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事
那場大雨後,天氣漸漸的涼了下來,彷彿是一夜間,院子里堆滿了落葉。蘇清月有時候倚在窗前,看著宮女們拿著掃帚掃著落葉,心裡會突然生出一股涼意來。軒令揚呆在御書房裡的時間越來越多,每次回到永和宮的時候,蘇清月已經睡下了,等蘇清月醒來的時候,他又去了御書房,隱隱的,蘇清月也能猜到幾分。
兵符失竊的事始終沒有下文,軒令揚不說,蘇清月便也不問,後宮里也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
這日,蘇清月覺得身子好了些,便扶著侍女的手出了寢宮在走廊上走走。遠遠的,就瞧見一個侍女一臉恐慌的和墜兒說著什麼,因為隔著太遠也聽不太真切,只是隱約聽見晴芷宮,天花幾個字。待再欲聽仔細一些的時候,那個侍女卻瞧見了蘇清月,連忙跪在地上。
「奴婢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吉祥。」
墜兒也連忙轉過身來,朝蘇清月欠了欠身,「奴婢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吉祥。」
蘇清月扶著侍女的手走過去,右手抬了抬,「起來吧!剛剛,你們在說什麼晴芷宮,什麼天花?」
那侍女緩緩起身,偷偷瞟了一眼墜兒,垂著頭不敢說話,墜兒也一臉的為難,不知道應該說還是不說。
「怎麼?後宮有什麼事是本宮不能知道的嗎?」蘇清月扶著侍女的手坐到旁邊的欄杆上,朝墜兒微微一笑,「既然她不敢說,那墜兒你說吧!」
「回娘娘,據說,晉親王染上了天花,晴芷宮正亂成一團了,宮裡所有接觸過晉親王的宮女太監全被帶去隔離了!只留下幾個晴妃娘娘貼身的侍女在晴芷宮照顧晉親王,孫太醫也被關在了晴芷宮,皇上已下旨禁宮了。」
「思遠!」蘇清月猛的站起身來。
怎麼會這樣?思遠才從她身邊離開多久,竟然染上了天花?
「娘娘……」
「皇上了?皇上說什麼了沒有?」蘇清月焦急的追問道。
墜兒搖了搖頭,「皇上聽說晉親王染上了天花,急的沒法,叫了太醫去卻被孫太醫給譴回來了!說是怕傳染出來,於是,皇上就下旨禁宮了!」
蘇清月臉上閃過一絲擔憂,邁開步子就走。墜兒連忙跟了上去,邊走邊道,「娘娘,你要去哪裡啊?您還沒有出月子呢,太醫吩咐了,讓您別吹風。娘娘,娘娘……」
「奴婢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欄杆外面突然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
蘇清月停下腳步望著欄外面一臉淡然的女子,秀眉一挑,別過臉去繼續走路。
「娘娘,您就算去了也一樣見不到晉親王的!晴芷宮的門被上鎖了,除非孫太醫從裡面傳出飛鴿,不然,任何人都沒有辦法進入晴芷宮內!你就算去了,也是白去。」落梅靜靜的看著蘇清月的背影,一字一句道,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蘇清月再次停下腳步,臉上有些微愣,轉眸望著頭頂的蒼穹,緩緩的嘆了一口氣。落梅走上來,伸手扶著蘇清月的手,「娘娘,回宮去吧!吹了風對身體不好。」
蘇清月側過臉望著落梅,眼神里有些試探,可落梅卻是一臉的平靜,彷彿嫁禍小林子,想要替貞妃泰姿遮掩真相的人並不是她一樣,她竟然可以裝得這般的若無其事,甚至還關心她?蘇清月想著想著,覺得有些可笑。她似乎從來沒有看透過眼前這個跟了她這麼多年的人,她的一舉一動都讓她十分不解。
那一次,她設計拋出了小林子,讓內務府以走私珍寶為由抓住小林子,卻不料小林子
突然逃脫,並被自己所救。那之後,她給過她機會,讓她解釋,可她始終不哼一聲,寧願被貶入浣衣局。她原以為,她是貞妃的人,可是後來卻又不像。貞妃出事後,也不見得她有任何舉動。等她再次回宮后,她搖身一變,成了怡容華的侍女。
蘇清月心裡一驚:莫不是,怡容華的死與她有關?那麼,朱婕呢?朱婕的死她是不是也參與過?可是,她為什麼又要在關鍵的時候要救自己了,難道真如尹經年所說,她不想呆在浣衣局裡?
落梅斂著神,任其蘇清月打量著,良久,蘇清月才淡淡的說了一句,「走吧!」落梅這才扶著蘇清月的手緩緩折回了宮裡。
進了屋,落梅扶著蘇清月坐到榻上,又倒了一杯安神的茶遞給蘇清月,見蘇清月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嘴角不禁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眸光柔柔的落在蘇清月的身上。
「你瞧著本宮做什麼?」蘇清月雖然垂著頭,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手裡拈著帕子拭了拭嘴角,卻不著痕迹的將口裡的茶吐了出來。
「皇後娘娘想聽一個故事嗎?」落梅輕輕一笑,明明瞧見了蘇清月的動作,卻也不在意。那茶里,只加了一味寧神的葯,絕不是什麼毒藥。只是,說是不在意,心裡卻還是有些微微的疼痛,她終究是不會再信任自己了吧!
「姑姑既然這麼有興緻,那麼本宮聽聽倒也無妨。」蘇清月微微一笑,將茶杯放在榻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倚在榻上,微笑的望著落梅。
落梅朝蘇清月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蘇清月旁邊的幾個侍女身上。
「你們都下去吧!」蘇清月會意的揮了揮手。
「是,皇后。」侍女們欠了欠身,紛紛的退了出去,順手將門掩上。
「姑姑可以開始了嗎?」蘇清月笑著望著落梅。
落梅淺淺一笑,走到蘇清月面前跪下,伸手輕輕的捏著蘇清月的腳,「娘娘,你可曾聽過賢妃娘娘?」
「賢妃?」蘇清月皺了皺眉,想了許久,頗為詫異的望著落梅,「你提她做什麼?」
據傳,賢妃當年聯和他的哥哥,當朝大將軍慕容決意圖謀害皇上,擁立其子信陽王為帝卻被先帝先一步察覺,派人深夜至大將軍府殺他一個措手不及,與此同時,賢妃也被逼飲下毒酒自盡!只是,當年賢妃的貼身侍女卻抱著十二歲的信陽王,在一些侍衛的護擁下逃了出去。只是,後來卻在帝都與長安城交界處被追兵追到,而後掉下懸崖,死無全屍。
這段過往,蘇清月其實並不知曉,只是年幼的一次偶然聽母親與父親爭吵時提及,那日被派過去追殺信陽王的人正是她的父親——蘇權。
「娘娘,奴婢要跟你講的故事就是關於賢妃。」落梅輕輕一笑,轉身坐在地上,背靠著榻,「奴婢一進宮便被分派到賢妃娘娘宮裡,賢妃娘娘雖然出身武家,但性子溫和,從不與奴才為難。奴婢記得,那年剛剛入秋,皇上常常來庄宜宮和賢妃娘娘一起品茶作畫。賢妃娘娘最喜畫菊花,皇上便讓人在庄宜宮裡種滿了菊花,常常是娘娘作完一幅畫,皇上就會在旁邊題一首詞。第二年,庄宜宮裡的菊花開得好漂亮,可是,皇上卻沒有時間來瞧了,因為新進宮的瑤妃清冷孤傲將皇上整個心思都吸引了過去!那一年,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早,剛一入冬便下了一場大雪,整個庄宜宮的菊花都死了。賢妃娘娘急得病了,皇上似乎過意不去,於是,便在庄宜宮住了一夜,也是那一夜,賢妃娘娘有了身孕。那日,皇上雖然對賢妃的態度好了許多,但還是常常夜宿在瑤妃宮裡。瑤妃生性清高孤傲不與人來往,常常呆在自己的宮裡撫琴習字。她甚少笑,有幾次惹得皇上大怒,可她一臉的淡然。這樣幾次,反而讓皇上對她更上心。此後,賢妃生下了信陽王,宮裡因為瑤妃獨寵,後宮早已不得安寧。有次,賢妃的嫂嫂,將軍夫人來看賢妃,見她神色不好,回家便向大將軍提了幾句。大將軍生性耿直,素來與皇上關係也好,於是,便借著談論朝事的機會跟皇上說了說。你想啊,皇上當時那麼寵溺瑤妃,怎麼聽得進去!面上雖然應了大將軍,心裡卻漸漸的疏遠了賢妃。」
「那,之後呢?」
「之後,很久一段時間,皇上都一直不待見娘娘。只是,有那麼一日,瑤妃娘娘無意中寫了一首菊花的詞,而皇上也無意提起了賢妃娘娘素來喜歡畫菊花。於是,瑤妃便選了一日來庄宜宮裡,賢妃娘娘性子溫和,瑤妃娘娘性子淡漠,可兩人一見面卻有說不完的話!後來,兩人漸漸走近了。就這樣過了幾年,皇上一直專寵瑤妃,也因為瑤妃的關係,對娘娘的態度也漸漸好了起來。直到,直到有一日淑妃去看望瑤妃,發現瑤妃的菊花茶里聞到一種介子的味道,那菊花茶一直都是賢妃送給瑤妃喝的!這麼多年,瑤妃一直無孕,原來,竟然是因為服食了過多的介子。後來,皇上怒了,把賢妃貶為寧嬪打入冷宮,連著信陽王也一起被牽連了。」落梅說完,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不再說下去。
蘇清月抿了抿嘴,也沒有哼聲。這後宮里的女人,最不缺少的就是手段!瑤妃那麼得寵,又得賢妃走得近,難保她們不聯合起來,勸皇上立信陽王為太子。所以,有些人應該著急了吧!其實,這計謀並不算高明,只是在賢妃送的茶葉聞到介子的味道,而瑤妃又服食了這麼些年,一直無孕!這個人,怕是早就在瑤妃和賢妃身邊安插了眼線吧!既扳倒了賢妃,又讓瑤妃無法生育,這一石二鳥之計果然高明的很。
「娘娘,如果你是賢妃,你會怎麼做?」落梅突然望著蘇清月道。
蘇清月一愣,是啊!如果她是賢妃,她會怎麼做了?
可是,落梅沒有等到蘇清月回答,便徑自開口,「賢妃娘娘無故受了牽連,對皇上也算是死心了!於是,便帶著信陽王安安心心的在冷宮裡過日子,因為有大將軍的照應,再加上,賢妃娘娘也有一些積蓄,所以日子挨挨也就過去了。只是,有一日,信陽王發起了高燒,賢妃娘娘急壞了,連忙派奴婢去請太醫,可是,太醫院的人怎麼也不肯隨奴婢去看病。賢妃急得沒法,於是抱著信陽王就要出宮!那天,恰巧是大將軍的門生凌將軍當值。他見信陽王燒得厲害也就帶著賢妃娘娘出宮去找大將軍。後來,再回宮的時候,就看到淑妃在冷宮裡等她!還有的,就是桌上那杯毒酒!」落梅緩緩起身回頭望著蘇清月,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皇後娘娘,您一定聽得乏了,你休息吧!奴婢,改天再和您講好嗎?」
蘇清月正欲答話,卻見落梅已經扭過頭去,緩緩朝門口走去,那悲愴的步子和落寞的背影是那麼的讓人感到沉重和。。。。。。憂傷!門緩緩地被關上,光線被阻擋在門外,蘇清月微微的嘆了一口氣,這後宮里,每個女人都有一個辛酸的故事,可歸究起來,到底是誰錯的少一些,誰錯的多一些呢?
一連幾天,蘇清月都未見到落梅,自然也就無從問起關於賢妃的故事。只是,也不必問,結局她早已經知曉了不是。
襁褓時的小景灝嘟著嘴,閉著眼睛睡得十分香甜。蘇清月摟著他,不禁想起被染上天花被禁在晴芷宮裡的思遠,心裡微微的有些疼痛。
「來,讓朕看看朕的乖兒子!」爽朗的嗓音,讓蘇清月釋然一笑,很快便將那份疼痛拋卻腦後。
「今天這麼早便下朝了么?」蘇清月嘴角微抿。
「恩,想你了,還有朕的寶貝兒子。」軒令揚坐到蘇清月旁邊,伸手將景灝抱到懷裡,目光落在他粉嫩的小臉上,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人家說,男孩長得像母親,女孩長得像父親。朕的小景灝是跟朕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不用想也知朕是你的老子。」
「瞧你說的什麼話!」蘇清月搖了搖頭,伸手扯出帕子為軒令揚擦著額角的汗水,「怎麼滿頭大汗的,一路跑過來的吧!」
「皇後果然聰明,朕想早點見到你和灝兒嘛!當然要用跑的嘍!」軒令揚抿嘴一笑,突然瞥到門口尹經年和幾個太監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笑意更濃,「朕早說過讓你們別跟著朕了,慢慢走,可你們就是不聽!」
「皇上,你別鬧了!」
「哪能啊!朕逗你開心了!」軒令揚微微一笑,伸手將灝兒遞到旁邊的奶娘手裡,朝他們揮了揮手,一屋子的奴才便全部退了出去。
「令揚,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能有什麼事,朕累了,想睡覺了!」軒令揚彎腰將鞋子脫下去,然後爬到榻上,躺下去,緩緩的閉上眼睛。
蘇清月靜靜地看著他日漸消瘦的面龐,有些心疼。
「月兒,瑤城裡一年四季如春,漫山遍野俱是繁花,你可想去瞧瞧?」軒令揚睜開眼,靜靜的看著蘇清月,眼裡有一種蘇清月看不懂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