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譚一岳
所有罪證齊全,吳一笑所做的事,讓陳寶祥極度憤怒。
「當家的,當家的……」
柳月娥一路叫著走進來,看見陳寶祥的樣子,嚇了一跳。
「點心的事,不要再提了。」
「行,行。」
「以後我的朋友過來,你不要跟他們說話,我自己應付。」
「行。」
柳月娥沒敢多問,悄悄退出去。
要殺吳一笑,得先過宋自雪這一關。
陳寶祥想到過去的結拜之情,心裡越來越糾結,彷彿懷裡揣著十隻小兔子,百爪撓心。
他無心做生意,小刀貼著肉藏好,隨時都能用上。
外面的傳言越來越多,漸漸的,彙集成這樣一條消息:「鬼子動了八方面軍的運金隊,搶了膠東來的金子。八方面軍進城,殺光梅花公館的人,公開示威。鬼子嚇壞了,龜縮在軍部和據點裡,不敢露面,向北平求援,惶惶不可終日。」
陳寶祥知道,這消息當然是假的。
他從小就讀過《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知道排兵布陣、虛虛實實的道理。
強,示之以弱。
弱,示之以強。
總之,讓敵人無法看透實情,最終被牽著鼻子走。
濟南城內的形勢似乎又安靜下來,老百姓聽說鬼子老實了,奔走相慶,平日在街頭聊天,腰桿硬氣了一些,聲音也大了很多。
當下,陳寶祥的心情,像極了林教頭髮配滄州城,看守草料場。
他知道有人要害自己,卻拿不到最根本的證據,也尋不見仇人的行蹤。
「也許要問個清楚?就算要殺吳一笑,也得給他個分辯的機會?」
晚間,秀兒從私塾那邊回來,戴著一副嶄新的綢布面棉手套。
「今兒師母做衣服,裁縫到家裡來量尺寸,一個漂亮姐姐帶著裁縫過來,問我是不是陳秀兒,我說是,她就笑眯眯地誇獎了我幾句,又從包里拿出這副手套送給我。」
柳月娥十分驚喜,把手套拿過去,翻來覆去,看了又看。
陳寶祥知道,那女的是連城璧。
顧蘭春離去后,他還沒有見過連城璧,不知道送手套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不敢白要人家東西,下次不許了。不過呀,這手套真漂亮,先放起來,不要戴髒了,大年初一再戴出去。」
柳月娥喜滋滋的,把手套放進床頭的箱子里。
傳文和傳武從貨台回來,帶來一些新消息。
「把頭說,最近好好乾活,多加班,不要亂說話。工友們說,鬼子被八方面軍揍了,梅花公館死了好多人,老實了很多,再也不敢囂張了。還聽說,有兩列車皮從北平和青島來,裝著六百多鬼子兵,帶著機關槍,就是為了對付城裡的八方面軍……」
傳武摩拳擦掌:「太好了,早就該辦他們,把小鬼子全都辦挺了,讓他們知道,濟南人不是好欺負的!」
「傳武,別亂說話。」
「爹,都到這時候了,鬼子快完了,天橋書場的先生說,八方面軍都是神槍手、飛毛腿,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二百米開槍打滅香火頭,一個人能殺鬼子一百個……」
傳文也來了興緻:「是啊爹,有人說,八方面軍的第一殺手譚一岳已經來了濟南。八方面軍共有四大殺手,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分別是滄海、鐵山、擎天、一岳……」
「哥,哥,不對不對,你說錯了,說書先生說,這四大殺手的排名是擎天、一岳、滄海、鐵山。這個不能弄錯了,會鬧笑話的。先生有一段書,說的是『八大金剛會滄州,四大殺手破敵營』,日本鬼子在滄州擺下神州擂,招來了日本忍者家族的八位高手……」
說書先生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活了。
不過,那只是故事,聽聽就行了,千萬不能當真。
陳寶祥從老主顧嘴裡聽來的消息,更準確一些。
兩兄弟聊說書的故事,秀兒也聽得入了神。
「鬼子有八大金剛,聽說其中一個,是柳生家族的掌門人,腰間插著兩把日本刀,一長一短,長的遠戰,短的近戰。滄州自古以來就是咱華夏武術的薈萃之地,高手眾多,紛紛上擂台挑戰,不能讓鬼子瞧不起咱中國人,結果,上去了十幾個,都被打下來,其中兩個,當場斷氣……」
「啊?」
秀兒嚇得捂住了嘴,扎到柳月娥懷裡,飯也不吃了。
「就在華夏武林焦急萬分的時候,譚一岳到了,一個人,一把五嶽開山斧,把八大金剛全都劈死在擂台上,揚我國威,震動北方,讓日本鬼子知道,他們那點三腳貓的功夫,還是別弄出來丟人現眼了,哈哈哈哈,真是痛快,痛快!」
看著傳文和傳武年輕的臉,陳寶祥想起過去的自己。
「老了,真的老了,別人說什麼都不信,有自己的老主意……」
他喝完了碗里的玉米粥,一個人到店裡。
這已經是他的習慣,從日本人進城后養成,至今沒有改過。
居安思危,未雨綢繆。
最早他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擔心,不能像從前一樣,每晚上都睡得踏踏實實。
鬼子的刺刀和狼狗就在門外,他恨不得每一晚都是枕戈待旦,一有危險,立刻起身,以鋼鐵之軀,保衛家人。
他沒有四大殺手譚一岳那樣的功夫,但同樣有一腔熱血,一捧豪情。
「嗒嗒,篤篤,嗒嗒——」
有人彈響了側窗,兩長,兩短,又是兩長。
陳寶祥知道是宋自雪,立刻輕手輕腳地開窗。
宋自雪飄然而入,脖子上纏著圍巾,把一張臉遮住半邊。
她的身材本來就十分瘦削,這次見面,從臉上到身材,似乎更加清癯。
「三弟,出了一些事,我和四弟要出城東去,來向你告別。」
燈影下,宋自雪的表情極度冷峻。
她一坐下,就從袖子里掏出手槍,檢查彈夾。
「我能做什麼?」
「好好在濟南做你的生意,我們找到金子,分你一成,會派人捎過來。如果生意足夠好,也會給你傳信,邀請你入伙。其它的,你都不要管了。我吩咐老四召集了一支人馬,聚集在益都縣和壽光縣之間,正向著彌河西岸行動。這一次,賭一把——」
陳寶祥熟知濰縣的地形,彌河從南到北,將益都和濰縣東西分開。
當下是冬天,河面結冰,可以通行。
到了夏天,彌河水大,必須依靠渡船,才能過河。
「二姐,金子是八方面軍的,他們吃了大虧,死了人,又丟了金子,不會善罷甘休。咱們惹不起……鬼子這邊,咱們也惹不起。不如忍一時風平浪靜,還是尋找一些小生意,別動人家的心頭肉?」
「呵呵,八方面軍?他們忙著在主力戰場打鬼子,哪有餘力管這些?益都縣是鬼子的地盤,八方面軍不敢公然行事,我都清楚。三弟,金子是哪裡來的,是招遠的礦工們鑽到地底下挖出來的,憑什麼就屬於八方面軍?又憑什麼,屬於鬼子?天下富貴,有本事的人信手拈來,這就是江湖……」
陳寶祥無法勸說宋自雪,心裡一急,脫口而出:「二姐,這是你心裡想的,別人未必這樣想!」
「什麼意思?」
「這麼大的事,出一個叛徒就全完了。晁天王智取生辰綱,怎麼敗露的?還不是出了個白勝,被朝廷抓了,所有底細全都交代出來,逼得晁天王連夜上了梁山?」
宋自雪笑起來:「三弟,咱們談正事,不說故事。告訴你實話吧,八方面軍丟了金子,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他們最著急的想法是,保住這條運金通道,保證後續的三萬兩黃金,都能順利通過。我要的不是生辰綱,要的是三座金山,你明白嗎?」
陳寶祥拎起大鐵壺,轉身去沏茶。
世人沒有不愛黃金的,但有命拿,沒命花,那才是人間慘劇。
他總覺得,山東的江湖人物太小看八方面軍,以為他們跟昔日韓長官麾下的部隊沒什麼不同。
輕敵,必死。
陳寶祥看過很多歷史書,熟知其中的細節變化。
三座金山到手,宋自雪三輩子都花不完。
可是,三座金山也能壓死人,一個宋自雪,只有兩個肩膀,怎麼能扛得起三座金山。
他沏茶的時候,腦後無眼,但豎起耳朵,諦聽著宋自雪的動靜。
他不希望結拜兄弟變成仇敵,剛剛宋自雪檢查手槍,他就已經感受到了危險。
「三弟——」
宋自雪呼喚他一聲,陳寶祥沒有絲毫猶豫,猛地一閃,到了柱子後面。
店裡共有四根楸木柱子,都有兩尺徑寸,支撐著屋頂。
他閃到柱子後面,足以藏身,然後拔刀在手。
這一連串動作看似惶急可笑,卻能保命。
宋自雪的確已經舉槍,槍口對準陳寶祥。如果他不閃身,恐怕就要當場斃命。
「我不該心軟。」
宋自雪苦笑起來,右手舉槍,槍口對準柱子。
「二姐,為何動了殺機?」
「金子太多,我怕你忍不住黑吃黑,等我和四弟拿到金子,你從後面掩殺過來,把我們埋在彌河灘里。呵呵,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咱都懂得,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