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費力氣
陳寶祥懸著的心突然放下,他過去就聽人說過,八方面軍里,個個都是鐵骨錚錚的英雄好漢,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投降了日本人?
「他媽的,我們費了這麼大力氣,就換來個這玩意兒?」
吳一笑怒火中燒,猛地拔槍,對準了那人的腦門。
「饒命,好漢饒命,我也是被逼無奈……鬼子說,只要事成了,給我兩座宅子、二十條小黃魚。我不幹,他們就殺我全家……好漢饒命,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呀……」
外面出奇地安靜,沒有人聲,只有風聲。
「陳老闆,今天這事,辦得不漂亮啊!」
趙無極笑著,翻開桌上的茶碗,給大家倒茶。
陳寶祥一言不發,他本來就對黃金不感興趣。
如果不是吳一笑千里迢迢找上門來,他此刻肯定是在家裡守著柳月娥和孩子們,大門一關,萬事不理。
「交通員呢,交通員呢……」
吳一笑氣得連連跺腳,右手食指扣在扳機上,猶豫了好幾次,最終放棄。
他不能開槍,殺了此人,就等於白忙活了半天。
再說,在萬字巷開槍,鬼子的巡邏隊馬上就撲過來,大家跑都沒地方去。
「已經被帶走了,聽說是去了城裡西門大街……濼源公館。」
吳一笑愣了愣,收起了槍,一屁股坐下。
誰都知道,進了那裡,神仙都沒轍。
「他媽的,早知道交通員被送走了,我就不幹這事,擔驚受怕了半天,毛都沒撈著一根!」
趙無極笑著起身,招呼陳寶祥,到隔壁去單獨說話。
兩人進了東屋,又穿過兩個門,到了東廂房。
「陳老闆,今晚的事沒辦法,計劃沒有變化快。我們帶四當家走,先去大峰山。你怎麼辦?顧老闆怎麼辦?」
「你們把她一起帶走吧?」
「好,事不宜遲,馬上行動。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江湖再會。」
趙無極做事乾淨利索,交待完了場面話,又拿出一個沉甸甸的手帕包。
陳寶祥知道裡面是小黃魚,馬上按住趙無極的手。
這次,雙方合力,各取所需。
他借用了神槍會的力量,當然不會再收對方的錢。
很快,馬車過來,大家整理行裝,迅速分開。
陳寶祥和吳一笑經普利門回城,路上,聽見老百姓傳,梅花公館血流成河,死了三十多個人。
「神槍會的人下手就是利索,痛快!」
吳一笑拍了拍大腿,低聲叫著。
陳寶祥高興不起來,他從街頭老百姓的口中,察覺有些異樣。
如果死的是鬼子,日本軍部的長官一定勃然大怒,全城搜捕,不放過任何線索。
至少,普利門會增加雙倍崗哨,對過往行人,嚴厲檢查。
如今,他看不到一點緊張氣氛,梅花公館那邊發生的血案,一點都沒影響到城裡。
「死的不是鬼子,而是漢奸。今天留在梅花公館的,沒有一個真鬼子,都是漢奸假扮的。這是一個局,最終目的,就是要把那個假的徐虎子送到八方面軍去。」
陳寶祥絞盡腦汁,推斷事件真相。
過去三年,他深切體會到鬼子和漢奸的區別。
在日本人看來,死一個士兵或者死一個日本僑民,是絕對的大事情,必須追查到底,抓住真兇,給駐紮濟南的日本人一個交代。
相反,無論死多少漢奸,軍部那邊都不會著急。
酒照喝,舞照跳,一點都沒關係。
在高官眼中,漢奸的重要性,甚至比不上他們的一根腳毛。
兩人走到濼源公館斜對面,吳一笑閃身在一棵大楊樹後面,屏住呼吸觀察。
「別費勁了,進不去,進去了也出不來。」
陳寶祥知道吳一笑不死心,但事情到了現在,已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放棄。
「三哥,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買到這條線索,從招遠跟到壽光,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鬼子截胡了。他媽的,真是不甘心哪!」
濼源公館門口,青石板路掃得乾乾淨淨,黑色大門兩側,站著兩名背著長槍的日本哨兵。
陳寶祥每次到這裡,都暗自衡量。
西門大街一溜直道,如果從濼源公館的正門跑出來,無論向西還是向東,根本跑不過日本人的子彈。
三八大蓋的准勁,韓長官的人早就領教過了。
據說在黃河阻擊戰中,韓長官身邊的兩大衛隊長,都是被鬼子的神槍手射中了眉心,貫穿後腦勺,一槍斃命。
「三哥,你說,咱對付梅花公館這一套手段,能不能原樣搬過來,對付濼源公館的鬼子?」
「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此刻,陳寶祥已經放棄了黃金的事。
任何時候,命比錢重要。
「三哥,那麼多金子,不能白白便宜了日本人。憑什麼呀?你知道我一路多辛苦嗎?這些運金子的人晝伏夜出,專挑偏僻小路,我三次差點死在獵人的陷坑裡,還有一次險些踩中了捕狼夾子……」
「別廢話了,走吧。」
陳寶祥拉著吳一笑,轉入了芙蓉街。
今天,最感到失望的應該是他。
救出顧蘭春,對方沒有任何感激,臉如寒霜,一聲不出。
當下,顧蘭春去了大峰山,輾轉遠離濟南,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真是敗筆,白費力氣!」
陳寶祥在額頭上用力拍了一掌,發出啪嗒一聲。
「三哥,幹什麼呢?嚇我一跳!」
吳一笑嘟囔著,飛起一腳,把一塊石頭,踢飛到旁邊的小溪里去。
「黃金沒了,趕緊離開濟南吧,免得出事。」
「不行,我不甘心。這次重回濟南,我就是要想方設法干一票大的,不能空手回去。」
兩人走到玉謙旗袍店那裡,陳寶祥下意識地看看裡面。
裁縫們依舊在忙碌,似乎外面發生的任何事,都跟他們無關。
「三哥,大哥還沒到……唉,不知道二姐在想什麼,這次的事拖拖拉拉,人家日本人都把交通員送走了,他們還沒下決心動手。老了,老了,他們都老了,再也沒有當年豪情萬丈、血氣方剛的勁頭了……」
對於濼源公館,陳寶祥非常忌憚。
如果沒有非此不可的理由,他絕對不會惹這個麻煩。
「四弟,算了吧。」
「那哪能呢?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在招遠這幾年,早就看穿了,人在江湖,有時候必須賭命,賭贏了,榮華富貴,代代流傳,賭輸了,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
兩人到了米飯鋪的後門,吳一笑繼續向東,消失在黑暗中。
陳寶祥進門,心情突然低落下來。
此刻,他的腦海里只剩下四個字——「白費力氣。」
造成這種結果,救人與不救,沒有什麼區別。
「應該問明白理由,拿錢贖人,把顧蘭春擔保出來,不該動手,不該動手……難怪她不樂意,現在弄了劫獄這一出,從玉堂春蘇三起解,變成了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白費力氣不說,害得她上了大峰山,落草為寇。」
他回屋躺下,烙餅一樣,翻來覆去睡不著。
「當家的,今天有位客人吃飯,多給了十個大洋,說是感謝你解圍,救了四哥。我本來不收,對方拉了拉袖子,亮出匕首,說是不收錢,就挨刀。我就只能收了,不知道是吉是凶?」
陳寶祥嗯了一聲,知道是神槍會的人報恩。
當然,卷進這件事,也是意外。
今晚的行動,真正得便宜的,只有神槍會。
他們救走了奔雷虎,沒有傷亡,大獲全勝,值得慶祝。
「當家的,你這些日子究竟忙啥呢?那個半夜來的男人是幹啥的,嘴裡老是念叨金子,還要劫生辰綱,是不是要拉你當土匪?」
「睡吧睡吧,他以後不會來了。」
陳寶祥沒有解釋,各種雜亂的想法,全都擠在腦子裡,太陽穴像是要炸裂一樣。
「當家的,千萬別理他們。這幾年,咱日子剛剛好過一點,不管誰佔了濟南城,咱低著頭好好拉磨,攢一點錢,給兩個兒子娶媳婦,就能過上好日子了,是不是?」
陳寶祥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柳月娥的話,全都當成了耳旁風。
黎明時,芙蓉街方向,突然想起槍聲。
陳寶祥被驚醒,一骨碌爬起來。
「爹,爹,有打槍的,快出來聽,快快快……」
傳武站在院子里,聽得不過癮,直接跳上了磨盤,踮著腳尖,向西面望著。
陳寶祥披著棉襖走出來,仔細聽著。
開槍的有兩伙人,一夥用的是長槍,也就是鬼子的三八大蓋。
另一伙人用的是短槍,且戰且退,一直向北,奔向大明湖。
「爹,是鬼子抓人呢,對不對?」
陳寶祥摸不清情況,擔心是神槍會的人遭遇了鬼子巡邏隊。
他想了想,把前門、後門的頂門杠全都撤了,又拉開門閂,兩邊的門都虛掩著。
「爹,你這是幹啥呢?」
陳寶祥搖搖頭,摸摸傳武的腦瓜頂:「老二,去睡吧,沒你的事。記住,今晚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傳出去。」
「知道了爹,是不是有人要來?打槍的人裡面,有你的朋友?」
陳寶祥抬腿,在傳武屁股上踢了一腳:「哪來那麼多廢話,睡覺去,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