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殺鬼子
陳寶祥帶著吳一笑離開了客棧,神槍會的人虎視眈眈,只要他流露出一絲恐懼,恐怕今天兩個人就要橫屍當場。
「三哥,三哥,三哥……」
走到金菊巷頭上,吳一笑突然停下,雙手捂臉,背靠土牆。
「沒事了,你見到了那個美人,也把想說的都說了,還有什麼掛心事?」
眼淚從吳一笑指縫裡湧出來,他的喉頭哽咽,渾身哆嗦。
金菊巷十分清冷,只有側面大宅門上飛檐下的兩個紅紙燈籠,隨風搖蕩。
過了冬至,就進臘月。
進了臘月,年關就進了。
陳寶祥想到關在梅花公館里的人,如果外面沒人搭救,很大可能,這些人就要在牢里過年了。
「三哥,我日思夜想,終於說出來了……奔雷虎的女人,咳咳咳咳……我跟他們說,我要奔雷虎的女人陪我一晚上,呵呵呵呵……當著神槍會三當家的面,呵呵,我真有種,我真有種……」
陳寶祥沒有埋怨吳一笑,亂世之內,有的人苟且偷生,唯一的目標,就是長命百歲,如同縮頭烏龜一樣。
有的人想做煙花炮仗,一瞬間炸裂,從此隨風而散。
這兩種人,陳寶祥都不屑於做。
他想好好活著,尋找一切機會殺鬼子。
很多華夏人死在鬼子手裡,但如果死的不是自己的至親,永遠不會感到憤怒。
「五個人——」
陳寶祥腦海里浮起了這句話,雖然只有三個字,代表的卻是他的爹、娘、大弟、二妹、三妹。
爹娘住在濼口渡頭,被鬼子抓了,說是八方面軍的探子。弟弟妹妹去探望,被鬼子的暗探盯上,全都抓起來,第二天就公開槍決,屍橫於黃河南岸的柳林里。
「殺鬼子。」
這件事就像吃飯、喝水、穿衣、喘氣一樣,跟陳寶祥的生命捆綁在了一起。
他活著,就要去做這件事——殺鬼子。
「三哥,那個女人不會跟我的,對吧?神槍會九當家駱紅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俠客,奔雷虎的女人……我是誰?我他媽的是個飛賊,見不得光的飛賊……」
吳一笑一邊哭,一邊笑,一邊罵,雖然眼下還沒瘋,也已經到了情緒崩潰的邊緣了。
「四弟,盟約定了,完成咱的事,結果如何,讓老天去決定吧!」
「我要那個女人——」
陳寶祥皺著眉,看著滿臉灰塵和淚痕的吳一笑。
他拉著吳一笑的胳膊,兩人拖拖拉拉,回到米飯鋪後門。
進了院子,柳月娥正在掃地。
陳寶祥使了個眼色,柳月娥就低頭幹活,一個字都不說。
「你在柴房裡待一陣,等你想明白了,就趕緊去干正事。你不是想要金子嗎?把運金隊的人救出來,金子就是你的。腦子還不清醒的話,就喝幾瓢涼水,再洗洗臉。」
如果不是倚仗吳一笑打探梅花公館,陳寶祥早就放手了,任由色迷心竅的吳一笑自生自滅。
當下,不可內訌,只能團結。
單打獨鬥,誰都沒有本事解決梅花公館的鬼子。
這就是陳寶祥跟所有人的不同之處,他不僅想救人,還得斬草除根。
鬼子在濟南建了那麼多公館,每一個都像是毒瘤,早剷除,早痛快。
他把吳一笑關進柴房,然後照常開門做生意。
時近中午,有兩個穿著黑布棉袍的走進來,坐在門邊的桌子旁。
他們頭上戴著灰色的呢子禮帽,帽沿壓得很低,蓋住了眉毛。
陳寶祥坐在櫃檯後面,手裡捏著毛筆,表面看是在記賬,實際上,他一直用眼角餘光瞥著他們。
一想到畢恭和畢敬兩個人,陳寶祥就覺得後背發涼,喘不動氣。
他不是膽小怕事的人,華夏各路英豪,也都是有勇有謀、豪氣衝天之輩,但只要見到畢恭和畢敬兩人,都會下意識地瑟縮一下。
「咳咳。」
其中一人輕輕咳嗽了兩聲,門口棉布簾一挑,一個身手矯健的年輕人閃進來,恭恭敬敬地垂著手,站在兩人旁邊。
「時間到了,去大明湖鐵公祠。神槍會的人不知死活,還賴在那裡。抓了吧,抓了吧,真是麻煩。」
年輕人彎腰領命,馬上出去。
「這些人啊,從哈爾濱到北平,從津門到熱河……真是不讓人省心。為了這些事,我夜不能寐,都累出肺病來了。如果不是給少帥面子,一個一個,都賞他們一顆子彈,那就耳根清凈了。」
開口說話的人,每說幾句,就停下來喘息一陣,身體似有重疾,無法順暢呼吸。
陳寶祥不敢直接注視他們,借著對方咳嗽的機會,倒了兩大碗熱水,放在托盤裡,送到他們桌上。
說話的人伸出右手,屈著食指、中指,在桌面上輕輕叩了兩下。
這是北方的喝茶禮節,他這樣做,就代表沒把陳寶祥當飯店夥計,而是視為朋友和平輩。
陳寶祥拿著托盤後退,暗自心驚。
兩人坐在桌邊,桌子四周就籠罩著一層無形的殺氣。
他放下水碗,那人回禮,隱約代表,對方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以江湖禮節回應。
「這就麻煩了。」
陳寶祥的心猛地一沉,彷彿墜入了冰窟窿一般。
「二弟,二弟呀,你總是一聲不吭,出了這麼多事,連個主意也不幫我拿。日本人派了那麼多任務給咱們,你倒是說句話啊?怎麼干,怎麼抓人,抓了以後怎麼辦……」
靠近窗口的那人開口,只說了一個字:「等。」
「嘿呀,二弟啊二弟,等等等,你就知道等,等到什麼時候呢?咱從北平過來,在火車上,你就說等,到了濟南,你還等——等什麼呢?等著老天爺往下扔饃饃嗎?這是老韓的地盤,咱已經到地頭了,趕緊睜開眼想想辦法,別睡了……」
第二個人再次開口:「龍脈的事,是大事。浮浮沉沉四十年,八國聯軍都沒找到,咱們哪有那麼神?老韓死的時候,親口跟我說,龍頭車就在濟南,千真萬確。」
陳寶祥吃了一驚,他們口中的「老韓」,一定就是曾經鎮守濟南的韓長官。
假如龍頭車在濟南,尋找大清龍脈,就有真線索了。
「當家的,煮肉的香料包找不著了,你快來幫我看看!」
柳月娥挑起了後院門帘,滿臉焦急,向陳寶祥招手。
陳寶祥出去,柳月娥立刻指向柴房。
等他進去,才發現於書童也到了。
不過,兩人的情況十分不妙。
於書童的手槍插在吳一笑嘴裡,已經把他摁在炕角。
「你敢說那樣大不敬的話,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陳寶祥撓頭,吳一笑說的那些話,已經得罪了神槍會所有人。
現在,他真是不想管吳一笑的事了,關鍵時刻,開那麼大的玩笑,簡直不想活了——更何況,吳一笑不是開玩笑,而是真想睡奔雷虎的女人。
他走進去,反手關門,坐在一邊的柴堆上。
「我……就是願意……說,奔雷虎的……女人,我就是說了,你能怎樣?漂亮,駱紅纓那麼漂亮,哪個男人不動心……你呢?你呢?呵呵,呵呵……有一天晚上,我看到你站在芙蓉街……望著客棧的窗戶,自言自語,你也喜歡她,不是嗎?」
於書童低喝了一聲,食指一動,差一點就要扣下扳機。
「別,別衝動,於先生,千萬別衝動。我跟趙三爺已經商量好,大家聯手救人。你殺了吳一笑,計劃就泡湯了!」
陳寶祥伸出雙手,連連搖擺,制止於書童。
他想的只是完成殺鬼子的大局,不願管男女之間亂七八糟的事。
「你他媽的,胡說八道……我從來沒有對九姐動過私心!」
「呵呵,你有本事……跟我去對質,跟我去找駱紅纓對質……」
於書童撤槍,左手扣住了吳一笑的咽喉。
陳寶祥嘆了口氣,他從年輕時就知道,有些人可以同謀天下大事,有些人卻只能是合在一起,干一些偷雞摸狗的小事。
日本人佔了濟南,又一路向東,佔了濰縣,直指膠東。
狂暴之力,猶如黃河決堤,無可抵擋。
反觀山東成名已久的江湖勢力,卻是各自為戰,貪圖小財,根本沒有意識到鬼子的龐大計劃。
過鴨綠江,佔領東三省的富庶之地,建造兵工廠、糧食庫、藥材庫,同時以此為根據地,派出間諜,深入華夏的黃河兩岸、長江兩岸以及各大城市,繪製城防地圖。
之後,過山海關,拿下北平、熱河、津門、山東、河南、滬上,再向南去,則是廣州和香港。
當他們佔領海洋一線的城市和港口,就等於封住了華夏一側。
反抗軍只能向西北、正西、西南的山區退卻,那裡只有大山和石頭,沒有一塊平坦肥沃之地,可以收穫糧食。
「千兩黃金,智取生辰綱……」
陳寶祥想到吳一笑從招遠來濟南的目的,突然間氣笑了。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真覺得可笑,就是因為,所有人把黃金看得比天還大,把駱紅纓看得比濟南的危亡還重。
跟這樣的人為伍,有什麼意思?
「喂,你笑什麼?」
於書童抬頭,額頭青筋暴跳,滿臉猙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