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流放三千里?
此時楊禹已想好了說辭,起身施禮道:「二公子你可算來了,在下有虧職守,連累了桂陽公,真是罪該萬死。」
劉義真得知楊禹被關入大牢后也很擔心,生怕連累到他,畢竟是他請楊禹赴宴,才導致楊禹擅離職守的。
他示意讓幾個隨從等在門外后,有些著急地追問道:「楊司馬,你說事關我的前程以及此次北伐成敗,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是孩子好忽悠啊,楊禹一正神色,說道:「二公子,令尊此次帶您出征,無疑是想讓二公子建些功業,以備將來委以大任。此番我失職下獄,本是咎由自取,但若是讓令尊知道在下是赴二公子之約,在竹林寺撫琴論禪以至忘乎所以,二公子請想,到時令尊會作何反應?」
這還用說,自己那親爹肯定是大失所望,大發雷霆啊。
劉義真想到這些,兩片眉毛都快擰到一起去了。楊禹疏於職守本來是楊禹自己的問題,但當初正是他向自己父親薦用楊禹,而且偏偏事發時楊禹是赴他的約,這事是瞞不住他父親的。
他與謝靈運、僧人慧琳等人交遊,熱衷清談,他父親早就不滿,還因此當面訓斥過他;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他父親不震怒才怪。
劉義真再不敢往下想了,急切地說道:「楊司馬,你才高八斗,一定有應對之策,快快教我。」
楊禹長吁道:「如今只有讓令尊相信在下赴二公子之約並非是吟詩作賦,而是討論北伐之事,令尊才不至於遷怒二公子您啊。」
劉義真恍然道:「不錯,然而如何讓家父相信呢?」去竹林寺討論北伐之事,這一點說出去連他自己都不信,更不可能騙得過他爹了。
「二公子莫急,先聽在下細細道來,如今羌秦內亂不止,姚泓又懦弱無能,太尉此次伐秦成功與否,其實關鍵不在羌秦,而在北魏。」
「此話怎講?」
「這次我軍糧草轉運皆賴水路,必須經過北魏控制的滑台等地,為保障水道安全,必須先拿下滑台,然而大尉又不想因此與北魏開戰,以免顧此失彼,錯失滅秦良機,如何安撫北魏,使北魏不至於因丟失滑台而傾力來戰,這必將成為太尉最為頭疼的事。二公子您只須去向太尉說明,咱們宴席之上正在討論此事,並且告訴太尉,在下有對策,如此太尉不但不會再遷怒於二公子,還會對二公子大加讚賞。」
劉義真聽了大喜過望,隨即又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楊司馬,您有何良策,快說快說。」
「二公子莫急,大至的策略在下確實有了,其中有些細微之處還須再斟酌斟酌,二公子還是先去告知令尊,遲則恐將有變。」說到這,楊禹讓劉義真附耳過來,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見劉義真還是有些擔心,他接著說道,「二公子放心,只要太尉相信咱們在宴席上不是在弄琴論禪,便不會再遷怒於您,至於最後太尉是否採納在下的策略,對二公子來說已無關緊要了。」
劉義真一想也對,只得忍住好奇心說道:「也罷,那我便先去找家父說明此事,楊司馬先斟酌吧。」
劉義真來去匆匆,楊禹相信有他傳話,劉裕應當會見自己一面,這是他目前脫罪的唯一機會,得好好把握才行。
等劉義真離去,小九便忍不住小聲地問道:「郎君,您真能向北魏借道?」
楊禹露出一抹苦笑道:「你不用擔心,能不能向北魏借道不好說,但只要太尉同意讓我去試試,這就足夠了。」
「可萬一借道不成呢?」
「呵呵。」楊禹笑而不答,只是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腿,彷彿坐久腿麻了。
小九先是一愣,看著他拍腿的動作,心中恍然,慢慢露出了一抹笑容來。
劉裕雖然讀書不算多,但能從一介草民混到離皇帝寶座只有一步之遙,不是那麼簡單的,想要忽悠他肯定不容易。
好在自己這條命對劉裕來說無足輕重,只要讓劉裕覺得有些希望,同意讓自己去北魏遊說一番就足夠了,到時就算遊說不成,大不了風緊扯呼。
刺奸參軍吳守正退下不久,門口又輕輕響了一聲,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閃身進來,她穿著緋紅蹙金海棠花鸞尾長裙,手上捧著碗羹湯。
坐在几案后看文書的劉裕一抬頭,嘴角頓時露出一抹微笑來。
「伯父,歇會吧,這可是我親手熬的湯,快趁熱喝了。」
面對淺笑嫣然的少女,一向殺伐果斷的劉裕很是沒脾氣,乖乖放下文書,接過參湯喝了起來。「嗯,青鸞,你這手藝長進了不少嘛,好喝,好喝。」
少女臉上的梨渦忽現,滿眼是笑意地說道:「好喝吧!這湯可是我跟那楊禹學來的,名叫桂花玉露湯。」
「嗯?楊禹?」劉裕何許人也,立即明白這湯另有味道,不過他臉上的笑容並未收起,面對這個冰雪般的少女,他心裡總是那麼柔軟。
「那傢伙管糧草不行,弄吃的倒是獨具一格。」
「青鸞,你少跟我打馬虎眼,來給楊禹求情的吧?」劉裕那雙濃眉一挑說道。
少女笑容一收,正義凜然地說道:「求情?我豈會幫他求情?枉我三天前還幫他說過好話,這可是我第一次在伯父面前幫人說話,結果呢,這人入職才三天便出事了,三天,才三天啊,青鸞這臉都沒地方擱了,還幫他求情?大伯你儘管把他斬了,我絕不幫他說一句話。」
劉裕聽了哭笑不得,心知你要是真信了她說的,那以後恐怕就沒好日子過了,這話得反著聽,楊禹雖然不是她推薦的,但她幫著說過好話,也間接算她推薦的了,這才三天就獲罪,她面子上過不去。另一層意思是楊禹才入職三天,恐怕連轄下小吏都還認不全,把罪責全推到他一個人身上不合適。
這個侄女是他三弟劉道規留下的唯一骨肉,劉家起於寒微,不像那些世家門閥人才濟濟,三弟劉道規是他家族中唯一能獨當一面的人,劉裕可謂是寄予了厚望,將建康上游重鎮荊州交給了劉道規。
奈何天意弄人,劉道規英年早逝,這讓劉裕如同斷了一臂,痛惜不已。
劉青鸞是劉道規留下的唯一骨肉,愛屋及烏之下,加上此女在子侄輩中最是聰慧,在軍政方面也常有驚人之語,劉裕向來待她比親閨女還親,少有拂她之意。
「青鸞啊,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想啊,要是我手下的將軍領兵作戰不利,總不能因為他是第一次領兵便不予責罰吧?」
「呵呵,大伯,你誤會了,我真不是來幫楊禹求情的。這人犯了錯,即便死罪可免,那也是活罪難逃,伯父,你當怎麼罰就怎麼罰,最好把他流放三千里。」少女捏著小拳頭,一副不罰楊禹不解氣的樣子。
劉裕心道,好吧,死罪都讓你給免了,還說不是來求情的。他輕捋了一下鬍鬚,故意沉吟不語。
劉青鸞更乾脆,絕不在此事上糾纏,她秀眉微微一蹙道:「伯父,不說這個了,刺客的事,吳守正查得怎麼樣了?」
劉裕也不瞞她,把吳守正的偵查結果向她說了一遍,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便隨口問道:「怎麼,青鸞你覺得是吳守正弄錯了?」
劉青鸞挪了挪手指道:「那倒不是,這些刺客是司馬文思派來的或許沒錯,讓人疑惑的是,大伯去碼頭是臨時起意,這些刺客卻能很快尾隨而至,這其中恐怕另有蹊蹺。」
劉裕目光一凝,略一思索后說道:「這些人既然是來行刺我的,暗中盯著帥府倒也不足為奇。」
劉青鸞呡了呡櫻桃小嘴,搖頭道:「最近城中來了很多運送糧草的民夫不假,但帥府一帶戒備森嚴,普通民夫避之唯恐不及,這些刺客都是生面人,長時間在帥府附近盯著很容易露出馬腳。」
「青鸞,你的意思是……」
「以我看來,刺客很可能有內應。大伯,你仔細想想,你去碼頭之時,都遇到了什麼人,或者有什麼人知曉。」
「嗯,此事我會讓吳守正詳加排查的。」
***
劉裕帥府前,兩班甲士肅立,威武雄壯,洞開的大門內也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防衛森嚴。
正堂之上,劉裕身著常服,腰束玉帶、頭戴進賢冠,背靠屏風而坐,因為昨日傳來收復洛陽的捷報,劉裕心情還算不錯。但作為征戰多年的老將,劉裕絕不會因此便沾沾自喜。
案上薰香裊裊,劉裕放下手上的軍報,目光不禁微微一沉,這份軍報是前方將領王仲德剛剛送來的,稟報的是北魏兵馬動向。劉裕思路清晰,深知這次北伐成敗與否,最關鍵的不在於內亂不休的羌秦,而是北魏。
現在的情況與當年曹操北征烏桓時已大為不同,由於馬鐙的出現和普及,騎兵在馬背上得到了極大的借力,因而可以對步兵方陣進行猛烈的突擊,加上其日行百里的速度,在戰場上相對於步兵有了極大的優勢。
晉室南渡之後便失去了所有的馬場,戰馬極為稀缺,而北魏是游牧部族,大部分都是騎兵,在平原上作戰佔盡優勢。
南船北馬,劉裕最大的優勢是水軍,現在幾乎所有的後勤糧草也全賴水路轉運,但水道的輻射範圍畢竟有限,而且水道如長蛇,難以像陸上城池那樣互成犄角,互為奧援,長長的水道只要有一處出了問題,往往便是全線癱瘓,有鑒於此,劉裕不得不慎重對待北魏的問題。
此時列坐於帳下的有太尉軍諮祭酒、后將軍孔靖,太尉從事中郎傅亮,太尉左長史王弘,右長史鄭鮮之、太尉參軍謝晦,太尉主簿孔寧子,咨議參軍王修等人。
略加沉思之後劉裕對眾人說道:「諸位,剛剛收到王仲德急報,拓跋鮮卑以乙旃建為帥,兵壓河北,想來是有意擋我西征之路,對此諸位有何應對之策?」
在座的眾人聽了這個消息,都不由得暗皺眉頭。
自永嘉南渡,北方諸胡如走馬燈一般,你方唱罷我又登場。
說來鮮卑拓跋部的崛起還有賴大晉之功,淝水一戰,一統北方的前秦土崩瓦解,原本臣服於前秦的鮮卑拓跋部得以自立,先定國號為「代」,后改為「魏」,至今不過二三十年;但其迅速坐大,滅了後燕之後如今疆域已囊括漠南、河北、山西大部,甚至佔據了黃河南岸的滑台等地,力壓北燕、後秦、胡夏等國,頗有一統北方之勢。
這次討伐後秦,劉裕的大軍逆河而上,必須經過北魏控制的滑台地區,最擔心的就是北魏從中作梗,從而錯失了伐秦的良機。
太尉從事中郎傅亮先開口道:「我等本有向鮮卑借道之意,然如今鮮卑興師而來,借道一說恐怕已不切實際,如今也只有以我水師之利,將魏軍隔阻於黃河北岸,鮮卑人自幼長於馬背,不習水戰,只要我軍多加防範,其未必奈我何。」
年已近七旬的孔靖撫著花白的鬍鬚道:「鮮卑索虜豺狼之性,得知太尉北伐,其興師而來,想從中漁利不足為奇,為避免我軍兩面為戰,老夫以為,還是先虛與委蛇,許其厚利,觀其反應再說。」
孔靖老成持重,還是想先以利誘穩住北魏,畢竟魏軍或許奈何不了劉裕的水師,但牽制一下劉裕大軍的速度卻是不難,一個不慎,長長的運糧船隊就可能遭襲,若是糧草被燒,大軍能安然打道回府已經不錯了,還談什麼北伐?
王弘等人剛想接著發表自己的意見,堂外卻傳來了桂陽縣公劉義真求見的聲音。
這次北伐,劉裕把兒子劉義真與劉義隆帶在身邊,本意就是要他們來歷練一番的,平日與幕僚議事一般都會叫上這哥倆。
此時劉義真求見,劉裕自然不會避他,只是劉裕對劉義真近期表現頗為不滿,待他進來后便嚴厲地掃了他一眼。
劉義真嚇得連忙倒豆子般說道:「父親,昨日孩兒與度支校尉司馬楊禹談論北伐事宜,楊禹聲稱能說服北魏借道,孩兒以為事關重大,特來稟報父親。」
「楊禹?「劉裕冷哼一聲道:「他要如何說服北魏?」
「回父親,昨日剛談及此事,便天降大雨,楊禹憂心糧草,匆匆離去,因而未及細談,但楊禹當時提及欲假道於魏,恐怕要先說服魏主寵臣崔浩才行,孩兒覺得頗有道理,因而特來稟報父親。」
「崔浩?」不光是劉裕,便是在座的孔靖等人,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
崔浩出身清河崔氏,其父崔宏是北魏重臣,而崔浩才名遠揚,年紀輕輕便深得魏主寵信,所以崔浩之名在座的眾人皆有耳聞,當然,畢竟兩國並無來往,所以大家對崔浩的了解也只止於風聞。
不管怎樣,崔浩是魏主寵臣不假,從他身上著手也不失為一個可行之策。
遙想當年,張儀以商於六百里地坑了楚懷王一把,楚懷王大怒,張儀出使楚國時,楚懷王誓要殺了張儀,張儀就是通過楚國大夫靳尚間接遊說楚王得以脫身的。
以前事鑒之,要遊說魏主借道,從魏主身邊的寵臣著手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另外,至少有了這樣的細節,劉裕相信自己兒子和楊禹昨日是討論過正經事了,這讓他心裡頗為欣慰,神色也緩和了下來。
此時太尉左長史王弘卻說道:「太尉,楊禹只是小小度支校尉司馬,一番妄言,不過是嘩眾取寵,豈足為信?」
謝晦也立即說道:「太尉,楊禹乃秦州人,剛剛南來,底細不清,安知不是羌秦派來的姦細?其言不可信也!」
謝晦這話就有些誅心了,其實劉裕所倚仗的北府軍很多將士都是南遷之民,比如剛剛攻下洛陽的王鎮惡也是來自關中,其祖父還是大名鼎鼎的前秦宰相王猛。
謝晦年少得志,心高氣盛說出這番話來,劉裕暗暗皺了皺眉頭,但並沒有責備謝晦,因為他知道對北方將官不信任的絕非謝晦一人,而是一個普遍的現象。
而在場的人中,同為關中人的咨議參軍王修有些坐不住了,他當即拱手道:「太尉志在千里,胸懷四海,用人豈能有南北之分?這楊禹是真有才華,還是羌秦姦細,太尉大可召來察問,當不難分辨。」
劉義真連忙介面道:「父親,王參軍所言極是,以父親的英明,楊禹所言是真是假,一問便知。」
其實,王修的話已經算是比較隱忍的了,劉裕心裡頭也明白,現在絕不能讓南北之爭甚囂塵上,否則對北伐將極為不利,他掃了謝晦一眼,制止了他進一步反駁,淡淡說道:「那就如王參軍所言,召楊禹一見吧。」
劉裕發下話來,謝晦等人只好作罷。
一炷香時間之後,楊禹被帶到帥府。時已深秋,天氣寒涼,餓著肚子的楊禹走得有些慢,他第一次進入這個權力中樞,劉裕目前雖無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他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可能影響到東晉、北魏、後秦等國的命運,而眼下楊禹的命運更是在他的一念之間。
楊禹輕輕吁了一口氣,沉下心來,準備迎接這次的生死考驗。
劉裕沒有讓楊禹久等,侍衛進去稟報之後,劉裕便傳他入見。
「罪官楊禹,拜見太尉。」一進前堂,楊禹先向劉裕長身一揖,接著再向左右一揖,算是與在座的諸人也施過禮,一串動作從容不迫。
劉裕見他年紀輕輕,卻頗有幾分沉穩的氣度,對他的觀感好了一些,待他施完禮,劉裕才徐徐說道:「正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楊禹,度支校尉不在,你身為司馬,卻玩忽職守,導致大量糧浸水,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