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顧夷嘉坐在沙發上，翻看一本連環畫。連環回是魏寶珠兄妹倆攢錢偷偷買的，平時都要背著趙曼麗看。不過現在已經放暑假，加上有客人在家裡，他們媽媽的脾氣都變得溫柔不少，終於大著膽子拿出來看。

顧夷嘉無聊時，也會翻看。

起初她以為這年代的連環畫肯定沒什麼好看的，又不是漫畫，等這麼翻下來，她終於也看出了些趣味，甚至產生某種想法。不知道她能不能也去畫連環回賺錢?說起來，這年代的連環畫好像挺賺錢的。

她從小就學美術，當然不是為了當畫家，而是女孩子嘛，多少會學些技能，技多不壓身嘛。她也算是有繪畫的功底，大學時還參加過漫畫社，畫連環畫還是可以的。

不過這些想法，也只是暫時的，將來要做什麼，她其實也沒有什麼規劃。

剛穿越過來時，三天兩頭就生病，時常吃藥，頭量眼花，走幾步就喘得不行，一天大半的時間都是躺在床上渡過。當時她只想擺爛，對未來也沒什麼規劃，能活一天是一天。

現在，命運已經改變，未來可期，她覺得自己也應該要計劃一下，不能一直賴著兄嫂養。不過能肯定的是，等國家恢復高考，她肯定是要去讀大學的。這年代的大學文憑含金量非常高，不拿文憑太可惜，而且也可以多學些東西。

幸好她剛大學畢業沒多久，學習的勁頭還在，如果要學習，能按捺得住，應該能考個好成績，上大學也沒問題。當年她可是以超出分數線二十分的成績考上重點大學的。不說是學神，也算得上是個小學霸了吧。

就在顧夷嘉在心裡琢磨著時，門口響起敲門聲。

那敲門聲極有節奏，篤篤篤地響著，像是一個嚴謹的人，先敲三下，再敲三下，繼續再敲三下。顧夷嘉盯著房門，一時間有些失神。這種先敲三下，再敲三下，繼續敲三下的方式，還挺像一個人的……

房間里正在寫作業的魏寶華聽到聲音走出來察看。看到客廳坐著的顧夷嘉，他說道：「顧姨，我去開門，你坐著。」

自從顧夷嘉和寶花來到魏家后，魏家的姐弟倆明顯就懂事許多，大概是顧夷嘉和寶花一個病弱、一個年幼，讓他們由衷地升起一種保護欲吧。

魏寶華更像個大人似的，極有保護家裡女性的意識，特別是當他知道顧夷嘉和寶花會住在他們家，是因為有壞人要對她們不利，性格變

得警惕不少。

魏寶華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個穿綠軍裝的男人。男人的容貌俊朗，一身正氣，一看就是軍人。心裡不禁暗暗鬆口氣，雖然知道壞人很少能進到家屬大院，但也不得不提高防備。

「叔叔，你找誰啊?」魏寶華好奇地問。門口站著的軍人同志看著這少年，眼裡露出笑意，說道：「你是寶華吧?我是顧明城。」

魏寶華瞪大眼睛，"你是顧叔叔?"

聽父母說，他在小時候見過顧叔叔，不過當時年紀太小，現在已經不記得他了，對他的名字卻是非常熟悉的。畢竟這是寶花和寶山的爸爸嘛。

屋子裡的顧夷嘉在魏寶華開門時，就已經看到站在門口的人。當看到那熟悉的容貌，她整個人愣在原地，久久沒了反應。直到那熟悉的聲音響起，她猛地起身，因起得太急，眼前一陣陣地發黑，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等她眼前的黑暗退去，發現門口的人已經進來。那人走到她面前，擔憂地看著她，"嘉嘉，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進門就是客廳，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顧明城仍是看到妹妹突然站起時，身體打晃子的模樣，嚇了一跳，趕緊走進來。然而顧夷嘉只是怔怔地看著他，並不作聲。顧明城不由有些擔心，妹妹不會身體又不舒服吧?

幸好，顧夷嘉沒有發怔太久，聲音有些輕，"哥?"

「哎。」顧明城臉上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看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伸手輕輕地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許久不見，嘉嘉已經是大姑娘了。"

顧夷嘉仍是不說話，一雙眼睛瞪大，盯著他的臉。

「怎麼，不認識大哥啦?」顧明城笑著問。

顧夷嘉沒有說話，而是突然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眼淚掉了下來。是大哥啊!

是她熟悉的大哥顧明城。他們是同一個人，只不過是擁有不同的經歷、走不同的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大哥。

顧夷嘉又哭又笑，來到這個世界后，因為那些劇情，因為病弱的身體，因為陌生的環境……她對這個世界其實沒有任何的歸宿感。

直到看到這人時，她的心終於落定。

原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她還是有熟悉的親人

的。她的大哥原來也在這裡。

顧明城被她嚇了一跳，見妹妹竟然哭了，手足無措，拍著她瘦弱的背，哄道：「嘉嘉不哭啊，有什麼委屈和大哥說，大哥幫你，沒人能欺負我們嘉嘉。」

這話和小時候重疊了。

小時候，大哥也是經常這麼哄她。顧夷嘉越發哭得厲害，像是將來到這個世界后，所有的害怕、驚慌和委屈都盡數傾泄出來。

這時，手牽著手、從鄰居家玩耍回來的魏寶珠、寶花進門就看到這一幕。魏寶珠還有些疑惑這個軍人同志是誰，怎麼小阿姨摟著他哭，就聽到寶花驚喜地叫一聲，"爸爸!"

顧明城上次回來時，是兩年前。

寶花那時候只有三歲，其實已經不怎麼記得爸爸，不過家裡有爸爸的相片，她經常看相片，還是認得自己爸爸的。寶花邁著兩條小短腿跑過來。對於自己爸爸，她沒有絲毫的陌生感，畢竟每周都要打一次電話，聽爸爸的聲音嘛。

顧明城看到閨女，臉上露出笑容，一隻手摟著妹妹的肩膀安撫，另一隻手將閨女拎起來，放到自己的臂彎里。這般高難度的動作，也虧得他身手好能做出來。魏寶華兄妹倆格外敬佩這位軍人叔叔。寶花坐在爸爸的手臂上，只覺得自己好高啊，咯咯地笑著，十分歡快。

被這麼一打岔，顧夷嘉失控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她不好意思地背過身，擦了擦眼睛。

讓幾個孩子看到自己哭成這樣，實在丟臉，如果只有大哥一人，她壓根兒就不帶怕的，畢竟是她的親哥嘛，自己從小到大沒少在他面前出醜，全世界都可以嘲笑她，親哥不能笑。

顧明城見她眼眶還有些紅，眸色沉了沉。

看到妹妹情緒失控，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受了什麼委屈，讓她受委屈的，便是姜家的那些事。顧明城深吸口氣，壓下心頭的戾氣，一臉溫和地朝魏寶華兄妹倆打招呼。

兄妹倆好奇地打量他，趕緊請他坐下。魏寶華很有主人責任感地招呼他，「我爸和我媽還沒下班，顧叔叔您先坐，我給您倒水。」

顧明城將寶花放下，到門口處將行李提進來。剛才擔心妹妹，行李還放在門外呢。

寶花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爸爸身後，看到爸爸提了這麼多東西進來，雙眼都瞪圓。「爸爸，好多東西呀，是什麼?」

顧明城道

：「是戰友送的一些土特產，還有你們封叔叔送給嘉嘉的禮物。」顧夷嘉已經收拾好情緒，聞言有些愣，納悶地問：「封團長送我的禮物?」「你幫了他一個大忙，他送你禮物不是應該的嗎?」顧明城理所當然地說。顧夷嘉聽后，便明白他的意思，應該說的是姜家的事。於是她也沒有多想，既然她哥都接受，那肯定沒問題啦。

顧明城剛回到縣城，就直奔魏局長家，也是因為知道妹妹和閨女都在這裡，自然是先拐過來。他到時，已經是下午，距離下班時間並不久。很快魏局長夫妻倆回來了。

看到顧明城，他們十分意外，雖然知道他這個月會回來，但哪天回來，還真是不清楚。昨晚他們還在嘮叨，顧明城要坐什麼時候的火車回來，哪知道今天這人就出現在這裡。

魏局長笑著與他碰拳頭，趙曼麗也趕緊去多買點菜，要好好地招待他。

「嫂子，不用忙了，我等會兒就回公社。」顧明城趕緊道。

魏局長很不高興，故意道：「怎麼，難道我們連一頓飯都請不起你?還是你瞧不起我們?」「哪兒啊!」顧明城笑道，「我這不是想我媳婦了嗎，我也很久沒見她了。」

這年代的人表達感情十分含蓄，然而顧明城顯然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員。

聽他光明正大地說想媳婦，孩子們瞪大眼睛，趙曼麗也有些臉紅，但又覺得顧明城這性格實在，雖然當兵十多年，卻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人，十分靈活。

要不是如此，他也不能年紀輕輕的，就爬到這位置。固然有他的能力優秀，但這性格也為他增加優勢。

魏局長無語地看他，「老顧，這麼多年，看來你的性格還是沒怎麼變。」

不過，倒是挺親切的。

現在老顧的地位不一般，但不管他是什麼身份地位，他的本質都沒有變，仍是當初認識的模樣。

聽說顧明城要回家，顧夷嘉和寶花表示，也要跟著他回去。

趙曼麗很是不舍，「等會兒都要天黑了，嘉嘉和寶花還是多待一晚，明兒再回吧。」魏寶珠也急急地說：「就是嘛，小阿姨今天還沒給我講故事呢。」

她撅起嘴，想到顧夷嘉和寶花就要離開自己家，心裡就難受得厲害。

這些日子，她都習慣家裡有這兩人，顧夷嘉彷彿什麼都會，不僅能輔導她功課，還會給她做

好看的裙子，畫很好看的圖畫，還會講有趣的故事……

寶花也很可愛，滿足了她想當姐姐的心情。

「我要和爸爸一起回家!」寶花摟著爸爸的脖子，大聲說。她的爸爸回來了，肯定要和爸爸一起回家。

顧夷嘉也道：「既然大哥回來，那我也和大哥一起回家，就不打擾你們了，也多謝你們這些時間的照顧，我們會時常過來看你們的。

趙曼麗知道他們歸心似箭，只能嘆息一聲。

「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吃完飯再回去吧。」她朝顧明城道，「你自己可以不吃，但嘉嘉和寶花可不能餓肚子。」魏局長也道："放心，吃完晚飯後，我開車送你們回公社。"聞言，顧明城倒也不好再拒絕，便笑著應下。

趁著趙曼麗去買菜做飯時，顧夷嘉去收拾行李。

雖然在魏家住了一個多月，不過他們的行李其實沒多少，一個袋子就能裝完。收拾完行李后，顧夷嘉和眾人打了聲招呼，拿著一個小包袱出了門。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家家戶戶都開始做晚飯，空氣中能聞到食物的味道，充滿人間煙火的氣息。顧夷嘉走出魏局長家，路上遇到不少鄰居，——和他們打招呼。她穿過大半個家屬大院，來到一戶人家前。

顧夷嘉敲了敲門。

一會兒后，房門打開。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站在門后，見到她時有些詫異，側身讓她進來，一邊問道：「你怎麼來了?」

老太太的語氣聽著很嚴厲，板著一張臉，眉眼耷拉，不熟悉她的人，絕對會被她這副模樣嚇到。不過只要仔細聽，就能聽出她話里的關懷。

「你的身體不好，不要到處亂跑，小心在哪裡暈了，都沒人扶一把。」老太太嘮叨著，並伸手扶她一把。

顧夷嘉有些哭笑不得，「安奶奶，我的身體真沒這麼弱，走這幾步路也是可以的。」她長這麼大，向來是她主動攙扶老奶奶過馬路，如今總被個老奶奶攙扶自己，總有些好笑。而且，這些日子，經過她持續不斷地鍛煉，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好很多。

至少這個月，她只生過一次病，躺了三天就好，不像以前，需要躺上好幾天，吃很多葯，病好后還會懨懨的，精神不繼。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在好轉。

雖然很微弱，確實也是在好轉嘛。

安奶奶看了看她蒼白的臉，不置可否，去倒了一杯溫水，往裡加了一勺紅糖。她說道：「你這臉色看著就是貧血，要多吃些補血的。」顧夷嘉哎了一聲，乖巧地接過紅糖水，慢慢地喝著，將它喝完后，主動給老太太看。

安奶奶去洗杯子，一邊說：「我要做晚飯，你要不要在這裡吃?」

「不用啦。」顧夷嘉趕緊說，「安奶奶，我大哥回來了，正在魏局長家，等會兒我就和我大哥回家啦。」她是來和安奶奶道別的。

這家屬大院里，顧夷嘉雖然和那些大爺大娘們處得挺好，但讓她打從心裡喜歡敬愛的，還是安奶奶。

和安奶奶第一次見面，確實是安奶奶摔了一跤，她去攙扶。結果，安奶奶自己站穩了，反而她這不爭氣的身體差點摔倒，還是安奶奶及時扶她一把。

明明要去扶人，卻反倒自己差點摔了，說來都丟臉。

安奶奶也是覺得她這年輕的姑娘太那啥，所以每次見到她，都會扶她一把。當時安奶奶將她帶回家，還給她沖泡一杯紅糖水，這一來二去的，顧夷嘉也和安奶奶熟悉起來，甚至跟著安奶奶學習刺繡。

安奶奶聽后，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看著好像越發的冷峻。

顧夷嘉將拿來的小包袱遞給她，「安奶奶，這是我給您做的衣服，謝謝您這些日子的教導，以後有空，我會過來看您的。」

安奶奶伸手接過來，哼了一聲，「你不是要跟著你嫂子去隨軍嗎?」

「等以後我身體好一些，交通更便利，我還會回來呀。」顧夷嘉笑道，「又不是一輩子都不回來。」她知道未來這個國家會是怎麼樣的，一點也不擔心。

「所以啦，安奶奶你要好好的，等我回來呀，以後我還想和您學刺繡呢。」

少女柔軟的聲音帶著絲絲的甜意，彷彿甜到人的心裡，饒是安奶奶這般強勢的，也不禁心軟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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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顧夷嘉笑得更開心了。這就是她喜歡安奶奶的原因。安奶奶雖然是從舊社會走來的，可能是看得太多人間悲歡離合，是個難得的清醒人，性子豁達，很多想法與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