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薪火相傳

第7章 薪火相傳

「摩尼珠就在這裡面?」

吳公子仔細端詳手中的黑玉匣,嘗試將其打開,卻是徒勞無功。

「這是上面被施加封印了?」吳公子詢問起身旁一名白衣書生。

這名白衣書生眉清目秀,看上去弱冠之年,神態卻是成熟,他接過黑玉匣後言道:「此乃六字大明咒,大力雄猛不可害,一切諸魔及魔眷屬不得近,只是……此咒並非用尋常金漆寫就,依我來看,恐是多位僧人合力誦咒、重重加持。」

「連先生也打不開么?」吳公子直白問道。

白衣書生搖搖頭,束髻布巾也隨之擺動:「此等封印非是輕易可破,最好便是在名山大川中設壇布局,借天地真氣周流不息之勢,一點一滴逐漸消磨……呵,佛門僧眾自詡諸般秘咒有金剛不壞之功,也不過是坐井觀天,小覷世間高人了。」

面對白衣書生傲然言辭,吳公子也懶得多問,然後望向面前用傷布裹了半張臉的手下:「許岩,你臉上是被程三五所傷?」

「就是他!」許岩心中怒恨交加,卻不敢大聲張揚,唯恐扯動傷口迸裂:「程三五兇悍無比,我們費了一番周折,用計將他引開,才能搶到摩尼珠。」

吳公子把玩著黑玉匣:「你帶了這麼多人去紅沙鎮,都不能將他殺死么?」

「很難。」許岩解釋道:「在被公子收留之前,我便與程三五交過手,領教過他的本事。此人曾獨自面對金雕部八十多名馬賊,射空了兩壺箭、砍崩了七口刀,前後折了十幾條槍,最終把這群馬賊全部殺光。」

吳公子沒有說話,白衣書生卻發出輕蔑冷笑:「如此吹捧,未免太過了吧?就算是八十多頭羊,想要一刀一槍獨自殺完也不容易。何況西域馬賊來去如風,打不過就四散逃竄,這程三五哪來的本事將其盡數誅殺?」

許岩望向白衣書生,語氣反倒平淡下來:「金雕部的人確實逃了,但程三五一路追殺,歷經十多個晝夜,最終將他們的首級全數割下,壘成京觀。」

「就算是劫掠商社貨物,也不至於如此趕盡殺絕吧?」白衣書生質疑起來,他甚至覺得這是江湖武人習慣了相互吹捧,以至於是對手都要誇讚一番,好顯得自己有俠義氣度。

「跟生意關係不大。」旁邊吳公子開口解釋:「這事我也有所耳聞,金雕部的確搶了寶昌社的貨物,隨後在一處村落停歇時殺人取樂、姦淫婦女。程三五按慣例,只要把馬賊趕走、帶回貨物就好,但他還是一路追殺下去,最終將京觀壘在那處無人村落之外。」

「不過是一介好勇鬥狠的莽夫罷了。」白衣書生仍是不改本色。

「對付程三五這種人,若是不能將他徹底殺死,只會是無窮無盡的隱患。」吳公子思索之時,有人前來低聲稟報。

「什麼?!程三五回屈支城了?」聽完手下轉述,吳公子霎時一驚。

「派去搜尋蘇望廷的人手發現了程三五,不過他眼下躲進北邊的舊城,一時不見蹤影。」手下回答道。

吳公子抬眼望向許岩:「他是跟著你們回來的。」

許岩聞言不由得后怕起來,程三五這尊凶神暗中追蹤自己,一路上卻沒有出手,這比在大漠走夜路被狼群包圍還要可怕。

「程三五就是為摩尼珠而來,眼下首要,還是先將摩尼珠送往長安。」吳公子思慮再三,只要能將摩尼珠送到父親手上,想必自己也能大獲青睞,從而改變如今處境。

許岩聽到這話,擔心他會離開,出言勸阻道:「公子,如今屈支城內形勢未定。我們雖然接管了寶昌社的大部產業,但多數人只是礙於形勢不敢反抗,萬一局勢有變,他們照樣會倒向寶昌社。」

「可是……」吳公子看著手中黑玉匣:「眼下各方都在為摩尼珠明爭暗鬥,若不能將其儘快送往長安,只怕會多生事端。」

許岩畢竟只是江湖武人,他也沒有多少高明謀划,兩人此時都將目光移向白衣書生,就見他一派自信從容,娓娓道來:

「吳公子,目前西域動蕩不安,倘若捨棄堅城,縱然有護衛隨行,千里路途也無疑是處處兇險。既然四鎮大都護是令尊舊部,那便不妨暫留屈支城,可保太平。同時去信長安,讓令尊上奏陛下,另外派兵前來迎請摩尼珠,如此自然高枕無憂。」

「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吳公子下定決心:「那我現在就修書,另外加派人手,務必要將蘇望廷與程三五搜出來。」

許岩問道:「搜出來之後呢?」

「還能怎麼辦?圍而攻之!」吳公子很清楚,自己的茂才社能夠一下子壓制寶昌社,純粹是靠著自己與都護府的關係從中活動。如果不能儘快將蘇望廷與程三五這兩個關鍵人物除掉,那即便是都護府也不可能一直幫襯自己。

寶昌社的生意能夠做到這麼大,他們背後也有朝中貴人,要真是等兩邊靠山相繼插手,那局勢變化就不由吳公子說了算。搞不好父親還會嫌棄自己辦事不力,將亂象攀扯到朝中。

許岩畢竟更了解西域和屈支城的狀況,猶豫道:「蘇望廷二人能夠潛伏不出,可見他們在屈支城也有人暗中幫忙,就憑茂才社的人手,輕易搜不出來。」

吳公子聽明白了:「你是希望我去請都護府出面,直接派兵搜城?」

「有官府出面,蘇望廷與程三五本事再大,也不敢與官兵正面對抗。」許岩邊想邊說:「都護府若是不願直接出手,可以將他們逼出屈支城,由我們茂才社在城外私下解決,免得牽扯都護府,這樣也能交待過去。」

白衣書生也開口了:「我倒是想領教領教這個程三五,看看他是否真有此等本事。」

「先前得長青先生加持五兵銷偃術,蘇望廷那雷首鐵掌果真毫無建功之處。」吳公子主動揖拜致謝:「若有先生助陣,那程三五想必是手到擒來!」

白衣書生負手而笑:「此等無智莽夫,縱然一身有百人之勇,在《陰符天機論》面前,不過螻蟻草芥一般,拂袖可破。」

許岩不太相信,可是又不敢明言,吳公子察覺自己手下得力幹將的顧慮,於是提點說:「這位長青先生乃是嵩岳伏藏宮達觀真人座下弟子,不止精於陰陽五行妙法,也深通強兵戰勝之術,他若有安排布置,你務必遵循。」

「屬下遵命。」許岩趕緊叉手行禮。

……

屈支城,祆坊拜火祠外,許多商販在此擺下攤位,除了兜售各種酒食貨品,也有胡姬奏樂起舞,或者表演吞釘剖腹等等幻術戲法,引來圍觀群眾陣陣驚呼鼓掌。

「看來這祆教的節日,跟中原的廟會也差不多嘛?」程三五此刻換了一身祆教信眾的白色麻袍,蒙面裹頭,只露出一雙眼睛,對身旁同樣打扮的蘇望廷說道:「也是吃吃喝喝、嬉戲打鬧。」

「屈支城的拜火祠是西域最大的,每逢傳火禮,各地信眾便會前來求請聖火,也是彼此聯絡、互通消息的機會。」蘇望廷領著程三五穿過人群,同時左右觀瞧。

程三五來到西域已有年頭,自然知曉祆教拜火以禮天神,把火焰看得極重。

傳聞祆教每一處拜火祠所奉祀的聖火,都是從波斯祖庭傳出,聖火不滅則象徵天神護佑不絕。而信眾在家中也多有奉祀聖火之舉,當然是從各地拜火祠處求請。

「好么,信佛的上佛寺求請佛像,通道的去道觀求請符水,都是一個樣。」程三五不由得輕笑道。

蘇望廷回頭提醒:「這話你最好不要在別人面前說。」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蘇望廷領著程三五來到拜火祠附近一間小屋,叩響門扉,一位胡人老者開門相迎。

「長老,是否認得此物?」蘇望廷口吐胡語,從袖中取出一面令牌,上面繪製了雄鷹展翅、托舉火焰的祆教紋章。

那胡人老者抬手摸索一番,他雙眼渾濁,看起來將近失明,可當他聽到蘇望廷的聲音后卻頗為驚喜,難抑興奮道:「我就知道,你果然沒死,外面傳的都是假話!」

「雖然沒死,卻也十分狼狽。這次冒險前來,就是希望請長老協助。」蘇望廷手按胸口,微微欠身。

「好、好、好,快進來!」胡人老者連聲答應,隨後又說:「我眼睛不好,你們看看有沒有人跟蹤?」

蘇望廷回頭掃視,程三五大體能聽懂胡語,搖頭說:「沒有人跟來,我一直防備著呢。」

兩人進入小屋,老者給他們端來兩碗乳酪酸漿,一旁還有杏乾果脯,可謂是西域小康之家的待客妙品。

程三五不客氣,坐下端碗、仰頭便喝,胡人老者不免擔憂地說道:「雖然我平日不會四處閑逛,但這幾日還是聽說了寶昌社遭逢劇變,外面的人都在傳,說你蘇掌事被茂才社所殺,名下產業都被吃光抹凈。」

「其實也差不多了。」蘇望廷倒也不遮掩:「最近西域地界不寧,都護府一紙公文調走了寶昌社大部分人手,這才讓茂才社能夠趁虛而入。」

「那不知蘇掌事希望我幫什麼忙呢?」胡人老者同樣乾脆:「只是我不像你們二人,沒有高明武藝在身,就是個又瞎又窮還沒人理的老頭子罷了。」

蘇望廷與程三五對視一眼,程三五默默發笑,自顧自抓起一把杏干往嘴裡送。

這位胡人老者並非尋常人,他的漢名叫穆悉德,是屈支城拜火祠上一任持法薩寶,其身份大體可類比作漢地的寺觀主持。只是在屈支城胡人之中,持法薩寶權威甚高,又可視為鄉賢族老,能夠出面調停糾紛衝突、公證買賣。

程三五與祆教信眾往來不多,他當年剛來到屈支城,就幫著蘇望廷救出一夥被馬賊綁掠為奴的祆教信眾。據說他們是從更西邊逃難而來,然後這夥人就託付給穆悉德安頓。

可以說,穆悉德和本地祆教受寶昌社恩惠不小,所以蘇望廷在眼下關頭選擇登門造訪,也是存了求援之意。

「我想請教穆長老,貴教近來在西域有何重大動作?」蘇望廷小心試探。

「重大動作?」穆悉德略微沉默:「蘇掌事所說,應該不是傳火禮拜吧?」

「不是。」

「我明白了,是關於近來西域動亂,對不對?」穆悉德語氣嚴肅起來。

「確實。」

穆悉德思索片刻:「我最近的確聽到一些風聲,教中有些人在秘密聚會,商討大事。」

「什麼大事?」蘇望廷追問道。

「我了解不多,他們故意避開我。」穆悉德語氣有些失望:「蘇掌事想來清楚,你們大夏皇帝十多年前的對我祆教的禁法毀寺令。」

「知道,莫非最近動亂與此有關?」

「我也說不準,或許是積怨已久,又或者是受奸人挑撥。」穆悉德言道:「伱們也知道,波斯早些年被大食滅國,祆教在西邊漸漸衰敗,致使許多信眾東逃,來到大夏疆域,於是有些人便動了心思,想在東土打開局面。」

聽到這話,程三五也停下吃喝,蘇望廷表情略顯凝重,穆悉德察覺到異樣:「看來我說中了大半,眼下亂子真的跟我祆教有關。」

「我這邊也收到消息,是真是假還不能確定。」蘇望廷語氣謹慎:「據說西邊有一支商隊正在護送貴教聖物經過,引起各方爭奪。」

「聖物?什麼聖物?」穆悉德微微眯起渾濁雙眼,好似能洞穿現實的混沌。

「好像叫……摩尼珠?」

程三五看得出來,蘇望廷是在故意試探這位祆教長老,但他也不說話,盯著老人暗自留心。

「長老?」蘇望廷見對方久久不語。

「這不是本教的聖物。」穆悉德開口便道:「本教的聖物明確記載於《蘇魯支聖訓錄》中,其中並無摩尼珠。」

這下連蘇望廷都愣了,顯然這個消息與他先前獲悉大相徑庭。

「蘇掌事,寶昌社的遭遇,難道與這摩尼珠有關?」穆悉德問道。

「差不多吧。」蘇望廷心念一轉,補充道:「而且我聽說,目前摩尼珠就在茂才社手中。就是考慮到這可能牽扯貴教事務,所以冒險前來向長老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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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世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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