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綾漾
三更時分,颳起了一陣冷風,屋內的燭光搖曳,軒令揚負手站在窗前,幽深的瞳孔里一片黯然,薄唇抿成一條線,既不言也不語。他的身後,無塵一襲黑衣跪在地上,垂著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風越大,揪得軒令揚的髮絲在身後入蝴蝶一般飛揚,而身後哪一層層簾帳如水一般搖曳,隱約可見一個清麗的佳人安靜的躺在床上,燭光『呼』的一下滅了,床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軒令揚神色一震,連忙轉身跑去,無塵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房內。
軒令揚掀開簾帳,坐到床前,伸手就將蘇清月抱在懷裡,「月兒,你別怕,我在這裡!我一直在這裡!」
蘇清月一臉的汗水,大口大口的喘氣,在目光觸到軒令揚的哪一刻,淚水不可抑制的流了下來,她難過的望著軒令揚,伸手緊緊抱住他,「令揚。。。。。。令揚。。。。。。」
「別怕,月兒,我在這裡,一直都在這裡!」軒令揚拍著蘇清月的背,幽深的瞳孔里全是不可抑制的的傷痛,甚至全身有些微微的顫抖。可是,這一切,蘇清月並沒有察覺。
很多的時候,我們各自己都沉溺在自己的憂傷中不可自拔,因而,忽略了身邊的人。
「月兒,如果。。。。。。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泣嗎?」軒令揚輕輕撫摸著蘇清月的頭髮,附在她的耳邊輕聲道。
「令揚。。。。。。」蘇清月抬起淚眼望向那雙幽深的重瞳。
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在那雙重瞳里看到這樣的悲傷和。。。。。。絕望。即使是落雪的死,他的重瞳更多的是慌亂和不知所措,卻不似這般的。。。。。。絕望,那麼那麼深切的絕望。
「月兒,當全天下的人都憎恨我,唾棄我的時候,你會嗎?」
「令揚。。。。。。」
「月兒,你會嗎?」軒令揚急急的打斷她的話,重瞳有淚珠閃過的痕迹。
蘇清月搖了搖頭,伸出手細緻的描繪著他臉上的輪廓,「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憎恨你,唾棄你,我不會,令揚。。。。。。我不會!我會陪著你一起的!」
「月兒!」軒令揚一把扯過蘇清月緊緊的抱在懷裡,用盡全身的力氣,似要將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中。
月兒,可你要我怎麼忍心你陪著我一起受盡天下人的唾罵和遺棄了?你叫我,怎麼忍心?
「月兒,如若當初,不是我自私的攔著你,或許,如今你已經和令明在一起,浪跡天涯,過著神仙眷屬的生活了!別恨我,好嗎?」
恨么?她不知道,只是當她在連意橋上看到那道背影的時候,她所有的幻想和希望在哪一刻全部破裂掉,應該是,恨吧!可是,他卻那麼難過的望著自己,毫無保留的愛她,她的愛洶湧澎湃,是她盼了十年,卻在她絕望欲離的時候才出現,她能恨嗎?是他的愛晚了還是她堅持的不夠久?亦或是,自己對軒令明的愛還不夠?
或許,這一切都不是!
或許,這一切根本就已經不重要了!
她是東旭國的皇后,她的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她愛了他整整十年,十年,可能都已經愛成習慣了!或者,是愛亦或是不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時候,她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就在那裡。
而軒令明,他是她心裡最美好的存在,就讓這種美好抑制都存在心裡吧!
人生就是這樣,你得到些什麼,就不得不失去些什麼?哪兒兩全其美之理了!
「令揚,我不恨你了。。。。。。」蘇清月嘆了口氣,嘴角揚起一抹淺笑,伸手撫摸著軒令揚的臉,又將話重複了一次。
軒令揚嘴角一勾,卻是滿臉的苦澀,彎下腰將臉貼在蘇清月的肚子上,眼淚就一滴一滴掉了下來,這是他盼了那麼久的孩子,可是,這一刻,他卻滿心的驚慌。
「令揚。。。。。。對不起。。。。。。」蘇清月垂首,輕輕道,她能感覺到伏在她身上的他是多麼的不安。他一定,恨害怕吧!就如同,當時的自己一樣,害怕肚中的小生命。。。。。。
「不要對我說對不起,是我的錯,沒有保護好你!如果不是崔嬤嬤通知我,我可能。。。。。。」軒令揚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如果他要是再晚一步。。。。。。他根本就不該想下去。
是他應該說對不起,為了平息朱富貴的怒火,堵住悠悠眾口才會連下令處死她,一面再生波接,是他忽略了月兒對朱婕的感情,以至於讓她隻身去莫離宮,這才發生了這樣的事!
「崔嬤嬤?」蘇清月秀眉緊鎖。
她明明讓崔嬤嬤去外面傳轎子,後來,轎子沒來,她反而通知了皇上?難道,她知道自己有危險,可她自己為什麼不來了?難道,素秋說的是真的?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了?
「怎麼了?」軒令揚也察覺到了蘇清月的不對勁。
「皇上,崔嬤嬤可有跟著你來?」
「我當時聽了崔嬤嬤的話,都急死了,哪還顧得上她來沒來!」
「那麼。。。。。。素秋了?」
「什麼素秋!」軒令揚面容一冷。「朕不想再提起她了!」
「令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蘇清月有些猶豫,她當時暈了過去,卻不知道,那個素秋有沒有胡言亂語些什麼。
「朕應當知道什麼嗎?朕當時瞧著她掐著你,一時怒火中燒,所以。。。。。。她死了。。。。。。」軒令揚面容冷酷。
「你是說,她死了?」
「恩」軒令揚抿了抿嘴,也不在說話。
窗外清冷的月光灑了進來,銀白的光如水一樣在地上鋪開來。屋裡,靜極了,能聽到彼此心跳和呼吸的聲音。
「令揚。。。。。。如果,怡容華真的是。。。。。。」
「月兒,這件事不要在提了好嗎?」軒令揚猛地抬起頭來,滿臉的疲憊,在瞧到蘇清月脖子上那抹掐痕時,心裡一痛,「她的死已經堵住了朱富貴的嘴,我不希望在生枝節了!月兒,你會怪我自私吧!事實上,我一直都是這麼自私的,自私到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不堪。」
「沒有,令揚你沒有。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去冷宮的!既然已經定論,我不應該再節外生枝了!」
「誰也別怪誰好嗎?月兒,朕現在真的有些厭倦了!」軒令揚側身躺在蘇清月的旁邊,伸手環住她的腰,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厭倦?你厭倦了什麼?厭倦了這無休止的爭鬥?還是,別的什麼?只是,這一刻我不願意再去想,因為,你這麼安心的在我面前入睡,俊美的臉還有舒展的眉。
蘇清月伸手撫摸著軒令揚的臉,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安心的笑容,側身躺在他的身邊,將臉貼近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每個人都有疲倦的時候,只要你還在我的身邊,那麼我會安心的窩在你的胸口沉睡。這一夜,我什麼都不願意再想!你在我身邊,我在你身邊!什麼,都不要想!
最先發現崔嬤嬤死亡的人是墜兒。
一早,鳳陽宮膳房裡的師傅都做好了膳食,卻一直不見崔嬤嬤來檢查。墜兒怕皇上和皇后等得不耐煩了,於是提著群擺跑到嬤嬤房間去敲門,一連敲了好幾下都沒有人應門,墜兒覺得有些奇怪,一推門,發現門反鎖著,於是,又敲了敲,聲音揚高了些,喚道,「崔嬤嬤,崔嬤嬤。。。。。。」
門裡還是安靜如昔。
墜兒嘟著嘴,有些奇怪,莫不是睡沉了吧,於是,她繞著牆角走到窗前,又叫了幾聲,結果還是沒人應,她便伸手將窗戶推開來,抬眸一看,便失聲叫了起來。
隨後,許多侍衛太監紛紛趕來,將懸挂在樑上的崔嬤嬤抱了下來,放倒床上,面容清的臉色僵硬而冰冷,青絲散亂在頭髮上,那白綾還在屋樑上輕輕晃動著。
太醫檢驗的結果是,自殺。
蘇清月扶著軒令揚的手來到崔嬤嬤的房間時,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尖銳的指甲深深的刺入軒令揚的手心,軒令揚卻一聲不吭,任由她握著。原本,軒令揚是不許蘇清月來的,只是卻坳不過蘇清月的堅持。
「走吧!「蘇清月最後望了一眼崔嬤嬤,轉過臉靜靜的看著軒令揚。
崔嬤嬤一定知道關於素秋,關於父親和淑妃之間有事,還有。。。。。。父親和母親的死因!她知道自己醒來一定會逼問她,於是,先選擇了自殺,只有這樣,才能將有些秘密永遠埋藏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崔嬤嬤的死訊時,她心裡特別的平靜,平靜到連軒令揚也詫異。她在問崔嬤嬤父親的死訊時,崔嬤嬤就說過,有些事情最好永遠也不要知道,在聽到素秋的那些話時候,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不顧軒令揚的詫異,鬆開他的手,緩緩走了除去,耳旁響起崔嬤嬤曾經的嘆息,她說,這個帝都表面上看,是這麼的華麗威武,可內里又隱藏了多少血腥和黑暗,人人表面上看著光鮮亮麗,其實心裡一片漆黑和冰冷,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無可奈何,這一生,就爭啊搶啊,到頭來得到的卻不是自己想要的!
崔嬤嬤,或許一切如你說的,有些事情最好永遠也不要知道,活在假相里,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因為真相往往是那麼殘忍!你既然用死來守護這些秘密,那麼,我便不再追問,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吧!
軒令揚看著蘇清月的背影,心裡滿是酸澀,他的右手握成拳又鬆開,鬆開又握住。
崔嬤嬤的死如一陣風刮過帝都,很快便歸於平靜,再也沒有人提及。
這高牆碧窪的皇宮,不斷會有舊人消失,也不斷有信任充斥,無論你身份再怎麼高貴,終有那麼一天會在這裡消失得無聲無息。
蘇清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軒令揚讓蘇清月搬到了永和宮,不允許任何人的探望,軒令揚也不再早朝,只是每天在永和宮批閱奏摺,更多的時候,是扶著蘇清月的手在永和宮附近走走,偶爾也會說一兩個消化給蘇清月聽。
如果不是身後跟著那麼多的侍從,還有他身上那襲明黃的龍袍,蘇清月甚至以為他們是一對平凡的夫妻。
這一日,軒令揚如往常一樣在批閱著奏摺,蘇清月坐在他的旁邊,手裡捏著針線,正在替思遠做衣裳,洛心牽著思遠走了過來,思遠瞧著蘇清月連忙撲了上去,將臉貼在蘇清月的肚子上,,「母后,弟弟什麼時候才能陪思遠玩啊!」
蘇清月寵溺的拍拍思遠的手,還沒有搭話,軒令揚便橫了思遠一眼,「就知道玩,父皇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會背詩寫字了。」
思遠聽了,嘟著嘴站在旁邊不再說話。
蘇清月一笑,「是啊是啊,這些我們都知道了!皇上用不著老是掛在嘴邊炫耀呀,思遠,去哪兒玩了?」
思遠偷偷望了一眼軒令揚,見他沒有說話,依舊垂著頭看著手中的奏摺,不禁嘟著嘴緊挨著蘇清月「一點都不好玩,我踢出去的球,他們都是接不到,沒意思,以後再也不玩了。」
蘇清月搖了搖頭,太監宮女哪敢踢他的球呀,一來怕得罪他,二來也怕傷著他,這宮裡頭,一個不小心便會掉腦袋,又有這麼多的規矩,身為皇子,與生俱來的尊貴必然要失去與常人一樣平凡的快樂。
「真的以後再也不玩了嗎?」軒令揚放下筆,一本正經的盯著思遠。
「恩!」思遠點點頭,稚氣的臉上有股堅定,看的軒令揚一笑,朝他伸出手,思遠跑過去讓軒令揚抱著做到他的膝上,「父皇,這些是什麼?」思遠指著桌上堆積的奏摺道。
「這是奏摺!」軒令揚難得有耐心的對思遠解釋道。
「什麼是奏摺啊!」
「奏摺就是大臣們把自己的想法,或是民間發生的一些重大事情寫下來,呈給朕,朕看了,要想出方法讓他們去解決!」
「哦!」思遠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蘇清月瞧著他們父子,笑著搖搖頭,重新拿起針線綉了起來。
「奴才參見皇上,參見皇後娘娘。」小林子彎著腰走了進來。
「什麼事?」軒令揚抬起頭道。
「回皇上,永寧王求見。」
「清研?」蘇清月微微一笑,「快點讓他進來,本宮有許久沒有看到他了,正好,有事找他!」蘇清月眼角掃了洛心一眼,瞧見她微微發紅的臉,不禁會心一笑。
不一會,小林子便帶了蘇清研走了進來,蘇清研穿了一件深蘭色的錦袍,腰間束了一條玉帶,風神俊朗,英姿勃發。
「微臣叩見皇上,叩見皇後娘娘。」
「清研免禮。」軒令揚將思遠放了下來,朝蘇清研微微一笑。蘇清研抬起頭來,做到下首,目光觸到洛心,微微一笑,瞬間別過臉去望著蘇清月,「姐姐,你沒事吧!」
「你倒希望本宮有事了,這麼久都不來本宮,皇上,你讓清研做什麼去了,忙著連看我這個親姐姐的時間都沒有。」蘇清月側臉望著軒令揚,佯裝惱怒道。
「朕有么?」軒令揚微微一笑。
「姐姐,我認錯了還不行嗎?」蘇清研咧嘴一笑,轉眸望著軒令揚,「姐夫越發的把姐姐寵得沒個樣子了!」
軒令揚立馬釋然,笑道,「誰讓你姐姐凶了!她們都說懷孕的人脾氣特別大,現在看來,果然是真的!」
「你們兩個合起來氣我是不?」蘇清月秀眉微皺。
「哪敢啊!姐夫,咱們還是除去避避吧!」蘇清研連忙起身,笑道。
「對對對,我們現在都惹不起你!」軒令揚也跟著站起來,轉身就往外面走去。
「你們兩個幹嘛了?」
蘇清月皺了皺眉,「等下一起回來,我還有事要說了!」
「知道,知道,等你火氣消了,我就帶清研回來了!」軒令揚擺擺手,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蘇清月搖著頭坐了下來,什麼火氣消了,她根本就沒有發火好不好!只是,清研有什麼話不能當著她說的?嘴角彎起一抹淺笑,想那麼多幹嘛?難得清研和令揚的心結解開了,不管怎麼樣,只要他們安然,她有什麼是放心不下的。
「母后,父皇好像很開心哦!」思遠若有所思的望著門口道。
「是哦,洛心,你去叫御膳房準備些皇上和清研喜歡吃的點心和菜,還有。。。。。。」蘇清月抿嘴一笑,記得打扮漂亮一點。
「娘娘。。。。。。」洛心一跺腳,臉色緋紅,轉身匆匆跑了出去。
頭頂是明澈的陽光,手中的琉璃珠在陽光下閃爍著醉人的光澤,軒令揚的嘴角漸漸彎起一抹淺笑來。
「皇上……」蘇清研有些錯愕的看著軒令揚嘴角的笑意。
「你不明白朕為何笑?」軒令揚將手中的琉璃珠放入袖中,「那你可知,這個世琉璃易碎,可同樣的,琉璃也非常堅固,只要你願意去保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