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卻月陣
要說也不怪拓跋嗣如此信任崔浩,這人確實有才,崔浩關於把高車等諸多小部族遷往冀州的提議,既最大程度地避開了來自拓跋各部的強大阻力,同時又以一種相對隱晦的方式,剷除了拓跋各部進一步壯大的土壤,有效地推進了農耕化,可操作性極強。
農耕化最大的好處就是有利於加強皇權,如果繼續任由這些小部族在草原上過著游牧的生活,要麼他們會逐漸壯大,要麼會被拓跋各部首領慢慢吸納,讓各部首領的實力更加強大。
以上兩種情況,不管哪一種都不是拓跋嗣樂意看到的。
直接動拓跋各部首領,阻力太大,從這些邊沿小部族入手,不失為可行之策。
當然,即便如此,阻力也肯定不小,畢竟誰都不是傻子。
不過,拓跋嗣想到了劉裕,利用劉裕的威脅,現在無疑是推行這個計劃的良機。
崔浩離開后,拓跋嗣獨自在禁苑中散步,思考遷民之事,走到一處假山時,無意中聽到假山後兩個小太監在小聲地聊天:
「這晉使一口氣又寫了兩首詩,幾天過去了,咱們大魏還是沒人能對上,這真是急死人了。」
「急也沒用,就拔拔頹那些人,在太學里打架倒是能耐,要寫詩,就他們行嗎,要是崔祭酒出面應戰還差不多。」
「崔祭酒恐怕是不會出面的了,昨天我隨賀蘭夫人去白鶴觀上香,無意中看到那晉使楊禹也在觀中,你猜,還有誰跟那楊禹在一起。」
「誰啊?不會是崔祭酒吧?」
「當時離得有些遠,雖然不能十分確定,但我瞧那背影確實像崔祭酒。」
「不會吧,這崔祭酒怎麼會和晉使在一起呢?聽說晉使給崔祭酒送了兩箱禮物,崔祭酒原封不動直接給送宮裡來了,這顯然是不想與晉使有瓜葛,怎麼還會與晉使私會呢?」
「你不說還罷了,說起那兩箱禮物呀,我總覺得這其中怕是有些古怪。」
「兩箱絲綢而已,我親眼瞧見的,能有什麼古怪?」
「連你都說兩箱絲綢而已,這難道還不古怪嗎?你想想崔祭酒是什麼人,那可是陛下身邊的紅人,晉使難道不知道嗎?晉使要求崔祭酒辦事,只抬兩箱絲綢去,未免太寒磣了吧?」
「啊……你的意思是……」
「我可沒別的意思,你可不要跟別人亂講,我只是覺得晉使送兩箱絲綢給崔祭酒,也太小氣了些,這哪像是一國使節送的禮物,別的我可什麼都沒說。」
拓跋嗣聽到這,眉頭一皺,若有所思,他沒有驚動假山後的兩個小太監,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悄然走往他處。
***
白馬津,黃河北岸。
拔拔嵩派振威將軍拓跋娥清、冀州刺史阿薄幹各率數千騎兵,沿河隨晉軍西行,不時襲擾,遲滯晉軍西進。
晉軍士卒在黃河南岸,用長繩牽引船隻,風大浪急,有的牽繩突然崩斷,船隻漂到北岸,船上的晉軍皆被魏軍誅殺。
劉裕派大軍上岸,魏軍即避戰退走,大軍一回到船上,魏軍又來,不斷騷擾,這極大的阻滯了劉裕的行軍速度。
王鎮惡所率前鋒被擋在潼關之下,糧草一直難以保障,急需支援;而劉裕大軍在魏軍不斷騷擾下又進展緩慢,再這麼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劉裕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名將,針對晉軍人少上岸魏軍便圍攻,人多上岸魏軍便退走避戰的特點,他想出一個作戰方案。
他先派白直隊主丁旿率700人登上北岸,所謂白直隊,是劉裕從南下流民白丁中精選出來的勇武之士作為護衛入直左右,故稱白直隊。
白直隊登岸時攜戰車百乘,在距水百餘步處布下弧形陣,兩頭抱河,形似新月,每輛戰車設置7名持仗士卒。
布置好后,丁旿在陣中豎起一根白毦作為信號。而魏軍見數百名晉軍上岸后一通忙碌,不解其意,沒有貿然行動。
早已準備好的寧朔將軍朱超石看到白毦豎起,便抓住魏軍遲疑的當口,率2000人馬攜帶床弩百張,長矛千支,迅速馳入丁旿陣中。
魏軍見晉軍就這點人馬,後繼再無大軍上岸,便不象之前那避走,開始向晉軍發起圍攻。
朱超石先以軟弓小箭示弱,魏軍果然中計,認為晉軍眾少兵弱,攻勢更急,魏軍主帥拔拔嵩也率3萬騎兵趕來,一起猛攻,企圖將這兩三千晉軍全滅於岸邊。
這時朱超石才下令士卒改換強弓猛射,魏軍紛紛墜馬,死傷慘重。此時魏軍殺紅了眼,加上兵力十倍於晉軍,哪裡肯就此罷休,更是蜂擁而上,鐵蹄如雷,殺聲震天。
朱超石不怕魏軍攻勢猛烈,怕的是魏軍像以前一樣避戰退走,他等的就是這刻,在他一聲令下,晉軍將帶來的長矛置於床弩之上,掄起大鎚擊打床弩扳機,一輪上百支長矛呼嘯而出,一支能洞穿三、四人。一時間魏軍人仰馬翻,血肉紛飛,一輪射出,又是一輪,彷彿沒完沒了,有些魏軍被射中頭部,整個腦袋為之炸開,腦漿飛濺,那慘烈的景象讓魏軍肝膽皆顫,很快潰退,晉軍趁勢出擊,斬殺魏將阿薄幹。
魏軍退還畔城,朱超石率寧朔將軍胡藩、寧遠將軍劉榮祖率軍五千追擊,激戰竟日,大破之,斬獲千計。
劉裕見晉軍取勝,又遣振武將軍徐猗之率5000人渡河,攻越騎城,途中遭到魏軍包圍,徐猗之用長戟結陣抵抗。不久,朱超石趕來增援,再次擊敗魏軍,斬敵甚眾。
***
平城,城南驛館。
因為是在房中,劉青鸞沒有刻意扮男裝,一襲雪狐裘映著她粉嫩的臉,水靈靈的。
楊禹送禮回來已有幾天了,崔家那邊沒什麼動靜,劉青鸞略帶嘲諷地說道:「兩箱絲綢,你就想把崔浩坑倒,未免太過想當然了吧。」
「你不懂,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手法。」楊禹一邊看書,一邊漫聲答道:「如果單是我一個,自然坑不了崔浩。」
劉青鸞冰雪聰明的人兒,自然知道楊禹只是個遞刀子的。
只要有機會借刀殺人,只怕城中的鮮卑貴族,還有宮裡的那位西平公主,誰都很樂意狠狠捅崔家幾刀。她挺了挺那小蠻腰道:「我看呀,你遞上的這刀子只怕是鈍了點,沒啥用。」
「這你就不懂了吧,鈍刀子割肉,那才叫一個疼呢。」
「你且先別得意,我擔心這刀子沒割到崔家,說不定反而會先把咱們給傷到了。」
「這倒不無可能,怕了?常言說得好,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想坑崔浩這種人精,自己卻想一點風險也不承擔,哪有這樣的好事?」
劉青鸞微微一沉默,一會兒幽幽說道:「你就從未顧慮過我的安危?」
「嗯?」楊禹萬沒想到劉青鸞會突然冒出這樣的話,他合上書看了她一眼,只見她悄然移開了目光,臉上的神情讓人琢磨不透。「小娘子,對不起,這事確實是我沒考慮周全,這樣吧,我立即在城中給你另外安排個住處,若真有不測,總能保你周全。」
「哼!我哪也不去。」劉青鸞說完,拂袖而去,留下楊禹一人發了好一陣呆。
楊禹與那些鮮卑貴族子弟的文斗還在繼續,沉寂了兩天之後,魏國這邊終於有一位叫盧安的人,寫了一首駢文長詩,為很多人所稱讚。
結果他的詩一貼出,楊禹立即又甩出了一首《燕歌行》,還是一揮而就,還是豪氣干雲,什麼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總之整首讀來讓人蕩氣迴腸,不能自已。
楊禹寫的若是那種風格迤邐的詩歌,這群終日好勇鬥狠的鮮卑貴族子弟或許還不屑一顧,但這些天楊禹所作之詩,無不是豪氣干雲,鐵骨錚錚之作,即便是文弱書生,讀來也不禁熱血騰騰,更何況這些鮮卑少年野性未脫,這些風格豪邁雄渾的邊塞詩太合他們的心意了,每首都能直擊他們的靈魂。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讀到這兩句,即便是一向蠻橫的拔拔禿也不禁深受震撼,只感覺熱血在身體里不停的激蕩,頭皮陣陣發麻。
文斗,看來是鬥不過了,但就這麼認輸一群紈絝子弟又不甘心。
他們一大群人在酒肆里一邊喝酒,一邊商議對策,拔拔禿十分不爽地說道:「他娘的,這樣太憋屈了,起初是誰答應跟那些島夷斗詩來著,我日他祖宗!」
「拔拔禿,說得好像你當時沒答應似的。」
「伊婁傲,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行了,你們別爭了,我看呀,咱們都上了那些島夷的當了,當初確實不應該答應跟他們鬥文,咱們擅長的是什麼,是騎射,跟他們去比詩文,那不是棄長取短嘛。」
「就是,就是,少跟他們廢話,有本事讓他們跟咱們比拳頭,要是能用拳頭打贏咱們,爺才服他。」
「沒錯,走,找那些島夷去,就跟他們比拳頭。」
「走!先把他們干趴下再說,爺倒要看看到時誰敢說咱們是蠻夷.」
「誰敢說就打到他說不出話為止,走走走。」
一群鮮卑頓時把什麼文明都拋在了腦後,一心只想痛快的宣洩一番,一個個揮舞著拳頭,向城南驛館殺去。
這回,他們決定用拳頭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