而且長青搞不清這二位為何彼此敵視。
妙羽盯著瑛君說道:「我能感應到長安方向氣象有異,或許跟你隱瞞的事情有關。」
「前輩,究竟發生何事了?」長青也忍不住詢問道,瑛君主動現身來找自己,這太過罕見了。
「你那位朋友程三五,他出事了。」瑛君直言:「他如今恐已被饕餮奪占身軀,重創聞夫子,並奪走多道太一令。」
「程、饕……你、我……」
雖是短短一番話,卻讓長青腦海頓時陷入一片混沌,他好像一時間接受不了太多,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腳後跟被門檻絆倒,身子失衡向後倒去。
瑛君剛要出手,忽聞一聲鳳鳴,妙羽身形一閃出現在長青身後,再度將他扶住,然後還故意瞥了瑛君一眼,似在示威。
長青重新站穩,他顧不得太多,帶著驚疑目光望向瑛君:「前輩為何知道這麼多?莫非您是拂世鋒一員?」
「我不算。」瑛君坦白道:「但陸衍曾經是。」
此言一出,更是如同在長青耳邊響起一聲炸雷,令他全身汗毛倒豎。
「前輩與他……是什麼關係?」長青追問道。
瑛君稍一沉默,回答說:「你的母親是我的師姐,當年我們同在古月劍派門下學藝。我為報答照拂之恩,留在陸衍身邊,暗中庇護他和他的家人。」
長青扶著額頭坐下,他感覺自己人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過去種種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母親她……不是府中歌妓?」長青又想起夢中那些隻言片語了。
「不是。」
長青登時惱怒,喝問道:「那他為何要拋棄我們母子?!」
瑛君移開目光,淡淡道:「當時長安不太平,只能將你們送走。」
長青坐在地上,扶額捂臉,心煩意亂。妙羽看了他一眼,望向瑛君時卻略帶譏諷之意。
至於楚婉君,她想要上前寬慰長青,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所以,前輩傳授劍術,也是他的安排?」過了好一陣,長青才勉強恢復冷靜。
「這是我自己的打算,與陸衍無關。」瑛君並無歉疚之色。
長青皺眉沉思許久,隨後問道:「上仙方才提及長安氣象有變,莫非與饕餮有關?」
「你親自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妙羽沒有直接回答。
「長安到底發生何事了?」長青望向瑛君。
「我離開之時,長安並無異樣。」瑛君略作思索:「我在相府留下一道劍氣,未被觸動,或許另有情況。」
長青重新緊了緊髮髻,趕緊起身來到屋外,朝焦靜真拱手道:「我聽焦道友先前饕獸,莫非你也知曉饕餮之事?」
焦靜真手按無弦琴,輕輕一撥,琴聲撫平心湖,解釋說:「我上清一脈確與拂世鋒有舊,自王遠知宗師起,彼此往來甚密。不久之前,南嶽衡山爆發激戰,家師亦在旁掠陣。」
「程三五如今狀況是吉是凶?」長青急忙追問。
「我亦不知,但的確聽說他前往長安方向。」焦靜真說。
長青急得在原地來回打轉,一下子得知這麼多秘聞要事,讓他難分輕重緩急,只得說道:「我要先回吳嶺庄一趟,將此事告訴阿芙姑娘,她若是得知程三五,不可能毫無舉動。」
焦靜真取出一面玉佩遞給長青:「道友此去長安,想來會遇見我師兄李含光,他見此物便知何事。道友若遇難處,上清道門人自會協助。」
長青聞言震驚,連連擺手:「不可不可!我冒昧前來天台山,得白雲子宗師之助,又親見飛升仙跡,本該報答,又豈能受此大禮?」
焦靜真說道:「這正是家師安排,道友莫要推辭。」
長青小心翼翼接過玉佩,上面篆刻「洞真」二字,他想起白雲子在眾妙台上所言,不由得發問:「焦道友,白雲子宗師他為何要如此安排?我何德何能,得受宗師青睞?」
「我乃世外之人,不便多言,還請道友自行印證。」焦靜真抱琴起身,輕施一禮,轉身離去,毫不拖泥帶水。
長青看著手中玉佩,心中思緒萬千,一時之間實在難以理清,只能將玉佩收好,對另外三人說道:「我這就要回湖州吳嶺庄了,你們……」
「我隨你同去,但不會在俗人面前現身。」妙羽說完這話,身形化光,纏上長青手腕,變成一隻手鐲。
瑛君點頭說:「我也同去。」
楚婉君寬慰道:「你既然擔心,那事不宜遲,儘快動身。」
……
長青一行中途沒有停歇,飛快趕回吳嶺庄,率先前往閬風館,時值深夜,剛跟守門護衛提及要見阿芙,耳邊就聽到傳音入密:
「直接進來,我有大事要跟你說。」
當長青來到一處廳堂,此間除了阿芙,還有身穿玄衣的秦望舒,以及另一位中年男子,長青覺得他有些眼熟,兩人皆是風塵僕僕,想必是趕路多日。
就見阿芙坐在榻上,面露愁容,她看見瑛君時眉頭微動,彼此對視一眼,立刻知道對方是先天高人。
「這位是瑛君前輩,是我劍術上的授業恩師。」長青連忙介紹說:「她……是我父親派來照顧我的。」
「陸相?」阿芙見長青點了點頭,然後又掃了瑛君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麼。
「如此說來,你們也知道程三五和長安的事情了?」阿芙問道。
「我只聽說程三五在南嶽衡山激戰一番……」長青望向那名中年男子。
阿芙示意道:「這位是陸相府派來吳令史。」
「七公子,我們曾在相府擦肩而過,您想必不記得。」吳令史主動起身作禮。
長青看出這位吳令史身懷不俗武藝,絕非庸輩,這樣的人只做相府區區令史屬吏,不免大材小用。
但轉念一想,對方或許只是投身相府以求庇護,就像瑛君前輩劍術通神,在相府之中甚至是一介婢女,這顯然都是不願過分彰顯出身來歷。
「不知長安發生何事了?」長青拱手回禮。
「有不明來路之輩,布下黑幕結界籠罩太極宮,將聖人與一眾皇子皇孫、文武百官全都困在內中。」吳令史言道:「我出發前,結界已升起數日,陸相彙集京畿一帶所有高人術者,無人能擊破結界。」
「連聖人也被困在內中了?」長青已經快習慣這些極端變數了。
「陸相說,希望七公子與達觀真人前往長安一趟,協助破除結界。」吳令史說:「具體情況,還是要到長安才能了解清楚。」
「我稍後便收拾行裝準備啟程。」長青言道:「但師尊已經迴轉嵩岳伏藏宮……」
不等長青說完,吳令史搶先開口:「既然如此,七公子請直往長安,在下將往嵩岳代為傳達。」
「如此也好。」
吳令史轉身對阿芙說:「目前內侍省暫時由閼逢君主持,與陸相密切配合,也煩請上章君一同前往長安。」
「我明白了。」阿芙擺了擺手。
「那在下先行一步。」吳令史離開廳堂,沒走幾步便縱躍躍起,身影轉瞬沒入黑夜之中,輕功極為高明,堪比飛騰,難怪要讓他來傳遞消息。
「她也知曉拂世鋒的事?」阿芙望向瑛君。
長青無奈道:「我父親……曾是拂世鋒的一員。」
阿芙聞言愣了一下,隨後笑了幾聲:「呵呵!居然還有這種事?如此說來……我明白了,當年程三五犯下河陽血案向西逃竄,之所以沒有與朝廷兵馬爆發衝突,就是陸相在朝中配合,好讓他順利逃往西域。」
長青不知該說什麼,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何聞夫子會找上自己,原來從一開始,自己就活在拂世鋒的庇蔭下,並非單純機緣巧合。
自己的人生彷彿被他人安排好了一般,這種感覺反而讓長青生出一絲無力感,自己發誓要掙脫的束縛,結果繞了一圈,最終又回來了。
只是如今的陸衍在長青心目中,變得越發模糊難測了。畢竟他連自己母親的出身都不清楚,又能多說什麼呢?
阿芙整理一番思緒,剛要說話,長青腕上的手鐲突發豪光,妙羽現身而出,再度震驚在場眾人。
「這……」阿芙目光沒有絲毫收斂地定是這位得道仙家,自然看出其不凡之處,然後對長青說:「我要是沒猜錯,這就是你此行天台山的緣故?」
「是。」長青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妙羽同樣打量著阿芙,道了一聲:「有趣。」
阿芙倒沒有和妙羽針鋒相對,只是對長青說:「我以前看走眼了,你這小娃娃真是招女人,我跟程三五純屬白費心思。」
「先別說這些。」長青連忙搖頭:「在長安升起結界的人真是程三五嗎?」
瑛君言道:「是程三五亦或是饕餮,尚在未定之天。」
「程三五突破先天境界,本就異於常人,興許是出了什麼岔子。」阿芙大感麻煩,望向一旁秦望舒:「你確定程三五沒有變成饕餮?」
「我跟著他一直到衡山,並未發現他像先前那樣,肆意將常人染化。」秦望舒解釋說:「但我的確看出程三五性情異於過往,他應該是對自己所作所為有明確安排的。」
「不管如何,總歸要先去長安一趟看看究竟。」阿芙起身對長青說:「我隨時都能走,倒是你,這一去麻煩無窮,只怕要錯過柳娘分娩,趁還有空,趕緊去陪陪她。」
長青心中受到觸動,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