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暗通款曲
陳寶祥沒有忘記對游滄海的承諾,在他心裡,有一點小小的自私。
如果八方面軍的人混入濼源公館,將這個地方鬧個天翻地覆,是不是就解了顧蘭春的圍?
於書童酒醉后的第三天下午,陳寶祥坐在店裡,守著火爐打盹。
門一開,兩個人一先一後走進來。
走在前面的是濼源公館伙房的孫六子,後面跟著的是一個圓團臉盤、白面無須的中年人。
「陳老闆,打擾了。」
陳寶祥起身見禮,馬上沏茶。
他答應幫游滄海混入濼源公館,孫六子就是內應。
「這是田老闆。」
「田東流,河北人。」中年人向陳寶祥抱拳拱手。
他說話帶著河北口音,稍微帶點沙啞嗓子,禮貌而客氣,讓陳寶祥頓生好感。
三人坐下喝茶,聊了幾句閑話。
孫六子拍著田東流的肩膀,向陳寶祥介紹:「田老闆是走南闖北的人,留過東洋,下過西洋,來到濟南后,覺得這裡是一方寶地,想留下來做生意,特來討教。」
他本來是韓長官的人,因管理伙食時,剋扣菜金,多達四千大洋,被韓長官痛打二十軍棍,逐出轅門。
鬼子一來,他既會打槍,又會管賬、做飯,被鬼子招募進去,成了濼源公館的後勤副主管。
「陳老闆,我想開個飯店,地方選好了,就在大觀園第一劇場旁邊。」
陳寶祥惦記著答應游滄海的事,對田東流說的話,並未放在心上。
「陳老闆,我們合夥,怎麼樣?賺了錢均分,賠了算我的。」
田東流的態度十分認真,看來不是隨便說說。
在大觀園開飯店,陳寶祥連想都不敢想。那是富人的樂園,普通老百姓最多逢年過節去看看戲,也買不起前排的貴票,只能坐在最後排。
「找我合夥?濟南城這麼多大小館子,跟人家合作,廚師、夥計、鍋碗瓢勺都全,連菜譜都有……跟我合作,我哪有那本事?」
孫六子一拍胸脯:「陳老闆,有我做中間人,肯定找你。人敞亮,做事講規矩,一個小小米飯鋪都做得風生水起,昔日韓長官的幾位如夫人,都喜歡吃你陳家的米飯把子肉……你就別謙虛了,二位都我的朋友,真能合作,我看著也高興!」
田東流沒多說話,從皮包里取出一張銀票,放在陳寶祥面前。
「這是北平金昌盛銀號的銀票,大洋五百,算是我的誠意金,請陳老闆收著。無論咱的生意成不成,這些錢都是你的。」
陳寶祥吃驚,金昌盛銀號的銀票通行四海,老闆跟黑白兩道都有很深的淵源。能在這裡開立賬號的,非富即貴。
他收下銀票,答應下來,田東流喜氣滿臉,先抱拳告辭。
「陳老闆,這幾天我看見你繞著濼源公館轉悠,是不是有事?真有事的話,幹嘛不來找我?不拿我當兄弟了?」
陳寶祥壓低聲音:「的確有事,我在後門沒看見你,怕走漏風聲,就沒敲門求見。有人想進濼源公館,混到牢里去幹事。」
孫六子對這種事輕車熟路,伸出兩個指頭:「二百大洋,一個人。不過,陳老闆,跟你朋友說好,只管送進去,不管救出來。想從那裡救人,十個二百,也不頂用。」
陳寶祥鬆了口氣,只要對方敢收錢,事情就成了一半。
他不清楚游滄海想弄幾個人進去,如果是為救人,當然是救兵越多越好。
「陳老闆,這是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的事。你必須保證朋友可靠,別牽累到我。」
陳寶祥把銀票拿起來,遞給孫六子。
錢是真的,事是真的。
只要游滄海進去,想幹什麼,就不是他陳寶祥管的事了。
「好,陳老闆爽快,等你朋友決定了,就通知我,一句話的事兒。」
孫六子喝了幾杯茶,揣著銀票,笑眯眯地去了。
這些錢來得容易,花得也輕鬆。
陳寶祥搞定這事,總算鬆了口氣。
他之所以相信孫六子,是因為對方出了名的膽大手黑,敢收錢,敢辦事,絕不爽約,在黑道上已經有了不小的名氣。
陳寶祥跑了趟芙蓉街關帝廟,他感覺,那裡是八方面軍的一個據點,只要從那裡經過,就會被對方盯上。
果然,他從關帝廟出來,走到芙蓉街北頭,那個小廝就出現了。
「我找到門路了,游老闆想進濼源公館,隨時可以。」
小廝大喜:「多謝陳老闆,我馬上報告大爺,他一定分外高興。晚飯後過去拜訪,到時候再見。」
陳寶祥欣賞小廝的做事風格,禮貌周到,說話嚴謹,一看就能擔當大事。
兩人分開,陳寶祥一路向北,走到大明湖南岸。
他忽然想去遐園,就從路口左轉向西。
到了遐園,看見灰瓦白牆、涼亭飛檐,他立刻想到了宋自雪。
當年,宋自雪帶著他走過這裡,說起「重建梁山泊」的宏偉誓願,現在想起來,仍然覺得熱血沸騰。
「凡我梁山弟子,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梁山泊。無論祖輩排名第幾,只要提起『梁山泊』三個字,都會頂禮膜拜,追思先賢。他年有緣,必定重建水泊梁山,聚攏天下英豪,橫掃黃河南北……」
宋自雪是女流之輩,能有這樣的志向,讓陳寶祥感到慚愧。
「各位,遐園歷史悠久,文脈不絕,是濟南最有文人風骨的古老庭院之一。昔日,濟南名流在此吟詩作畫、飲酒談天,每一次都不亞於蘭亭雅集。過幾天,我來做東,請大家過來喝茶飲酒,共慶豐年,呵呵呵呵……」
一個鄉紳模樣的中年男人捋著下頜的短須,帶著十幾個外地人,從陳寶祥身邊經過。
日本人佔了濟南,對於外地人而言,並無切膚之痛。
所以,他們到此地賞玩,眼中只有古代建築的動人風采,根本不管幾百步外,就是日本鬼子的太陽旗。
陳寶祥看著這些人的背影,只是覺得無比悲哀。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這些人結伴而來,一定是衣食無憂,家有餘糧,跟普通的濟南百姓不同。
人比人,氣死人。
陳寶祥知道這個道理,可還是覺得,這些人甚是刺眼。
「毛兄,你常說李易安從護城河乘舟,到大明湖來,遊玩遐園,賦詩百篇,就是這裡嗎?」
「毛兄,此地為何不見李易安的碑刻?更連辛稼軒的詞作也一點都沒有。難道你們濟南人對於李易安、辛稼軒都不尊重嗎?」
「毛兄,乾隆皇帝幾下江南,到了這裡,住在湖心島,是不是遠處那座小島……」
這些人紛紛提問,帶頭的那人笑著擺手:「那都是歷史了,無論李易安還是辛稼軒,都是歷史人物。當今天下,數風流人物,只有兩位。一位是西北之雄,一位是西南之雄,一龍一蛇,遙相呼應。」
有人指著遠處的太陽旗:「應該是三位,還有遠在島國的那位王上。」
有人立刻反駁:「狗屁,日本鬼子算得了什麼?只有西北那位絕代英雄,才坐得了頭把交椅!」
帶頭的人捋著鬍鬚,壓低聲音:「日本鬼子成不了氣候,我夜觀天象,推演八卦,日本鬼子的氣數很快就完了,南方軍二次北伐,消滅鬼子,光復山河,呵呵呵呵……」
陳寶祥並不相信他們說的,就是因為,昔日韓長官棄城而逃,就是證明,他們被日本人打怕了,不敢硬碰硬正面對抗,只能隔著黃河對轟。
日本鬼子的戰鬥力太強,韓長官的天字第一號快槍營、閃電營、雙刀營剛剛投入戰鬥,河北、河南兩戰,死亡人馬墜入黃河者不計其數。
老百姓說乾死小日本,不過是過過嘴癮罷了。
真想消滅小日本,那得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
除此之外,散兵游勇、江湖道門,都不是日本人的對手。
「陳老闆,好雅興,在這裡遊園看湖呢?」
趙無極拎著鳥籠,從假山後面出來,笑眯眯地看著陳寶祥。
「不是,只是碰巧走到這裡。」
「別謙虛,遐園是昔日濟南的江湖同道密謀之地。聽說,當年刺殺張長官的特別行動隊,就是在這裡訓練槍法?」
陳寶祥沒有回答,趙無極說得很對。為了確保一槍斃命,他們負責行動的隊員,至少練習過幾千次拔槍、射擊的連貫動作。
每個行動隊員腰間藏著一把小刀,刀刃上淬鍊劇毒。
如果行動時手槍出了問題,馬上拔刀殺人,絕不耽擱。
看著遐園裡的一草一木,陳寶祥想起了從前的很多往事。
「陳老闆,你跟游滄海合作,幫他混入濼源公館,果然有辦法。我們本來也想這麼做,後來放棄。有些人暗度陳倉,有些人就必須明修棧道。明暗結合,虛虛實實,讓鬼子摸不清脈絡,這樣才最有效果,你說呢?」
陳寶祥脫口而出:「你們到底要什麼?誰能告訴我,濼源公館里有什麼?」
趙無極不急不躁,指著北面:「陳老闆,埋藏在濟南城的秘密,就像大明湖水,深不可測。你想知道水底的秘密,就要冒著被淹死的危險。還是好好活著吧,不屬於你的秘密,不知道最好,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