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仇敵重逢
第357章仇敵重逢
孫靈音看著面前一片雜草叢生的頹敗廢墟,除了尚且能夠分辨的院牆,昔日院落重重、人聲熱鬧的孫家宅邸,幾乎找不到多少熟悉的痕迹。
自從多年前河陽血案,孫家宅邸就變成附近鄉鄰談之色變的地方,由於孫家沒有子嗣,宅中物什大多被官府充公。但這座宅子卻沒人敢要,甚至那些偏好兼并田土產業的豪紳,也是刻意迴避,任由其荒廢。
不過時日久了,人們便漸漸淡忘河陽血案,有些遊盪鄉里之徒便對孫宅打起了心思,將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瓦片磚頭全都拿去賣錢,最後連同支撐房屋的樑柱都被拆下轉賣。
而經歷風吹雨打,牆壁也相繼垮塌,所以當叛軍在河陽搶掠搜刮時,根本沒有人往孫宅多看一眼,任誰都覺得這就是一處荒地,沒比亂葬崗好多少。
孫靈音茫然行走此間,修鍊了紫極上真妙法后,她的過往記憶便越發清晰,原本孩提時的模糊經歷,在眼前耳邊匆匆掠過的大人言行,如今都能詳實呈現,讓她明白河陽縣開國伯孫家,在這片土地上究竟做過什麼。
高利放貸,逼得鄉人賤賣田土還債;或是趁水旱災年,帶著庄丁掠賣良人為奴為婢;至於欺男霸女、魚肉鄉里,這都是孫家子弟往日再平常不過的消遣。要真害死了人,也無非是派下人到衙門說一聲,賠兩匹布帛,已經是開國伯老爺大發慈悲了。
抬手輕撫殘垣斷壁,土灰剝落,孫靈音心境迷惘,她走到今天,早已失卻本心,也不知道前途如何,至於報仇雪恨一事,似乎也變得荒唐可笑。
遠遠聽到一陣馬蹄聲傳來,孫靈音前去暗中觀察,發現是一支夏軍游騎,剛剛抓了幾個散落鄉野的叛軍兵士。他們先前在荒廢民宅中尋找食物,已經與流民無異。
「陛下有旨意,你們這些尋常兵卒是受叛軍頭目蠱惑,尚且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孫靈音原本以為,這些叛軍兵士肯定會被順手斬殺,畢竟首級也能記功,這些散落在外的賊兵就是送上門的軍功,哪怕夏軍游騎殺良冒功,在她看來也不是什麼怪事。
但這伙夏軍游騎沒有這麼做,而是帶著叛軍兵士離開:「走吧!陛下要修河堤,你們到了堤上,好歹還能討口飯吃!」
看著叛軍兵士連聲稱謝,一伙人漸漸遠去,孫靈音內心越發茫然。
除了是叛軍並沒有如孔一方先前安排那般攻破潼關,也因為自己內心不知該如何自處,就算要報仇,以孫靈音如今能為,又做得到什麼呢?
失神行走在鄉野荒郊,河陽縣域先前飽受叛軍摧殘,十室九空都是輕的,有些村落連野狗都看不見,就算大夏皇帝降詔安置百姓,但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恢復過往人煙。
望著昏黃夕陽,孫靈音坐在土丘上發怔,忽然聞到一股炊煙,分明是有人用柴火煮飯,米香傳遍四周。
雖說如今孫靈音早已能做到數月辟穀不食,但此刻還是被勾起好奇心,於是動身前往,沒走多久便找到一座農舍。
「有人嗎?」孫靈音輕聲呼喚,眼見農舍門戶大開,她便主動邁步進入,看到內中有一名男子對著灶台添柴。
這男子身形雄闊,不似鄉野凡夫,灶台邊上擱著一柄環首橫刀,環首飾以金雀,頗為華貴。
正當孫靈音止步戒備之際,男子扭頭轉身,淡淡道:「是你啊。」
再熟悉不過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孫靈音心中驚駭至極,手按劍柄,然而卻因為恐懼抽拔不出。
「伱、你、你究竟是……」
程三五指著自己說:「你想問,我到底是程三五還是饕餮,對么?」
孫靈音顫抖著點頭,不知為何,她幾乎不用刻意感應,就能區分出這具皮囊下到底是何人。
「我要是說我是饕餮,你會好受一些么?」程三五倚著灶台問道。
孫靈音心亂如麻,她完全能夠篤定,眼前之人就是程三五無誤。那豈不是說明,孔一方先前所有盤算,乃是大錯特錯?
心念及此,孫靈音不敢停留,抽身急退。可是當她剛剛衝出門外,就見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攔阻。
孫靈音顧不得太多,腰間利劍出鞘,周身紫華閃耀,匯成銳不可當的鋒芒,試圖強行突圍而出。
「哼!」
就見那高大非常的紅髮女子揮動大刀,分山斷流之威悍然壓下,直接擊潰紫華鋒芒,轟然一爆將孫靈音震退。
孫靈音強忍衝擊震撼,打算借勢飛退,孰料一側那瘦削胡人只是隔空一指,自己便全身僵硬、氣機滯澀,直接從半空栽倒,跌落塵埃。
「誰讓你插手了?多此一舉!」赤陽扭頭責備安屈提,對方連連道歉。
「行了,多大點事。」程三五走出農舍,輕輕擺手,安屈提識趣解除法術。
雖說孫靈音身上束縛不再,但她此刻內心無比絕望,甚至不敢與程三五直視,恨不得鑽進地底。
「你……在羞愧?」程三五此言一出,孫靈音渾身一顫,像是戳中她內心痛處。
「看來你還不至於徹底喪失本心。」程三五笑問道:「見到我扭頭就跑,你這樣要如何報仇?」
孫靈音無言以對,雙手十指緊攥,程三五卻淡定得多:「你的父兄害死我的家人,我殺了你的全家,你我算是結下難解死仇。但是再難解,總歸要解……起來吧,真要報仇,好歹吃飽飯再說。」
程三五轉身入屋,到灶台邊上忙碌,孫靈音過了許久才緩緩起身,滿臉陰沉地站著。
她不敢胡亂動作,赤陽與安屈提的實力幾乎是她平生僅見,即便是師尊無攖子,也未必能穩勝這兩人。
「別站著了。」就見程三五盛了兩大碗粟米飯,其中混雜豬膏、澆上豉醬,灑了一把雨後冒出的青嫩野菜,噴香撲鼻。
程三五狼吞虎咽了幾口,吃得津津有味,轉眼便沒了大半碗,他見孫靈音毫無動作,擦了擦嘴,問道:「不合口味?也對,畢竟是豪貴出身的小娘子,後來又在東海蓬萊那種世外仙境清修,衣食住行都有講究,自然是看不起這豬膏飯。」
「你要殺我,給我一個痛快便是,不必羞辱。」孫靈音提起勇氣直視對方。
「羞辱?」程三五並未惱怒,低頭看著碗中粟米飯:「當年我被挑中,頂替你家兄長去幽州參軍,臨走前的那天夜裡,程家父女就是給我做了這頓飯。只要不是災年,有這麼一碗果腹暖身的豬膏飯,對於鄉間百姓來說,便是極好的待客禮數。在一些囚牢里,這豬膏飯可是能夠當做問斬前的斷頭飯,你居然以為是羞辱?」
孫靈音聞言下巴微顫,程三五轉而笑道:「也對,你我之間有人要死,所以這肯定是斷頭飯。」
「孔一方呢?」孫靈音按捺內心恐懼。
「死了。」程三五剔了剔指甲縫,彷彿孔一方的存在就像是灰塵般不值一哂:「這傢伙自作聰明,去刺殺大夏皇帝,結果一頭撞上人家提前設好的殺局,跟聞夫子同歸於盡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設局算計。」孫靈音心中無比絕望。
「看你怎麼想了。」程三五將剩下幾口飯吃乾淨,放下碗筷說道:「孔一方要你去做的事,本來也是幫了我一把,省了不少功夫。可就算他能在潼關逃得一命,我照樣要殺他。」
孫靈音對於孔一方全無好感,此人死活她並不在意。
「至於你。」程三五上下打量面前淚容女子:「我給你一個機會報仇,但你最好拿出真本事,否則我不介意將你折磨到死。」
孫靈音聞言一驚,腳步後撤,卻發現自己想逃都逃不了。
程三五望向戶外:「天黑了,真要廝殺也是等明天日出再說……這碗豬膏飯趁熱吃了,成天做不染塵俗的仙女,也該嘗嘗人世間的滋味。」
說完這話,程三五齣門離開,留下孫靈音獨自一人在屋中,巨大恐懼讓她脫力跌坐在地,什麼狠話都說不出來。
看著桌案上的豬膏飯,孫靈音像是著魔般撲了過去,隨即瘋狂扒進口中。粗糲的粟米、滑膩的豬膏、咸腥的豉醬,每一樣都是過去孫靈音難以接受的,如今卻要像受刑般吞進咽喉。
吃完之後,孫靈音渾渾噩噩地坐在屋中。平常定坐行功便輕鬆渡過的孤寂夜晚,現在卻變得漫長難熬。孫靈音輾轉發側,一直拖到次日天色漸亮,聽到遠方有公雞報曉,似乎附近鄉野也漸漸恢復生機。
頂著疲憊面容出屋,孫靈音便看到程三五在遠處光著膀子拖動犁耙,將一片拋荒田地重新翻開,然後將雜草枯枝堆在一塊,揮手揚起炎風,將其點燃,升起大團煙火。
「醒了?」程三五在溪邊隨便洗了洗手腳,重新穿戴好衣物,全然不像是禍世大凶,說他是鄉間農人恐怕也沒有人會懷疑。
「看來你睡得不好,年紀輕輕,哪來這麼多煩心事?」程三五叉腰笑道。
孫靈音緩緩拔出佩劍,聲音沙啞道:「我準備好了。」
「那且看你能夠接下幾招。」程三五同樣拔出大夏龍雀,周身炎風鼓盪,邁步挺身,亂刀快斬而出。
程三五刀招雖快,但是如今的孫靈音也非庸手,她能夠清晰洞察對方招路,那足以焚金融鐵的炎風功勁,根本無法壓制孫靈音。
但她顧不得太多,大敵當前,一身紫極上真妙法提運至極,紫華閃耀,如結仙衣,在炎流刀光之中,好似有一位紫衣仙子翩然起舞。
「尊者的武功,是不是有些……」
而在遠處觀戰的安屈提,隱約看出程三五周身氣機異於往常,不由得詢問起一旁的赤陽。
「關你什麼事,乖乖看著就是了。」赤陽駁了一句,但她確實對程三五的情況越發顧慮。
離開清虛洞天後,程三五一身功力修為還在倒退。就像壺底穿孔,裡面的水不斷泄露,勢頭無法遏制。
如今程三五的武功已經倒退至罡氣初成的層次,莫說對上先天高人,哪怕是孫靈音這個小輩,也已經勝過他了。
為復仇、為求生,還有為了斬斷過往迷惘,孫靈音沒有絲毫留手,她沒法去思考是非對錯,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個巨大的笑話,光是苟活下去便要讓自己發瘋。
既然如此,還不如放手一搏,讓上天決定生死。
孫靈音曾經服下饕餮所贈的靈丹,一身修為脫胎換骨,雖未證入先天境界,但是憑藉《紫極上真妙法》,足以躋身當世高手行列。
就見紫華燦然,劍光縱橫六合,伴隨風雷之聲,摧擊不斷,程三五刀法雖快,卻是漸落下風,炎流刀光被壓至方圓八尺之內,進退無門。
孫靈音看出程三五功力不如往昔,甚至不是刻意壓制,全然沒有先天高人氣機源源不絕的功底。
來不及考慮到底是何緣由,孫靈音不願放棄這個機會,輕叱一聲,分光化影,九道身影持劍一同刺向程三五。
此等殺招無從躲避,程三五揮動大夏龍雀,好似舞起一片鋼風鐵網,接連破去其中七劍,剩下最後兩劍不及應對,又難分真偽,只得隨意斬出。
然而橫刀只是斬碎一道虛影,長劍同時刺入程三五胸膛。
「中了!」
孫靈音心中狂喜,但不等她另有舉動,持劍之手被程三五一把攥住,提運至極的紫極真氣狂瀉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你、你……」
孫靈音立刻反應過來,程三五就是就是為了引自己玄功極催、諸竅開張,以便他強行吞噬氣機,甚至連同玄功根基也被一併抽走!
奈何這噬功之力太過強悍,孫靈音根本無從抱元守一,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身玄功修為如同流水般消散殆盡,最終渾身無力、倒落地面。
反觀程三五,甩手將劍拔出,吞噬孫靈音一身修為功力的他,絲毫沒有飽餐一頓的暢快,反倒是臉上神色幾番變幻,極為艱難地咬牙強忍,似乎在與某個恐怖存在抗衡拉鋸。
但最終程三五還是挺了過來,滿臉大汗地仰面躺倒,大口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