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那天直到離開,徐稚柳也沒有明言自己不再巡視窯廠的原因,只很快梁佩秋就有了答案。
城中風向開始轉變的那一日,吳寅回到了景德鎮。
他路過巡檢司大門卻不入,直奔湖田窯。景德大街上但見其一行黑色勁裝打馬而過,灰塵滿天,不過片刻,一行人又轉去了煙花場所。
這番動靜之大,連整日在窯廠燒火的梁佩秋都聽到了有關吳大人的風流韻事。不過旁人不知曉,她卻再清楚不過,秦樓楚館彙集的昌江河畔,除了畫舫、私房和姑娘,還有不為人知的官行勾當。
吳寅去的多半是鶴館。
他作為巡檢司使,和縣令官階等同,在景德鎮地界兒還沒有去不得的地方。往常腰牌一出,那些個家奴見風使舵,總要對他禮敬三分。
不想到了鶴館卻碰上硬骨頭,愣是不讓他進,就算他搬出執行公務的由頭,對方也概不理會,揚言非邀請不得進,這是鶴館的規矩。
吳寅不怒反笑,頭一次見到有遇官不怵的狠角色,倒起了練手的興頭,二話不說揮拳直上,對方一退再退,只防守不進攻。
可觀其出手架勢,吳寅就知對方功夫深不可測。而這樣的高手,居然用來給鶴館看大門。
實在屈才。
吳寅不由下手更狠,接連十幾招都被對方以巧勁化解之後,料到此番想順利進入鶴館怕是困難。正想著一些旁門左道的法子,就聽小廝高聲唱道:「幾位大人快收手吧,都是自家人,別傷著了。」
吳寅想說誰跟你是自家人,就見那小廝拱手一彎腰,笑嘻嘻地說道:「吳大人,徐少東家有請。」
吳寅順勢收手,面上不顯,心思卻轉得飛快。
想來他和這看家護院動手的時候,已有「鷹犬」識趣地向內通報。前後不過半盞茶功夫,他就被准許入內,想來對方離前院不遠,或可就在附近。
吳寅不動聲色地環視一圈,目光投向不遠處群山堆砌的閣樓。
只這一瞬,他就收回視線,心中納悶的是,徐稚柳何時得了此間主人的青眼,竟能有此禮遇?
說話間小廝引著他往後走,邊走還邊介紹起鶴館,亭台樓閣,移步換景之間,巧思畢現。還真是同小廝說的一樣,這間園子集數位名家、工匠設計打造,花費甚巨。
只是吳寅的心思落在了別處,看著眼前奢華的景象,嘴唇不自覺綳成一條直線。
見狀,小廝不再多嘴。
兩人拾級而上,很快到了吳寅先前看到的閣樓,中途還設有一座假山涼亭,上面草書寫著三字——閬風亭。
小廝說:「徐少東家就在上面閬風閣,吳大人請。」
吳寅撩開衣袍,大步而上。
走得近了,隔窗正好望見裡頭的場景,伴著談笑聲一齊入耳。
「所謂開片,僅僅是指釉面裂了,但瓷胎本身沒有裂。其中又有細化,局部的釉裂叫做驚釉,整片釉面都開裂,才叫開片。」
驚釉也好,開片也罷,都是在生產過程中釉料和瓷胎本身發生的反應不同步,從而產生的一種自然而於肉眼看來有差別的結果。
其中五大名窯里,以哥窯和官窯為代表,流傳最廣。
「哥窯瓷器的裂紋非常細密,呈現深色,沒有規則,不加細看亦或外行來看,只會認為是一種特殊的裝飾手法,很難認出這其實是釉面開裂導致的結果。這種裂紋很像冰里的裂紋,又稱』冰裂』。」徐稚柳說著,手指向窗戶,幾人視線紛紛投遞過來。
正好和外頭的吳寅目光相撞。
徐稚柳朝他點頭示意,微笑了一下,繼續說道,「二位大人請看窗戶上這種由斜線分割而成的圖案,其實就是冰裂紋。青花瓷上也經常畫冰裂紋,還常常把它和梅花組合在一起而成冰梅紋。」
張文思點點頭,頗有點咋舌。
要不是徐稚柳特意提起,還當真如他所說,以為是一種工匠自詡為美的紋式,哪裡能想到,「瑕疵」也能被他們描成絕品。
從工藝的角度來說,裂縫確實是一種質量問題,也確實存在著一種特殊的美,它的紋理變化萬千,無跡可尋。「裁剪冰綃,輕疊數重」,在人工之上,呈現天然的變化,它讓器物看上去顯得古老,如同青銅器上的銹跡。
徐稚柳徐徐笑道:「自古往今,哪怕殘缺也是一種美,美自然就有人欣賞。公公我說得對嗎?」
安十九自小被罵夠了閹種,最清楚不過自己較於普通男子缺少了什麼。這種殘缺,在方方面面驗證了它的醜陋,可徐稚柳卻說殘缺是一種美,也不曉得幾個意思。
安十九審視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不放過其任何一點可能存在的鄙薄。
他已然想到,若這人至今還敢存有一星半點鄙薄的意思,那必是無可馴化的禽獸。禽獸不會向任何人俯首稱臣,如此他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他。
就在這裡,此時此刻。
可惜,他實在無懈可擊。
安十九遂笑道:「要不說是徐大才子呢,你看你一解釋,我等粗俗之輩,也能欣賞其一二了。」
徐稚柳不置可否,雙手交握青花瓷瓶繼續往下講,這種裂紋並非出窯之後就固定了,而是不斷發生,仿如樹木生長。
開裂時會伴有極清脆的「叮」的一聲,讓人一驚。最初的幾天聲音不絕於耳,之後便慢下來,以至無聲,不過數月甚至數年之後,仍會趁人不注意時,忽又「驚」一下。
「這就是開片的另一種美了,數日乃至數年計仍會有窯內反應的聲響,過去五大名窯有半數以上都追求著各色各樣類如開片的紋飾。公公日後若聽到這種聲響,別被嚇到了,以為這是什麼殘次品。」
「哪裡哪裡,你徐少東家敬獻的東西,豈有次品一說。」
說是敬獻,一下子把雙方的地位標榜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徐稚柳渾然不覺被羞辱的坦然姿態,頷首一笑。
三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說話間又提到前朝突生裂縫的龍缸事件,徐稚柳解釋,龍缸上的「璺」,其實就是上述提到陶瓷、玻璃上的裂紋。在燒造工藝還不至於爐火純青的前朝,「璺」極容易在高溫后出現在瓷器表面,但是裂隙的程度大小各有見解。
偏細的紋線,以冰裂紋為主的可謂「開片」,是一種美,並不影響龍缸的使用功能。
但以當時的眼光來看,御窯廠進貢的龍缸上有裂紋,可謂對皇家不敬。是時總領內務的大太監怒火衝冠,直接命令錦衣衛杖罰督陶官,並以皇帝之命不問青紅皂白,派官員前往景德鎮再行燒造。以至於龍缸任務之巨,幾次掀起民變。
而今安十九坐在這位子上,上有內務府監察,司禮監黨系鬥爭,下有官窯掣肘,民窯鬆散難治,他夾縫中生存,不可謂不如坐針氈,這也是他僅僅只是恫嚇徐稚柳,而非直接殺死他以泄憤的根本原因。
徐稚柳作為湖田窯的少東家,以如今內廷的燒造需求來看,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徐稚柳可以死,但湖田窯不能動。可徐稚柳和湖田窯之間,卻牽一髮而動全身。
端看那一晚徐稚柳出現在府前,一大幫工人尾隨其後的架勢,安十九就知道目前他還殺不了他。
不過,換來用用也無不可。
若用得趁手,且當一條狗養著,也費不了多少心思。安十九如是想著,給張文思一個眼神,張文思果斷退下,不久吳寅入內。
徐稚柳為他們二人介紹身份,安十九對吳寅哪裡陌生?過去在禁中就見過的。
兩人不過逢場作戲,各自作揖。
吳寅實話實說:「當日奉命去捉拿公公時,沒想到公公還能有回來的一日。」
「托吳大人的福,小人命硬。」
「聖人心善,此次以戴死罪的形式容許大人回來協助縣令,督管陶務,大人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豈敢豈敢,有那一回就夠受的了,我再是命大恐怕也經不起第二回。」
安十九抬手飲罷杯中酒,借口身體不適翩然離去。
一時間,莨風閣只剩下吳寅和徐稚柳二人。
吳寅回想起安十九離去前抱著的青花梅瓶,臉色頓冷:「你今日過來,是特地給他送禮?」
徐稚柳點點頭,沒有開口。
吳寅見他神色冷淡,以為他責怪自己來得太晚,趕緊解釋:「那日我接到贛州府急報,立刻出發前往剿匪。前後十數日被困在深山老林,險些丟去半條命,后回到府衙聽說了此事,才覺察不好。等我趕回時,已經……已經來不及了。」
雨夜那一出《殺雞儆猴》實在演得好,加之安十九刻意放出風聲,即便遠在州衙,他也聽到了茶館里說書人們繪聲繪色的演講。
只那時已然事發,想到被困深山的十數日,又想起夏瑛被遣去攻打南蠻的一出,簡直是如出一轍的「調虎離山」。
這麼一想,哪裡還能不明白?
「定是他們故技重施,故意將我調走,以讓你無處支援,向他們低頭。若我能早日回來,若我不輕易上當,你也不會……」
「我都知道。」
徐稚柳淺淺一笑,算作回應。
阿南事發之時,他第一時間想到吳寅,派了人去巡檢司才知吳寅於一日前就已離開景德鎮。回想安十九出現的時機,不可謂不巧妙,如此也就想通了前後關竅。
只吳寅離開突然,他還擔心安十九會對他不利,卻也不知何處去信。
思來想去只得作罷。
好在安十九沒太喪心病狂。
今日這一出,也不過是為了全安大人的臉面,彼此默許之下由他低聲下氣,來求一個「友好共處」的場面罷了。
徐稚柳盤膝於蒲團上,欠身倒了杯茶,淺色湯水晃動著,被他雙手平舉送到吳寅面前。
吳寅不習慣文人做派,趕緊擺手,接過去牛嚼牡丹似的一口喝下。末了還倒扣杯子,朝徐稚柳示意一滴不剩。
徐稚柳不由地笑了。
吳寅這才微鬆口氣,又道:「你千萬不要輕信了那閹賊的鬼話,他們那幫內廷的閹人,鎮日活在算計里,沒皮沒臉,更沒有骨頭,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吳寅還要說下去,被徐稚柳以手掩唇,搖了搖頭。
他當即意識到隔牆有耳,卻是不怕,高聲道:「老子還怕那閹賊?有本事明著來,不要暗地裡傷人!」
徐稚柳但笑不語。
只是那笑意浮於表面,始終未達眼底。吳寅瞧著面前這人,看似還是熟悉的那個人,只神態、精神和內里彷彿都被掏空了,短短數日,渾似變了個人。
他還想說些什麼,可面對給不了任何回應和承諾的徐稚柳,說再多又有什麼用?
吳寅頓覺氣餒,又想鶴館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不若先行離去,日後再找機會見他?不想臨要出門時,徐稚柳忽然叫住他。
莨風閣上忽起一陣風,閣內中人端坐在燃香的榻后,身姿清正,面目肅然,似佛似聖,頗有一種不問俗世的高人之姿。
吳寅目光掃過山巒間,再次向他看去。
瞬時間,他彷彿回到不久之前,在一個水汽尚未化開的清晨,隔著重重霧靄他也曾這樣回頭,那時的閣中人也是這副形態,靜水流深,殺意四起。
他不由展顏一笑,又立刻作出佯怒的姿態。彷如兩人吵崩了似的,用力甩上門扉,氣怒而去。
隨後,窗邊落下一枚荷包,徐稚柳起身走過去,朝窗外看了一眼,並不見一人,也不知這荷包是如何落下的。
片刻之後,他打開荷包,取出裡面的紙條。
上面簡簡單單三個字——黃家洲。
*
回到湖田窯,徐忠剛巧從黃家洲地界兒回來,說起那邊的情況簡直滿臉菜色。
「好在就是去走個過場,我腳步一轉就回來了。還讓我主持公道,我主持個他奶奶?上趕著去被人打還差不多。」
徐忠在小廝伺候下凈了手,洗了臉,想到什麼又說,「回頭徐大仁若來找你,你也別蹚這渾水,我去洲地上看過了,嚯,一大幫下腳夫杵在那兒,可不是什麼小打小鬧,搞不好出人命的。」
徐大仁是蘇湖會館的館長,今兒這出就是他起的頭。
說起黃家洲那一片,原先就是一塊由昌江東岸向河延伸出來的無名洲地。蓋因前朝有位皇帝私訪景德鎮時,從那裡登岸,以「皇」字諧音「黃」,后而取名黃家洲。
黃家洲上最初是發了洪水無處可去的災民盤居之地。他們就地取材,利用洲上的竹子剖花篾編製瓷用竹籃為生。
竹子被砍光后,這批人就待在這裡販賣「下腳瓷器」。
所謂「下腳瓷器」,就是商家挑剩下的劣質次品。
景德鎮本來就是個大瓷器市場,由於河邊上人流量大,碼頭還經常有萬年、鄱陽、南昌等地來的米船和漁船停靠,所以這地方的粗瓷特別好賣。後來賣瓷器和做篾匠的住戶越來越多,竹子被砍光了,成了一個河邊坦場。以至於做小生意的,擺瓷器攤的,走江湖賣藝的,說書唱傳的,耍猴把戲的,賣西洋鏡的等都聚集在這裡,形成了一處鬧市。
在不漲洪水的時候,洲灘上買賣倒是十分興隆。
這不,時間一長,就遭人眼紅。
多年以前看中此地熱鬧,就在這裡買地建立蘇湖會館的徐大仁,日漸地不滿足於現狀。本來在買地的契據上縣衙已界定好了四至。會館東以前街為界,南以富商下弄為界,北以何家窪為界,西以近河的樺樹為界。
界西就是河洲灘地,樺樹以外有一大片是做買賣的和賣藝人的攤位。
但是,就在前不久徐大仁攜厚禮拜會了浮梁縣令張文思和督陶官安十九,將契據上的「樺樹」為界改為「河水」,並張貼告示重設地樁。
他們這一出偷梁換柱的陰謀,意在把洲灘全部囊括進去。徐大仁有了新地契傍身,底氣十足,派人到洲灘上強迫做買賣的人交納地租。
其行為霸道,激怒了在洲上賣瓷器的都昌人。苟且艱辛生活的民眾,已經被權貴逼到了懸崖邊上,為求生存,什麼事做不出來?他們不畏強暴,其剽悍在當地已形成了一股風氣,故而告示在貼出后不久就被人撕掉。
洲攤上的百姓蜂擁而上,不僅將告示撕了,將河邊的界樁旗杆折斷成數節,還對徐大仁派來收租的管事拳腳相向,隨後與蘇湖會館的看家護院廝打。
雙方你來我往,損失慘重。
此事鬧到縣衙上,也只得了張文思不分黑白的四十大板以及輕飄飄的一句話:「再若聚眾鬧事,定當重罰不饒。」
自古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連縣衙都公開認可的霸地侵權行為,其背後的勾當不言而喻。
洲民們見此情形還不肯低頭,要徐大仁拿出老地契說話。
徐大仁這時玩起心眼子,直說已經換了契據,老地契作廢給燒了。具體燒沒燒,還是作為依據在縣衙庫房裡收著,這就不為人知了,不過洲民們見徐大仁無賴推脫,也不認輸,自請了都昌會館來主持公道。
兩大會館頭首們相約著坐下商談,當然是你有你的獨木橋,我有我的陽關道,誰也不讓誰。這麼僵持著幾日過後,徐忠並王瑜等大東家們就被請去堂會上做主。
徐忠是個圓滑的,這種糟心事一向不予理會。更何況徐大仁有衙門撐腰,都昌幫雖是自家人,但今時今日以徐大仁所彰顯的地頭蛇姿態,恐怕難以調和。
有了起先的大打出手,後面再鬥起來,形成流血事件並不奇怪。
徐忠就是知道徐稚柳的性子,多半這幫人要他念著同鄉之誼去幫忙說和,故而再三提醒,又道,「他們打量你自來和那頭過不去,說不定要借先前的事唆使你,你可千萬別上當。」
若徐稚柳當真因阿南的事,遭了他們的算計,被驅使著和張文思、安十九對著干,他這條老命可真要保不住了。
前兒個已經被嚇得夠嗆,在床上昏躺數日,好不容易轉圜過來,此時已是驚弓之鳥。
徐稚柳看他臉上帶有幾分告饒的意思,想他本是堂堂一大民窯東家,竟然要向小輩服軟,一時也百感交集。
他當然曉得徐忠的意思,蘇湖會館強佔黃家洲地盤只不過是明面上的一件「小」事,他的態度所代表的未來湖田窯的立場才是「大」事。
雖則這一遭都昌幫人被外鄉人欺負到了頭上實在有失顏面,但誰讓他們蘇湖幫有錢能賄賂得了官員呢!
徐忠老生常談一番后,似是為了緩和氣氛,轉而說起阿鷂的親事。
「周雅那頭回去后又寫了信過來,看樣子對這門親事很是滿意。我想問問你的意思,若也覺得可行,不如就將他和阿鷂定下來?」
徐稚柳搖頭,取了黃家洲的地形圖一邊看一邊說:「周雅不是良配。」
徐忠見他隨便一句話就抹殺了自個奔走數月的努力,一時氣結,悶聲道,「周雅不是良配,那誰是良配。打量你是良配,你又不樂意。」
徐稚柳聽他一陣咕噥,抬頭詢問:「叔父?」
徐忠忙掩唇捻須,咳嗽兩聲:「你這是何意?」
「當日周雅過府,看他前後態度並算不得敬重阿鷂,想必成婚後兩人也難以和睦相處。再者,阿鷂出事時,我們雖上下都瞞得緊,但叔父敢保證沒有透露一絲風聲嗎?周雅回去也有不少時日了吧?何以近日才回信給叔父,叔父沒想過緣由嗎?」
未出嫁的女兒平白無故遭人擄掠了去,即便他們如何隱瞞,當日就在家中做客的周雅,豈會一點不知?若他當真一點不知,只能說他愚蠢無能。
若他知曉,就不可能沒有半點顧慮。
其一是為阿鷂的貞潔,其二是對湖田窯的權衡。
不管出於哪一點考量,周雅最終選擇將親事繼續下去,足以證明對方看中湖田窯更甚於阿鷂本人。光是這段時日他對阿鷂不管不顧這一點,就已經不堪為配了。
「阿鷂如今年歲尚小,我……我一時間大抵也不會走,叔父不必擔心太過,且讓阿鷂在家中多待些時日,好好享受天倫之樂吧,也容她選一個合心合意之人。」
嫁娶不是小事,對女子而言更是影響一生的大事,男子碰到不合心意的女子可以休妻,可以納妾,女子卻很難在「七出」以外為自己謀取一條好的出路。
徐稚柳不想因為自己讓徐忠草率地嫁了女兒,也不想讓自小如珠如寶捧在手心的妹妹餘生不得歡喜,那樣即便他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心中也總有一處不安。
徐忠聽他這麼說,倒似平添一口濁氣,吐不出咽不下,如鯁在喉。怕他走,怕湖田窯不能維繫,又怕他不走,怕官權下手。
他的心情是矛盾的,實在是既喜且悲,還有點隱隱的擔憂。
說不準擔憂哪一點更多,表面上看起來太監應當不會出手了,可以徐稚柳的性子,誰能說得准今後?他這個名不副實的大東家,擔著幾百口人的生計和一個家族的興盛衰敗,真真是半天雲里踩鋼絲,提心弔膽,夜不能寐呀!
眼看徐稚柳還拿著黃家洲的案卷在看,徐忠強忍一肚子的火氣,撒開手不去理會,且由著他去吧!
他不管了!
徐忠:明說了吧,我不幹了!擺爛了!
這張大肥章算補更了嚶~
明天應該還有個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