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最動聽的你有我

父親重病的消息如五雷轟頂，慧慧機械式地鎖門下樓，但那感覺如此不真實，彷彿身處夢中。

上了計程車，慧慧的眼淚才噴涌而出。

李戎和咖喱在外地，小白遠在長沙，大麴和姍姍都喝得不太清醒了，芥末慢慢生疏……慧慧渾身一陣一陣出冷汗，卻忍不住不斷發抖。這寒意來自心底深處，一種深處荒野一般的無助感。

是，人就是那麼卑微。再能幹再富有，抵不過命數。

父母終究會遠去，但還太早太早。

在她心裡，只要回到家，她就依然是個孩子。媽媽會一邊嘮叨一邊給她夾菜，爸爸會笑眯眯聽她說在外面的見聞。

她無法想象突然去承受她可能會失去父親這件事。更無法想象怎麼面對很有可能會垮掉的母親。

眼淚不斷流下來，咬著嘴唇不出聲。手顫抖著，還沒決定要不要告訴小白。畢竟，他那麼遠，現在知道還是明天知道又有什麼差別？他沒法馬上出現在自己面前，即使出現，也沒法改變父親生病的事實。

慧慧開始不斷搜索關於肺癌的信息。開刀，如果能開刀生存率會大增。化療也有長期生存的成功率。還有放療，還有基因靶向藥物……畢竟還沒到絕境是不是？她不能哭，現在她是家裡的支柱了。她不撐住，媽媽會倒得更快。

不停安慰自己，但心裡的陰霾是散不去的，不祥的預感壓在胸口，好悶。

還在繼續搜索，小白的簡訊發了過來：「睡了嗎？」

只三個字，又惹得她呼吸困難，淚如雨下。人在自己能依賴的人面前，會那麼無助和脆弱。

忍不住了，手根本沒法按下按鍵去打字，哽咽著撥通小白的電話，把事情說了一遍。

小白震驚之後，不斷在安慰著。雖然慧慧絲毫聽不進去。

「我會儘快趕回來，然後給叔叔轉到市裡，我有相熟的醫生，一定會給叔叔安排最好的治療，你別擔心。」小白畢竟理性些，說了最實際的安排。

慧慧深深呼吸，該哭的也哭過了，必須得站起來面對：「嗯，我等你。」

還沒到家附近的醫院，單媽媽的電話又追來，說不手術了，讓慧慧直接回家。

慧慧擦乾眼淚，一邊按摩著眼圈一邊爬上樓，就像多年前一樣。

習慣了對父母報喜不報憂，習慣了進家門前要擦乾眼淚換上笑容，對媽媽說一切很好，談笑著身邊朋友的趣事，這是每個平凡人家的情境吧。

有時也羨慕人家的女兒，家境殷實，父母有所成就，見識也不同。能夠給子女更加寬鬆的環境。最少，也早早嫁人，家中有事好歹也有男人撐著。

現在，她的男人不在身邊，家裡的男人前途未卜。

媽媽的眼睛很紅，還是帶著笑，笑著對老頭子彙報：女兒回來了。

老爸並不知情，像邀功似得說著自己去檢查，去準備手術，結果醫生說小事情，不用手術，只不過是炎症。

慧慧知道這是媽媽苦心的謊言。老頭一輩子沒見過什麼風浪，性格軟弱，是無法接受患病事實的。

老頭睡得早，乘著去倒垃圾的空閑，慧慧和單媽媽下樓說了會兒。

老爸的腫瘤直徑已經超過8cm，靠近心臟，無法手術。

媽媽抱著慧慧的肩膀大哭起來，慧慧忘了已經多久沒有抱過她。媽媽的懷抱依然和記憶中一樣軟軟的，帶著特有的勞保護膚品的香味，那幾乎是童年的味道。可她原本中年發福的身體竟然這麼快瘦削了，感覺得到她突出的鎖骨在自己的肩膀上。

慧慧又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只是咬著牙不肯出聲。比起父親的病，恐怕母親的垮掉是她更懼怕更擔心的。

安慰著，說著種種不那麼可怕的可能。

決定儘快安排父親到城裡入院，找小白介紹的大夫，利於瞞住他的病情。

也許，大醫院可以有辦法動手術。

也許，化療也未必那麼糟。

老爸已經熟睡，慧慧回到自己的房間。這裡是她幼兒園時就搬進來的老房子，高考前，她很焦慮，折了300多隻紙鶴，穿起掛在床頭，過一天就扯掉一隻，全部扯完就是高考的日子，彷彿進了大學就能再無煩惱。

她已經忘了怎麼摺紙鶴。

為了更清楚父親的病情，她將ct片給小白去四處諮詢。部位和大小都很不樂觀，如果自然發展，半年都很危險。

如果給父親摺紙鶴，該是多少？想著，又哭，直到倦極帶著眼淚睡去。

隔壁父母的房間傳來咳嗽聲，之後是檯燈開關的聲音，看得到微黃的光亮，父親咳著，母親小聲安慰。

慧慧心裡揪著，她知道現在父親每一次咳，都會咯出一大口血。這正是他們去就醫的原因。她無法想象母親看著那一口口鮮血，心裡會如何疼痛。

很難再入睡了。

第二天下午，小白的電話已經來了，說已經下了飛機，去租車往慧慧家趕。

慧慧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分居以來，她從沒覺得小白是這麼重要。

如今，小白就像是救命的葯。讓她不至於過於恐懼，讓她還對未來有所期待。

單媽媽聽聞，也是萬分感慨。一句語重心長：有他，你爸也就放心了。

這句話說得慧慧心酸，長久來，她這個大齡剩女一直是父母心頭的結。小白來了，這個結就能輕鬆打開。但這種狀況下，小白會不會有所猶疑呢？

畢竟，無論精神還是經濟，這都是很大的負擔。

小白當晚住在慧慧家。帶了些人蔘和蟲草。

單媽媽給兩人換上了乾淨的雙人被。單爸爸精神特別好，拉著小白問他在哈爾濱的情況。說完看著小白，又看看慧慧，止不住的笑。

這笑在慧慧眼裡格外心酸。

這是小白第二次來慧慧家，已經像是女婿回家一樣，被當做自己人。

慧慧隱隱擔心。

第一次有男人躺在自己這張睡了二十多年的床上，慧慧看著小白，在父母面前撐住的情緒一下子崩潰。

小白握著她的手，不停在耳邊說著：」別擔心，我們想盡辦法治，還有我，還有我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