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 79 章 除夕夜
第79章除夕夜
送走了霍君宜后,孟硯青趕過去了首都飯店,結果還沒走到東櫃檯,就見到了一位經理,對方用驚嘆羨慕的眼神看她。
孟硯青記得這是上海百貨的王經理。
她疑惑:「王經理?」
王經理嘆息連連:「孟總,好眼力,好眼力,你這是要開張大吉啊!」
孟硯青:「?」
王經理:「你還不知道?」
孟硯青:「我家店鋪開張了?」
王經理嘆:「何止是開張呢,今天來了一批外賓,走到你家櫃檯,人家愣是不挪腳,光我看到的,你們那位胡掌柜就一口氣賣出去四五件!這可都是刀勒,一件我看至少四千刀勒呢!」
這確實是挺大一筆錢了。
孟硯青聽著心情不錯,當下來不及和王經理細說,便趕過去東櫃檯,結果一到那裡,好幾家店鋪全都圍著她,那孫經理更是不可思議。
「孟總,發財了,發財了,你們這貨賣得可真好!」
孟硯青笑著打了招呼,徑自過去櫃檯,這時候恰好沒什麼外賓,胡愛華有功夫,忙過來,把剛才賣貨的記錄給她看。
孟硯青接過來看,竟然賣出去七八件!
這七八件,便宜的四五百刀勒,貴的有七八千刀勒的,關鍵是這些進價並不貴!
孟硯青打眼一掃,光這七八件,她的分成就非常可觀了。
孫經理:「我就不明白了,這外國人怎麼回事,眼睜睜看著那就是一件注油的,他竟然也買?」
證書上寫著呢,注油的,他親耳聽到了,這胡掌柜都給人解釋了,結果可倒是好,人家並不在意,照樣買。
其他人也都疑惑:「我說孟總,我們這個也都是真材實料的好東西,怎麼他們看了就跟沒看到一樣,他們就專往你那兒看,這是我們的貨不行還是怎麼著?」
雖然同在這裡開櫃,也是競爭關係,可都是實在人,且都想著要給國家多賺外匯的,忍不住就這麼問了。
還有一個直接感慨:「我本來還想著,孟總這眼力不行啊,怎麼進了注油的,這種誰買呢,結果可倒是好,咱這正經原汁原味的沒人要,倒是孟總這個,賣了這麼多刀勒!」
孟硯青也就和大家提起自己的想法來:「這都是中西方觀念差異。」
說著,她給大家詳細介紹了東西方對珠寶的理念差異,講了西方人注重設計,注重閃耀,也注重設計美感,更東方人更注重天然,注重天人合一。
她最後解釋道:「我們的珠寶,偏愛翡翠玉石,是有東方文化底蘊的寶玉石,我們講究傳神,講究淡雅,但是他們不一樣,他們就要閃耀,除此之外,他們的設計更為理性,講究對結構的處理和材質的運用,所以適當的注油,只要合乎規則,他們就能接受,因為這是規則範圍內的。」
她這麼解釋過後,眾人全都恍然,恍然之餘自然又有許多問題,一時七嘴八舌,也有人問起孟硯青其它幾件珠寶首飾的情況,孟硯青倒是沒什麼藏著掖著的,都給他們一一解答了。
至此,孫經理恍然:「所以咱們用再實誠的料,人家不認也白搭,人家更注重設計。」
孟硯青頷首:「我們國內珠寶自從解放后,就一蹶不振,那些年的運動更是雪上加霜,所以在國外珠寶行業發展的時候,我們都是處於停滯階段,完全沒有和世界接軌。各位展示的珠寶,我也都看過了,全都是好物件,但是我想問問,請問各位的加工廠,擁有自己的珠寶設計師嗎?」
孫經理愣了愣。
旁邊一位國內老牌子首飾廠的櫃檯經理道:「我們都是老工匠看著辦,至於樣式,咱不就那幾個樣式嗎?」
孟硯青笑了:「好物件自然是好,但是時代在發展,審美也在發展,清朝的簪子和扳指,我們還得改呢,更別說珠寶首飾,那當然是與時俱進。」
說著,她直接拿出來一沓的國際珠寶設計雜誌,放到大家面前:「各位可以看看——」
她指著其中一件珠寶:「這件,其實上面的用鑽和黃金,如果按照材質算的話,成本我估計也就是一萬刀勒,但是因為在珠寶設計比賽中獲了獎,所以這件首飾的價格最後是六萬刀勒。」
六萬刀勒?
一群經理們看著那光芒璀璨的鑽石項鏈,不敢置信:「雖然好是好,但這個竟然值六萬?」
孟硯青頷首:「是,工藝,設計,這都是錢。現階段,我們國家的珠寶出口也確實有一些份額,但都是拼著原材料好,賣一些材料錢,我們根本沒能最大程度地發掘出我們玉石的價值,如果設計好,一件珠寶,完全可以賣出超過它本來價值數倍的價格。」
眾人聽著,都敬佩不已,恍然大悟,不過恍然之餘,又有些茫然。
畢竟珠寶設計,挖掘原材料更大價值,這對於他們來說,實在太陌生了。
國內珠寶行業的發展,路漫漫兮修遠。
這也是孟硯青為什麼矢志想走珠寶設計的路線,因為在這片擁有幾千年玉石文化的土地上,缺的並不是珍稀玉石材質,而是走向世界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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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前,孟硯青跟著霍君宜過去了他家裡,很簡單的兩室一廳房子,他一間卧室,他母親一間卧室,在這個年代算是很不錯的條件了。
霍君宜的母親是一個知識女性,一生磨難,眼睛幾乎已經瞎了,不過性格很慈愛包容,對孟硯青喜歡得很,拉著她的手不放。
可以說,這母子都是不錯的人。
不過從霍家走出來的時候,孟硯青心裡多少也有些茫然。
霍君宜顯然感覺到了,問起來,她也就說了。
她現在年紀還很小,還想上大學,大學畢業后可能還想出國,未來的規劃很多。
她望著他,很認真地道:「這些打算,我應該和你提過吧,我很抱歉,但我確實不會因為什麼改變。」
但她明顯感覺到,霍君宜母親的身體並不太好,她是希望自己兒子能儘快定下來的。
畢竟霍君宜已經二十八歲了,也不小了。
她不可能遷就他早早結婚,而她也不太忍心讓他等這麼多年。
霍君宜頓時明白了,他笑道:「沒什麼,我可以等,至於我媽那裡,你不要太在意,她只是說說而已,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就是了,她也不會非要如何。」
孟硯青:「好。」
或許感覺到了孟硯青淡淡的低落感,霍君宜格外細緻,還特意送她到家門口。
和霍君宜告別後,孟硯青想著這個事,不知道怎麼著,她突然就浮現一個念頭。
為什麼他叫他母親為媽,而不是叫母親。
雖然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叫媽,但她更習慣叫母親啊。
她家這樣,陸家也這樣,她習慣了啊!
所以這件事很奇怪,就是說,明明別人才是符合大眾習慣的,但是因為自己習慣了,反而覺得別人彆扭。
當然,這種感受她永遠不可能和霍君宜提,他也不會理解的。
她其實想和陸緒章說一下的衝動,因為他能懂。
可是她當然舍不下這個臉,他知道了,就算嘴上不說,心裡肯定笑話她的。
只能憋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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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霍君宜拎了一大摞一大摞的年貨來,還特意給陸亭笈買了一件運動服做禮物。
他過年期間要陪著他媽回鄉下老家,到時候估計有些天看不到了,顯然他也有些失落,不捨得離開,不過也沒辦法。
孟硯青反過來安慰了他一番,約好了年後回來一起逛廟會,霍君宜這才笑了,臨走前倒是說了好一番話。
孟硯青偶爾過去飯店的櫃檯走動走動,看看情況。
如今櫃檯的生意很好,但凡外賓來,總能有些進賬,開業也沒多久,銷售額已經喜人,消息穿回去鴻運總部,謝敦彥自然是高興。
孟硯青這個代理人是他看中的,在大陸珠寶行業處於封閉狀態的情況下,她竟然把鴻運珠寶的招牌放在了首都飯店的櫃檯,卻銷售額大好,這讓他信心倍增,對於他接下來的計劃也大有助益。
雙方合作愉快,孟硯青未來的分成也很是可觀,她心無旁騖的,自然也就踏實下來,在家潛心學習。
這段她努力學習,又有兒子可以幫襯著一起分析問題,如此進展倒也神速,數理化個科目她已經過了一遍。
這時候拿了模擬高考測試題來做,不見得做得多好,倒也能及格。
即使這樣,她自己也覺得不錯了。
本來她就沒想著頭一年一定能考上,反正愚公移山慢慢來。
這兩天過年了,天冷得厲害,外面又鬧騰,她基本不怎麼出門,就悶家裡,舒坦得很。
家裡白爐子燒得旺,很暖和,吃穿不用愁,她便在家悶頭學習,若是累了,也懶得出門,便拿了唱片來聽聽音樂。
這都是她舊年時候積攢下的,十年運動前,她從委託店和信託商行趁機買進不少,有些是別人家珍藏的,趕在那個時候特意賣出去。
她到底年少,有恃無恐,很便宜的價格買,都是外國出品的密紋唱片,十轉,也就一塊錢一張,以後再也不可能這麼便宜價格買到了。
很快過年了,外面響起鞭炮聲,空氣中也瀰漫著硫磺的味道,整個四九城都沉溺於過年的歡慶中。
不過孟硯青的院子卻很清凈。
過年前,陸緒章問起來她打算怎麼過,其實他話里多少有那個意思,她明白,便拒絕了。
她如今再世為人,有許多事其實不好張揚,也不好解釋。
一旦重新跟著陸緒章接觸到陸家人,那她以後的身份便被釘死在那裡,以後行事諸多不便,她也不好解釋。
這天,她把家裡的食材都整理了下,過年就她一個人,這些菜足夠讓她吃到正月初六了,到時候外面各種飯館開業,她就能續上了。
她又給白爐子續上煤球,諸事收拾妥當,便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個人安靜地聽著音樂。
難得的清閑時候,倒是愜意。
正聽著時,外面便響起敲門聲。
她心中不免疑惑,當即起身,徑自過去開門。
門外是陸緒章。
雪花飄飛,他穿著一身厚重的大衣,肩頭落了零星碎雪。
他黑眸中蘊著淺淡溫和的笑意,低聲道:「這會兒過來,是不是打擾你了。」
他聲音很輕。
孟硯青便抿唇笑了:「這個時候,你竟然有這個功夫?我以為你正忙著。」
年少時候便和陸家來往親密,她又當了他們家四年的兒媳婦,自然知道的,陸家家大業大,過年時候不說這些留在北京的,就是京外的子女都要過來,陸緒章是他們這一輩的長子長孫,許多事他自然都少不了要操持。
況且年節時候,他們單位也是諸事繁忙,單位團拜會外交聯誼會,思想學習分享會,全都是一串一串的,過年就是他最忙的時候。
所以大年十,他竟然出現在這裡,也是稀罕了。
陸緒章卻笑道:「忙裡偷閒可以吧?」
孟硯青也就沒再問,請他進來,給自己唱片按了暫停,之後難得勤快,給他沏了茶:「你上次帶來的那個茶,可以嗎?」
他對茶素來講究,講究到挑剔。
陸緒章:「嗯,都行。」
沏茶過後,兩個人重新坐下,陸緒章笑道:「剛才我聽著是舒伯特的《鱒魚五重奏》?」
孟硯青:「你這耳力倒是好,這都讓你聽到了,還要聽嗎?」
陸緒章笑道:「要。」
孟硯青也就起身,重新按下按鈕,於是厚重帶有質感的交響樂便溢滿了房間。
屋外雪落無聲,屋內卻是春回大地,那音符上下翻滾,猶如水花在漁夫手中翻動,
兩個人都沒說話,就這麼靜默地聽著,聽到最後,那音樂聲變得低沉憂鬱起來,鱒魚失去了自由。
陸緒章微側首,看向了身邊的孟硯青。
她修長柔軟的手指輕搭在歐式沙發扶手上,窗外被白雪反射進來的陽光落在她臉上,讓她的肌膚呈現一種散發著粉澤的半透明色。
她現在的樣子和以前並不完全像,但是卻又像極了。
修長睫毛懶懶搭下的樣子,正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此時音樂已經收尾,尾聲重新回到歡快明朗起來,鱒魚重獲自由,那是充滿希冀的嬉遊。
唱片的指針停了下來,交響樂結束了,不過兩個人很久沒說話。
最先開口的是孟硯青,她側首看著他:「真有這時間?」
陸緒章解釋道:「把亭笈打發過去,讓他陪著幾個叔伯長輩,我找了個由頭出來了,他們都知道我忙,現在沒人指望我在家裡陪著,我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閑。」
孟硯青:「那年夜飯呢?」
陸緒章:「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吧,其實這幾年他們已經不指望我了,去年我就沒參與——」
他解釋道:「有亭笈在,讓他在那裡應承吧,別看孩子小,高低也是個人,可以擋不少事。」
孟硯青便笑起來:「而且他還小,叔伯們自然不會勸他喝酒的。」
陸緒章頷首:「對。」
他側首,如墨黑眸含著淺淡笑意:「晚上想吃什麼?」
孟硯青:「大過年的,不好找地兒吧。」
這會兒訂年夜飯都不好訂,她就想湊合吃點吧。
陸緒章:「我來做。」
孟硯青:「真的假的?」
陸緒章笑道:「試試吧。」
孟硯青挑眉:「緒章,你何必呢?」
陸緒章:「嗯?」
孟硯青溫聲笑道:「你不要為我費這個心思,不值當。」
陸緒章起身,很無所謂地道:「放心好了,就算你嫁給別人,你的前夫也想陪著你一起過除夕夜。」
說完,他徑自過去廚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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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緒章廚藝確實不錯,儘管他很少下廚。
孟硯青也不忍讓他一個人忙乎,所以她也過去幫襯著打下手。
陸緒章:「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孟硯青從旁笑道:「自己動手的菜最香,我好歹參與參與。」
陸緒章淡看她一眼:「和我,你不用客氣。」
孟硯青:「嗯?」
陸緒章嘆:「我現在認清了什麼是前夫的責任。」
孟硯青:「前夫是什麼責任?」
陸緒章:「比當爹的估計還得操心!」
孟硯青無奈看他一眼:「少來,這不是占我便宜嘛!」
陸緒章一邊慢條斯理地切菜,一邊道:「要不要考慮下,可以當我乾女兒,我一定——」
孟硯青抬手直接掐他胳膊:「呸呸呸,你還生不出我這麼大的女兒!」
陸緒章便也笑,邊笑邊道:「別鬧了,不然我切到手了。」
兩個人這麼說笑著,卻聽到外面敲門聲。
陸緒章挑眉,看了眼孟硯青:「你朋友?」
孟硯青:「大過年的,我哪來朋友呢。」
陸緒章:「霍先生?」
孟硯青:「不至於吧,他不是說陪著他母親去鄉下嘛。」
這麼說著話,她起身過去開門了,誰知道門一打開,就看到外面一個陸亭笈。
他穿著一身簇新的羽絨服,圍著圍巾,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鼻子眼睛來。
孟硯青詫異:「你怎麼來了?」
陸緒章不是說讓他在那裡應對家裡人嗎?
陸亭笈眉飛色舞的:「我說父親工作太忙了,廢寢忘食,過年都不安生,我得給他送餃子,這不,我拎著一大兜子餃子就來了!」
他滿臉寫著「我好機靈」的得意。
孟硯青便笑了。
進來院子,陸緒章從廚房裡探頭看過來,他也是困惑地擰眉:「你怎麼來了?」
陸亭笈一怔。
他不可思議地聳眉,看看父親,看看母親,怎麼他們兩個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都一樣?
他們什麼時候這麼統一戰線了?他們就這麼不歡迎自己?
孟硯青看齣兒子那委屈的小樣子,忙挽著兒子的胳膊笑道:「你父親正做飯呢,我打下手,你過來最好了,我們一起做吧?做好了正好吃團圓飯。」
這話陸亭笈自然愛聽:「好啊,我打下手,母親你不用做了,你趕緊回屋學習去吧。」
孟硯青:「那倒是不必,我們一起——」
可陸亭笈不由分說:「母親,上次的那套歷年真題,最後的大題你不是做錯了嗎?我已經寫了解題步驟,你還是自己再複習下吧。」
孟硯青:「……」
陸亭笈:「去學習吧,學完就吃飯了!」
孟硯青神情凝固,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
一抬眼,恰好看到廚房門口的陸緒章含笑望著自己,那眼神中很有些幸災樂禍。
她微抿唇,點頭。
她已經混到這個地步了,還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