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芙蓉仙子
柳南江肅容止聲,道:「二位萬勿誤會,並非在下不願結盟,因天下巧事太多,萬一你我尋訪之物相同,到時反為不便。」
凌菲一撇嘴唇,道:「怎會那樣巧?門戶各別,以稱寶之物絕不相同。看來柳兄未具誠意,不過以此話為借口。」
凌長風介面道:「縱非借口,也嫌太多慮了!」
柳南江一蹙眉尖,神態從容,道:「大凡足以稱讚之物,必定為之窺視,也必定為之巧取豪奪,故無人能將其持之久遠。今日屬你,明日屬我,一旦又為第三者所得,當你我共爭此物時,究竟屬你屬我,結果必起爭端。在下方才之言,可謂由衷而發。」
二人聽罷,頻頻點頭。
柳南江又道:「在下急待束裝就道,無暇與二位把盞一敘,但願來日相遇,你我懼已滿載而歸……」
話中分明有送客之意,凌家兄弟遂起身作禮辭別,道:「托柳兄洪福,小弟等別過。」
柳南江將二人送到店外,見他倆去至梧桐樹下,雙雙跨上那匹灰色駿馬,揚塵去遠后,方才回屋。
他一腳跨進門檻,另一腳卻像在地上生根似拔不起來。
原來他的屋內這時坐了一個二十齣頭,艷麗無比的俏佳人,杏目圓睜,目光筆直地望向他。
柳南江還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再一看自己的書箱雜物,才知道這位俏佳人是位不速之客。
俏佳人已先啟唇問道,「是柳相公嗎?」
柳南江點頭,道:「正是,請問……」
俏佳人道:「妾身『芙蓉仙子』紀緗綾。」
柳南江對這位「芙蓉寨」的紅粉掌舵並不陌生,因為昨夜趕會就是用她名下的請柬。想到這裡,柳南江心頭不禁一凜,自己與她素無來往,登門何為?她又怎會知道自己姓柳?
柳南江面帶笑容,溫文言道:「原來是仙子駕到……」
紀緗綾玉手一揮,辭色嚴峻地道:「不必客套,請間柳相公有一名隨侍僕僮名喚福兒?」
柳南江將頭一點,道:「有的!」
紀緗綾蛾眉突地一挑,沉聲問道:「人呢?」
柳南江道:「湊巧不在店中。」
紀緗綾追問道:「何時可回?」
柳南江道:「歸期不定,最遲九九重陽之日。」
紀緗綾道:「妾身不耐久待。」
語罷,霍地起身離坐。
至此,柳南江已然看出這位仙子登門並無善意,因而忙問道:「想必福兒有所冒犯,在下身為主人……」
紀緗綾插口道:「妾身正是要找他的主人。」
柳南江心中暗想,也許與那張請柬有關,可是福兒是花錢買來的,錯也錯在紀緗綾的門人,與福兒又有何干?
思念及此,柳南江不禁神色一松,笑問道:「請問找我何事?」
紀緗綾美目一張,沉聲問道:「昨晚相公進『祥雲堡』赴會,可是持用本門的請柬?」
柳南江點點頭,道:「是的。」
紀緗綾又問道:「請柬從何而來?」
柳南江道:「據福兒說,是花錢買來的。」
紀緗綾冷笑一家,道:「看相公儀錶堂堂,一表人才,言行卻不光明磊落,殊出妾身意料之外。」
柳南江心中已有慍意,不過,在未明了內中情由之前,還不便發作,只得強裝一絲笑容,道:「仙子可去查問一下持柬門人,這請柬是如何來到在下手中的。」
紀緗綾冷哼一聲,道:「已經死無對證。」
柳南江驚道:「何謂死無對證?」
紀緗綾冷笑一聲,道:「哼!又何必明知而故間?妾身方才所言,相公言行有欠光明磊落,意即在此。」
柳南江沉聲道:「在下確實不知。」
紀緗綾柳后一挑,冷哼道:「好,妾身多說一遍也不妨事,我那門人已然浮屍曲江池中,並非溺死,而是心脈震斷而亡。」
柳南江劍眉倏揚,脫口道:「又是心脈震斷?」
紀緗綾冷聲道:「福兒小小年紀未必有如此深厚功力,想必是相公的傑作。」
柳南江莫可奈何地展露一絲苦笑,道:「仙子說得如此肯定,在下真是百口莫辯了。」
紀緗綾道:「有理盡可辯解,只怕相公無理可辯,妾身雖一女流,既然側身武林,又要開門立戶,當不致有失武林方寸,所派進會之人,既為本門代表,必定經過慎選,豈能貪財而賣請柬?此話恐怕沒有一人能夠相信。」
柳南江道:「事實如此。」
紀緗綾道:「門人被殺也是事實。」
柳南江道:「仙子如願將『請柬』與『被殺』分開來思索,或可想出頭緒。」
紀緗綾道:「本門代表就是因請柬而被殺!」
柳南江不禁劍眉深鎖,凝聲問道:「仙子認定了?」
紀緗綾道:「如未認定,怎敢登門打擾?」
柳南江道:「可否請仙子寬限時日,容在下查尋殺貴寨代表之元兇……」
紀緗綾播口道:「方才已經說過,妾身不耐久等。」
柳南江不禁一怔,道:「那該……」
一語未盡,紀緗綾已沉聲介面道:「門戶可毀不可辱,妾身要向柳相公討回一點公道。」
柳南江頓感進退維谷,辯解對方不聽,動武師出無名,而且更難洗刷自己的冤枉。
沉默一陣,突然腦中靈光一現,連忙振聲道:「請問仙子,何以知道在下昨晚赴會是採用貴寨名下請柬?」
紀緗綾微微一怔,隨即回道:「妾派有代表赴會,而妾身於昨晚也曾易釵而弁,混跡會中,曾見相公在進門處亮出請柬。」
柳南江道:「仙子當時何不追問?」
紀緗綾道:「當時有所不便,未及終席,妾身即起身離堡,查尋本門代表下落,直至今日方在曲江地中發現浮屍。」
柳南江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
語氣一頓,倏然聲音一沉,道:「何以知道在下姓氏?」
紀緗綾道:「向店家打聽來的。」
柳南江又逼問道:「仙子何以先問福兒,不問在下?」
紀湘綾道:「有人見到尊仆與本代表於昨日午後在曲江池畔並肩而行。」
答詞毫無破綻,柳南江不禁愣住。
紀緗綾美目一轉,冷冷哼道:「柳相公還有什麼要問的?」
柳南江一蹙眉尖,道:「請仙子三思,這顯然有人嫁禍。」
紀緗綾沉聲道:「嫁禍與否,妾身不想思索。即使死者非相公所殺,相公非本寨門人,冒用本寨門號,已犯武林大忌。如果妾身聽任來歷不明之徒如此胡作非為,『芙蓉寨』必將蒙羞於江湖,見笑於武林。」
這一句「來歷不明之徒」頓時引發了柳南江的怒火,當即沉叱道:「仙子的言詞也太討分了。」
紀緗綾粉面一沉,寒聲道:「既然來意不善,就不必在言語上留餘地。」
柳南江勃然大怒,道:「請仙子立刻出房,否則,在下就要召喚店家來了。」
紀緗綾沉叱道:「不得公道,妾身不回……」
皓腕一揚,一圍粉紅物件向柳南江面門撲去。
「芙蓉仙子」紀緗綾以一套「芙蓉十八甩」的獨門武功而馳名。她所仗恃的兵器就是一十八梁以精鋼打造,外貌粉紅彩色的芙蓉,是一件亦軟亦剛,亦正亦邪的外門兵器。一旦觸體必傷筋骨。即使閃躲開去,花心在一根細管中所儲藏之異香會在旋轉急飛中噴出,嗅之重者昏迷,輕也要損傷內力。
柳南江的師父為一曠世奇人,對內外二派,黑白二道,前輩及新人等所使用之兵器招術俱都瞭若指掌,是以柳南江也深受熏陶。一見對方先發制人,就一面凝神屏息,一面閃身而退。
對付紀緗綾的「芙蓉十八甩」只有一法,就是以快速的劍招制住對方,不讓她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否則,一十八朵芙蓉輪番飛來,即使一一閃躲開去,萬一吸入一絲異香,也將為害無窮。
柳南江方飄身長廊,忽然兩頭無數紅雲湧現,柳南江定睛一看,住局兩端各站著四個紅衣少女,每個人手中都持著一朵鋼裂芙蓉,蓄勢待發。
柳南江這才發覺事態嚴重,不禁吸了一口長氣。
紀緗綾並未繼續出手,只是冷冷一笑,道:「柳相公!一走了之,並非上策。」
柳南江雖處困境,卻仍泰然自若,語音沉靜地道:「仙子應當明白在下並非怕事之人,只因此事純屬誤會,在未澄清前,在下願意容忍。」
紀緗綾道:「柳相公,身邊的寶劍不至於是擺飾吧?」
柳南江喟然一嘆,道:「實不相瞞,在下所佩古劍,煞氣甚重,出鞘濺血方休,因此在下不敢輕易動用。」
紀緗綾冷笑道:「好狂的口氣!柳相公,拔出你的劍來,妾身體內之血足夠喂抱你那把古劍。」
皓腕一揚,就要發出第二枚鋼裂芙蓉。
突在此時,一陣奔雷般的響聲由遠而近,迎奔旅店,蹄聲得得,是一支龐大的馬隊。
馬隊來到店門口,蹄聲突然消失,接著一陣嘈雜的步履之聲傳進耳鼓。
緊跟著,一行勁裝疾眼跨刀佩劍的大漢出現在長廊上。
為首一人,約摸四十餘歲,圓圓臉浮著和氣笑容,宛如一尊彌陀佛像。
這人向現場掃了一眼,笑著問道:「哪一位是柳南江柳相公?」
柳南江答道:「在下就是。」
問話之人恭敬地一揖,道:「在下『祥雲堡』外管事花雲錦,拜見柳相公。」
語氣一頓,自袖中抽出一封泥金紅帖,雙手捧到柳南江面前,道:「這是秦堡主拜帖,有請柳相公過堡一敘。」
柳南江接過拜帖一看,語氣極為恭敬,心中大惑不解。自已與秦羽烈本無往還,他請自己作甚?而且,他何以知道自己的姓名?
驀然,一道靈光閃過腦際,莫非是那本莊周南華已然落到秦羽烈的手中?果真如此,那就不妙了。
不過,柳南江已決定前往一察究竟,將拜帖收在懷中,道:「承蒙寵邀,自當遵命前往拜見貴堡堡主。不過,……」
語氣一頓,目光向紀緗綾一瞟。
花雲錦會意,忙轉身問道:「這位是……」
紀緗綾道:「妾身『芙蓉寨』紀緗綾。」
花雲錦笑道:「原來仙子芳駕在此。」
柳南江招手一指紀緗綾,道:「在下能否前往,還要芙蓉仙子同意。」
花雲錦微一接眉,問道:「這是何故呢?」
柳南江道:「仙子對在下小有誤會,正在向在下理論,在下也在儘力解釋。」
花雲錦轉過身子,面對紀緗綾道:「既然如此,仙子何不同往一敘?」
紀緗綾柔荑一擺,怨聲道:「不必,貴堡在武林中如泰山北斗,妾身也不便過分放肆,柳相公可隨花管事前往。不過,柳相公在離堡之時,請派人預先作通知,妾身與柳相公之間的一點過節,還需要了斷。」
柳南江道:「趁在下拜見秦堡主之際,尚請仙子冷靜三思,內中情由絕非如仙子想象中那樣單純。」
花雲錦道:「柳相公,敞堡堡主正在堡內候駕。」
柳南江點點頭,大踏步向店堂走去。
他本來打算要收拾行李離店地往的,照目前形勢看來,只怕短期內還走不成。於是吩咐店家為他鎖上房門。
柳南江一出店門,早有龍雲錦的屬下帶馬迎候。柳南江接過馬鞍,騰身而上。
花雲錦也躍上坐騎,向他的屬下揮臂一呼,道:「前頭開道。」
不及一盞熱茶功夫,一行已達堡門。
堡門口之彩樓尚未拆去,麗日金光照射之下,更見光輝燦燦。
堡門早已打開,二十四名勁裝武士分兩排左右站立。柳南江方一下馬,堡內飛也似地奔出一人。
此人五短身材,目如電櫃,顯然極為精明能幹。
來人一出堡門,即向柳南江躬身一拜:「祥雲堡內管事龍飛揚拜見柳相公。」
柳南江也躬身還禮,然後在兩位管家的相讓下,昂視闊步,跨進了「祥雲堡」的大門。
驀抬頭,只見堡主秦羽烈與總管公孫彤並立二門台階之上,遙遙相迎。
一般接待之禮,除貴賓或輩份較高之人光臨外,主人多半候於正廳,客到起身相迎而已。
以「祥雲堡」在武林中的聲勢,以及秦羽烈宛如長天一般的高大自視,如此折節下交,委實太令柳南江費解了。
柳南江一面尋思,一面快步行來,不久已臨二門。
秦羽烈一個箭步從台階上迎下來,雙拳當胸一抱,笑道:「昨夜柳相公蒞臨敝堡,適秦某不在,未為接待,請恕以慢客之罪。」
柳南江笑答道:「自叨酒食,何慢之有?」
秦羽烈側身將手一擺,道:「請進廳堂待茶。」
進二門,穿敞廳,來到大廳。
柳南江和秦羽烈分賓主坐定,公孫彤坐在秦羽烈身側相陪,兩名內外管事垂手侍立一旁。
僕僮獻上香茗,秦羽烈這才一正神色,問道:「令師久居世外,想必朗健如昔吧?」
這一問,柳南江險些答不上話來。
柳南江心想,他也不過是在那本莊周南華上看到了師父的名字。因此也就含糊其辭地回答道:「托堡主的洪福,家師甚是朗健。」
秦羽烈忽然喟然一嘆,道:「憶及十五年前於川漢道上,秦某與令師同在一廢寺中避雨。
令師對武學真是博大精深,一夕晤談,使秦某受益匪淺。秦某今日稍有所成,也都是令師的賜與。多年來想再與他老人家一見,可惜再無機緣了。」
柳南江不禁心頭大驚,從秦羽烈的神情言談中觀察,聽不出一個字的假話,看不出一絲假意。而十五年前師父為了採集一種藥材有半年的時間僕僕風塵於川漢,師父曾向他提過這件事。
柳南江意識到自己的判斷可能錯了,可是,他也不敢深談,只得不著邊際的應道:「原來堡主與家師相識!」
秦羽烈語氣幽然,道:「十五年白雲蒼狗,彈指即過。可是這十五年來,秦某無一日安心過。」
柳南江茫然問道:「何故?」
秦羽烈道:「他老人家要我代他尋訪一件物品,想不到十五年來一無所獲。」
柳南江心頭暗動,振聲問道:「尋訪何物呢?」
秦羽烈「咦」了一聲,道:「他老人家沒有向你提過吧?」
柳南江搖搖頭,道:「不曾啊!」
秦羽烈道:「不至於吧?……」
目光炯炯投注在柳南江臉上,語氣頓了一頓,又道:「令師何日將來中原?」
柳南江道:「在下拜別家師前夕他老人家已經閉關自修了。」
秦羽烈「噢」了一家,問道:「你知令師準備閉關多久?」
柳南江搖搖頭道:「不知多久?」
秦羽烈吸唇沉吟一陣,道:「既然如此,這件事秦某要與你一談……」
語氣一頓,向身旁的公孫彤一擺頭,道:「退下,掩門。」
公孫彤立即向柳南江行禮告退,與二名內外管事退出大廳,並關上了大廳的正門。
秦羽烈目露精光,四下一掃,又凝神靜聽一陣,這才自懷中取出一隻錦盒,往柳南江面前一放,問道:「柳相公可曾聽說過此物?」
錦盒中放著一塊如茶杯口一般大小的玉佩,遍體血紅透明,飾以一縷鮮綠絲穗,顯得晶瑩可愛,鮮艷奪目。柳南江一見之下,心頭狂震,真想伸手奪過。不過,他卻暫時忍住了。
秦羽烈既然敢放膽置於他的面前,就不在乎他會動手搶奪。
柳南江鎮定心情,淡淡一笑,道:「家師一再向在下提起,此她是本門遺寶,想不到竟然落在堡主的手中。」
秦羽烈道:「果真令師未曾向你提過這件事情……」
活聲一頓,兩指將錦盒中玉佩夾起,又道:「玉佩共有兩塊,一正一副,換言之,即一真一假。這塊是副玉佩,是令師交給我作樣品之用。」
柳南江想不到內中還有如許多「文章」,幸而方才未曾動手搶奪,不然就要去人現眼了。
不過,他也深為迷惑,師父為何不將這些情形告訴他呢?沉思良久,仍然想不通個中原由。
秦羽烈笑道:「方才見柳相公神色,可能將這塊玉佩當成真品了。」
柳南江面上不禁一訕,也深深佩服對方銳利的目光,吶吶道:「看上去與家師所描述的一般無二。」
秦羽烈道:「事實上卻有分別,真品雖晶瑩透明而不透射日光,光彩耀眼而不眩目。
柳南江心頭又是一動,這也是他師父未曾提過的事。
秦羽烈目中精光將柳南江掃了數遍,接著道:「那玉佩價值在另一件異寶上,若沒有那塊玉佩,另一件異寶就一無價值可言,因此那玉佩也成了稀罕之物。令師提過這件事嗎?」
柳南匯點點頭,道:「他老人家談起過。」
秦羽烈緊跟著問:「那是何物呢?」
柳南江猛然省悟自己方才失言了,但是已經無法抵賴,心機暗轉,淡然一笑,道:「想必家師與堡主也曾談起過,你我心照不宣吧!」
秦羽烈神情微微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心照不宣!柳相公真是少年老成啊!」
柳南江道:「堡主過獎!」
秦羽烈重又將玉佩放入錦盒,將錦盒收入懷中,一臉笑容,凝重地道:「不瞞柳相公說,昨日這場賽會秦某是別有用心的。」
柳南江不禁暗暗吃驚,這場賽會別具用心他昨晚就已發覺了,吃驚的是秦羽烈何以對他如此坦白?
秦羽烈又道:「秦某也不曾遠赴關外,半月來一直就匿居在這曲江附近。」
這倒是柳南江意料之外的事,當即問道:「堡主此舉有何用意呢?」
秦羽烈狀似神秘地壓低聲音,道:「暗觀動靜。」
柳南江問道:「有何發現?」
秦羽烈道:「容秦某隨後奉告。現在秦某先問柳相公一句,昨日在賽會之中,你可曾留意座間之人?」
柳南江道:「請恕在下眼淺……」
秦羽烈神情似笑非笑,緩聲道:「柳相公,這你就不對了。」
柳南江笑道:「請指教。」
秦羽烈道:「你分明對那個厥狀至丑的老人倍加註意,怎可以說起眼淺這句話來了呢?」
柳南江心頭暗凜,抵賴無益,也非所願,直告心意,又非他所欲。因而模稜兩可地道:
「家師曾一再叮囑,對奇人異士應多加留意。」
秦羽烈問道:「那丑老人算奇人異土嗎?」
柳南江道:「貌相奇醜,言行怪異,自然堪稱奇人異士。」
秦羽烈道:「言行任在何處?異在何處?」
柳南江不禁一愣,隨即緩緩搖搖頭道:「這……在下就難以答覆了。」
秦羽烈乾笑一聲,接著面色一正,肅聲道:「秦某因當年曾與令師有一晤之緣,故而對柳相公推心置腹,引為知己,如柳相公對秦某心懷戒意,不但秦某一番苦心付於流水,且將貽誤當年令師交辦之事。尚祈柳相公勿見外是幸。」
柳南江心頭大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秦羽烈雖言來中肯,畢竟虛實難辨,正邪難分。推心置腹言之過明,疑之戒之又恐當真貽誤契機。心意暗動,決定半信半防。主意既定,柳南江面色隨即一朗,笑道:「堡主之苦心善意,在下謙謝。集雲世道不古,人心難測,畢竟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真耶?假耶?日久天長,總有水落石出之日。在下似不必對堡主心懷戒意,請堡主不必多疑。」
言來通情達理,不卑不亢。
秦羽烈呵呵笑道:「相公不愧文或全才……」
語氣一頓,笑容突斂,又道:「如此甚好,你我可以暢言無忌。昨晚那丑老人離去時,曾見你尾隨其後,結果如何?」
柳南江道:「過杜曲,入松林,在下行跡就被那丑老人發覺了。」
秦羽烈輕「噢」了一聲,又道:「那丑老人向你動武了嗎?」
柳南江道:「若向在下動武,在下現在就無法與堡主對坐談心了。」
秦羽烈兩道濃眉倏然一楊,疾聲道:「相公是謙話?還是真話?」
柳南江道:「堡主也曾見過那歐陽玉紋的功力,也許還試過那丑老人的功夫,當知在下所言並非謙語。」
秦羽烈道:「柳相公太客氣了。」
語氣一頓,又道:「以相公看來,那丑老人昨晚所為何來?」
柳南江一字字如敲金擊玉般道:「昨夜與會,有耀武揚威之勢。」
秦羽烈喃喃道:「耀武揚威……」
突地目光一亮,雙掌一擊,振聲道:「柳相公看得甚難,他必知難而退。」
柳南江劍眉一蹙,道:「知難而退?!這?……」
秦羽烈飛快地介面道:「令師對秦某有一夕授教之恩,為尋回玉佩一事,秦某雖殺身殞命也在所不惜?何在乎他耀武揚威?」
柳南江聞言深感激動,離座起身,抱拳一禮,道:「在下謹代家師謝過。」
秦羽烈連忙起身回禮,道:「不敢消受……」
接著,復又對外揚聲道:「來人!」
隨開處,總管公孫彤當門而立。
秦羽烈問道:「什麼時候了?」
公孫彤答道:「酉初光景。」
秦羽烈道:「吩咐內廳擺宴,我要與柳相公把盞一敘,總管偕同小姐出席作陪。」
公孫彤應諾退下。
柳南江連忙措詞道:「不敢叼擾酒食,在下尚待……」
秦羽烈飛快介面道:「柳相公不必推辭,秦某還要與相公一談『子午谷』之事。」
「子午谷」三字就如三響焦雷,使柳南江為之一震,不禁疾聲道:「堡主知『子午谷』位於何處嗎?」
秦羽烈道:「秦某業已昨夜查明,那丑老人在『子午谷』結廬為居……」
此時,總管公孫彤走來,道:「酒筵已備,請堡主陪同貴賓入席。」
秦羽烈擺手禮讓,道:「柳相公請,你我席間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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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雲堡」廣大深邃,柳南江一旦登堂入室,方知堡內佔地不下萬畝,如此大的堡寨,必然藏龍卧虎。著來秦羽烈享譽武林,並非幸致,的確頗具實力。
內廳與大廳相隔兩箭之遙,安步行來,轉瞬即到。
佔地雖不如大廳寬敞,陳設卻極為雅緻,別具一格。由此可見,秦羽烈為人不俗,超塵脫俗之人,少有梟雄。柳南江對秦羽烈不禁又多增一份好感,減去一分疑慮。
二人分賓主坐定,只聽簾內傳出一聲嘹亮清脆的呼喝:「小姐到!」
隨聲簾幕啟動,秦茹慧在兩個老嬤,四個青衣使女簇擁下走出,步履端莊而不失輕盈,神情肅穆而不減健美,款款來至席前。
柳南江早已起身迎候,昨夕遙隔五丈,已見秦茹慧之天生麗質,傾城絕色,如今面面相對,更見其明艷照人,加之香風撲鼻,柳南江心神不禁微微一盪。
秦茹慧襝衽一福,道:「茹慧拜見柳相公。」
柳南江極為恭敬地一揖,道:「不敢,在下這裡回拜。」
俗禮客套既罷,各自落座。秦羽烈和柳南江相對,公孫彤和秦茹慧打橫,四人各據一方。
酒過三巡,柳南江已專心等待秦羽烈重提「子午谷」之事,孰料秦羽烈卻絕口不提,柳南江雖心急如焚,站在客位,卻不便催促,只得耐住性子等待。
這時,秦茹慧輕啟櫻唇道:「柳相公,茹慧有一事求教。」
柳南江道:「言教不敢。」秦茹慧道:「茹慧昨夕登台演練劍法完畢時,相公突然離座而起,面有詫愕之色,不解是何緣故?」
柳南江心頭暗怔,不動聲色地笑道:「姑娘明察秋毫,在下舉止失態,處身於數百群眾之中,也未能逃過姑娘高明慧眼。」
秦羽烈插口問道:「究竟是何緣故,柳相公可否明告?」
柳南江道:「因為秦姑娘在劍法上留下一招,因而使在下錯愕不解。」
秦羽烈哈哈笑道:「柳相公端的是少年老成,為何不說小女劍法缺了一招呢?」
柳南江道:「說缺了一招也未曾不可。不過,以在下臆度,秦姑娘未必會以招式不全之劍法在大庭廣眾之下示人。」
秦羽烈喟然嘆道:「的確是缺了一招,這套『歸真劍法』因第十三招『反璞歸真』之招式缺失,已毫無價值可言了。」
柳南江道:「堡主既已知道第十三招為『反璞歸真』因何……」
秦羽烈介面道:「說來慚愧,十五年前秦某在川漢道上與令師作一夕之談時,才知道這套劍法還有一招『反璞歸真』。」
柳南江道:「傳聞這套劍法多年失傳,雖招式不全,也難能可貴了。」
秦羽烈道:「這套劍法是拙荊在無意中所得,鑽研多年,百端惴摩,竟小有成就。」
柳南江道:「因何不見尊夫人?」
秦茹慧道:「家母自得知這套劍法不全后,終日鬱郁。十年前仲秋之夜,留書出走。揚言如來求得此招劍法,絕不再歸,就此沒有下落。」
柳南江輕「噢」一聲,未再接話。
秦茹慧語帶幽怨,道:「茹慧慎終追遠,決心要覓得此招劍法以完成家母心愿。如有機會,還望柳相公成全。」
柳南江慨然答道:「那是自然。」
話出如風,難以收回。柳南江暗暗自責,這句話答應得太欠考慮了。
秦羽烈活題一轉,道:「昨夕歐陽玉紋登台演練的那套劍法,柳相公看清楚了嗎?」
柳南江不置可否地道:「是『蓮台七式』吧!」
秦羽烈雙掌一擊,道:「對!那歐陽姑娘演練的劍法招式是否齊全?」
柳南江道:「七式一招不缺。」
秦羽烈又問道:「功力如何?」
柳南江道:「少說也有六、七成火候。」
秦羽烈道:「那歐陽姑娘想必還有所保留。」
柳南江微微頷首,道:「可能留有一成餘力。」
秦羽烈道:「一個女兒家,能將佛門大乘絕學演練到七、八成火候,這種氣勢已經夠驚人的了。」
柳南江笑道:「在下深有同感。」
秦羽烈跌足嘆道:「『蓮台七式』與『反璞歸真』同為佛門兩大絕學,失傳已久,今日同時再現,演練之人又同為少女。但歐陽玉紋的『蓮台七式』不但招式齊全,且功力驚人;小女的『歸真劍法』卻失之精華。秦某怎不以為憾呢?」
柳南江道:「凡事皆有天意,堡主又何必強求呢?」
秦羽烈道:「秦某行道江湖,武林中有人批評秦某心高氣傲,其實秦某隻是傲骨虛心……」
柳南江不禁脫口贊道:「好一句傲骨虛心!」
秦羽烈展露一絲苦笑,道:「偏偏造化弄人,煞了秦某的傲骨。」
柳南江道:「堡主似不必為此一招劍法引以為憾,機緣湊巧,也許不求自得。」
秦羽烈拱手為禮,道:「托柳相公洪福……」
話聲一頓,又道:「柳相公可否容秦某說一句心腹話?」
柳南江道:「堡主直言無妨。」
秦羽烈神色凝重,語聲鏘鏘有力,道:「對尋回令師遺寶一事,秦某、小女、以及本堡所有門人,無不全力以赴,雖殺身殞命也在所不辭,不過,對那一招缺失之劍法,若機緣未到,重現人世,尚望柳相公鼎力協助,以償秦某宿願。」
柳南江已然答應秦茹慧在前,豈能拒秦羽烈於後。而且對於尋回本門遺寶一事,若得秦羽烈相助,又大有益處。因而柳南江不假思索地答道:「在下聽堡主吩咐就是。」
秦羽烈神色一振,連道:「不敢!不敢!君子重在一諾……」
側首向公孫彤一擺手,道:「傳人!看大杯侍候。」
公孫彤一揮手,立見一個青衣小僮捧著兩隻巨杯來到席前。
秦羽烈親手將兩杯的滿,道:「來!乾杯!」
柳南江至此已被秦羽烈之豪氣所染,抬腕舉杯,「鏘」的一聲,兩杯碰在一起。
一為得意,一為洒脫,卻不由自主地暗運內力於巨觥之上。
兩杯一觸即分,各自飲干。
秦羽烈振聲笑道:「柳相公好深厚的內力!」
柳南江道:「請恕唐突之罪,在下無意一試堡主……」
秦羽烈一揚手,道:「柳相公休如此說,你我俱因興高采烈,而不由自主。……」
語氣一頓,又道:「秦某出道以來,只遇見兩個內力深厚之人,一為柳相公,一為昨夕前來耀武揚威之丑老人。」
秦羽烈一提到丑老者,柳南江感到機不可失,忙即相機言道:「方才在前廳時,堡主言道那丑老人在……」
秦羽烈一揚手制住柳南江的話,向公孫彤一擺頭,沉聲道:「傳令下去,非近衛人員不得接近內廳三十步以內,並命龍飛揚加強巡邏,回來時將廳門封閉。」
公孫彤應命退下。
柳南江不禁暗暗納罕,只是談談「子午谷」之事,也要如此慎重嗎?
公孫彤傳令完畢,掩上內廳之門,重又返席歸座。
秦羽烈這才端正容顏,緩聲發話道:「這件事還得細從頭說起。」
柳南江道:「在下洗耳恭聽。」
秦羽烈倏然兩道濃后一挑,問道:「柳相公可曾聽說過『終南三君子』其名?」
柳南江點頭答道:「聽家師提過。」
秦羽烈道:「三君子之中,大先生『鐵君子』古如松,二先生『石君子』竺道台二人早年即以歸隱,不知去向,只有三先生『竹君子』肖雲達一人居於終南三老峰頭,不時還在江湖走動。」
柳南江插口道:「肖三先生不是早已物化了嗎?」
秦羽烈點點頭,道:「是的,那是十二年前之事。當時江湖之間突起一項傳言,說三先生居於三老峰是為了要訪一件異寶,秦某因令師交代之事在身,聞言后即趕到三老峰頭一探究竟……」
柳南江見對方突然停口不言,不禁插口問道:「結果如何呢?」
秦羽烈喟嘆一聲,道:「可惜秦某晚去一步,肖三先生已於早一日死於三老峰下了。」
柳南江微蹙眉尖,喃喃道:「以肖三先生的武功而言,竟然也……」
秦羽烈介面道:「肖三先生獨門武功『寒梅掌』剛柔井濟,聲震武林,當時武林中少有望其項背者,以秦某設想,肖三先生很可能是遭人暗下毒手。」
柳南江道:「那恐怕就很難猜測是何人下的毒手了。」
秦羽烈搖搖頭,道「不然,秦某盤桓半月有餘,終於查出『關中一龍』凌震霄於三先生被害之日曾在三老峰下出現過。」
柳南江道:「即使如此,也不能說凌某就是謀害三先生之人。」
秦羽烈點點頭,道:「柳相公言之有理,不過以在下想法,以三先生之武功而言,即使遭人暗下毒手,也不會一無抗拒,行兇之人必定會被三先生的『寒梅掌』所傷。因此,秦某於離開三老峰頭之後,即四處找尋凌震霄的下落,卻再沒有見到他的蹤跡。」
柳南江淡淡一笑,道:「堡主此去恐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秦羽烈微微一驚,道:「何故呢?」
柳南江道:「七年前的三月三日,凌震霄已在長安城南觀的崔尚書宅『七柳齋』中遇害,心脈震斷而亡。」
秦羽烈問道:「柳相公何以知道?」
柳南江道:「當時家師也在四處找,只惜晚去一步。」
秦羽烈頷首嘆道:「既然如此,這段武林公案也就不了了之。」
柳南江道:「不然。本門失蹤那塊玉佩雖不敢肯定是凌震霄自肖三先生處掠奪,但是,的確在凌震霄手裡出現過。而凌震霄遇害后,那塊玉佩又不知去向。」
秦羽烈道:「以令師的看法,謀害凌震霄的兇手是誰呢?」
柳南江道:「家師未能提供此事。」
秦羽烈緩額首,陷於沉吟。
柳南江關心的是有關「子午谷」一地之下落,見秦羽烈話題扯遠,趁此機會,忙又問道:
「堡主知道那『子午谷』位於何處嗎?」
秦羽烈道:「可能在終南山中。」
柳南江想不到對方繞了一個大圈子,仍然沒有說出確切地點,不禁一皺眉尖,道:「堡主方才言道,那丑老人在『子午谷』結廬而居,怎麼會不知確切位置呢?」
秦羽烈道:「因為那丑老人居於終南山內……」
柳南江插口道:「那又如何知道丑老人所居住的地方名為『子午谷』呢?」
秦羽烈神色突轉凝重,道:「據秦某昨夜調查所得,丑老人雖行為聲張,舉止狂放,倒還不是一味作惡之人,有時遇人嫌其骯髒奇醜而加以奚落訕笑時,也不加深究,僅一笑置之。
但是若聽說有人打聽『子午谷』下落,則絕不放過。據秦某風聞,半月來,已有三人喪命於那根黑竹竿之下。」
柳南江不禁心頭大駭,驚問道:「何以會如此呢?」
秦羽烈道:「據秦某判斷,『子午谷』一地即為丑老人結廬之所,自然,那塊地方一定也隱藏著某種秘密。」
柳南江失笑道:「如此說來,在下倒是萬分僥倖了。」
秦羽烈微有驚詫之色,振策問道:「柳相公昨夕曾向丑老人打聽過『子午谷』的所在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曾經向他動問。」
秦羽烈面上驚詫之色更濃,疾聲問道:「他沒有找你動手?」
柳南江道:「當時在下話一出口,他就勃始大怒聲言,凡是查詢『子午谷』的人絕不放過。嚴辭命其徒兒歐陽玉紋動手拿人。」
秦羽烈追問道:「以後呢?」
柳南江不禁面臨猶豫了,丑老人曾說與他師父舊日有約,而且識得柳南江身佩古劍名為「寒星」。
因此,才偃兵息鼓放過了他,他猶豫著是否該將全部經過向秦羽烈合盤托出。
突然,他腦際靈光一閃,想起丑老人所說「如今江湖論謀不論劍,鬥智不鬥力」那句話,決定留些餘地。
心意既決,立即朗朗答道:「說來堡主也許不信,在下只閃避了歐陽姑娘一招,那位丑老人就喝退門徒,教在下快走。」
秦羽烈頻頻頷首,道:「這位丑老人才能早年與令師互有交誼,從柳相公閃避的身法中看出相公的來歷,故而有顧慮,所以才將相公放過。」
柳南江心頭不禁暗駭,對方的心機真是細密而又敏捷!
秦羽烈又道:「柳相公此次前來中原,想必是專程前來查尋貴門遺室的,請問打算自哪一方面著手?」
柳南江微一沉吟,道:「在下打算先到『子午谷』看究竟。」
一直靜坐的秦茹慧這時突然插口道:「柳相公,請恕茹慧冒昧。家父方才說過,為尋訪貴門遺寶,我們願盡全力幫助。相公要先前往『子午谷』一探究竟,自然要先查出『子午谷』位於何處,這件事情也許異常艱巨。茹慧深願與相公同行,順便一訪家母下落,再則也好與相公守望相助,不知相公願意攜帶否?」
柳南江一時不知所措,道:「這……這……」
秦茹慧嬌媚笑面突地一收,語氣幽幽地道:「如果相公執意不願,茹慧就不能勉強了。」
柳南江劍眉緊蹙道:「並非在下不願,而是男女同行,有所不便……」
秦羽烈朗朗笑道:「原來是這個緣故,柳相公大可不必如此拘泥。男女雖有別,然而武林中人分別卻不大。尤其柳相公系出名門,為一坦蕩君子,小女隨行,秦某絕對放心得過。」
柳南江若執意不肯,又恐對方說自己小家子氣,只得一點頭,道:「堡主既如此說……」
秦茹慧迫不及待地搶口道:「柳相公答應了嗎?」
柳南江淡淡一笑,道:「只要姑娘不怕苦,在下深願有此良伴。」
秦茹慧欣然離座而起,盈盈拜道:「多謝柳相公。」
柳南江連忙起身還禮。
兩人回座后,秦羽烈問道:「柳相公打算何時起程?」
柳南江一皺眉頭,道:「原擬午間就要動身的,不意『芙蓉仙子』紀緗綾與在下發生了一點小誤會,可能還要在這曲江池畔盤桓數日。」
這時,總管公孫彤插口道:「請柳相公放寬心,這已著花外管事與芙蓉仙子傳話,三月之內由本堡給她滿意答覆。」
柳南江連連搖頭,道:「此事怎能拖累貴堡,在下擬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再作遠行打算。」
公孫彤微微一笑,道:「若是柳相公相信,就交給老朽辦吧!」
柳南江不知該如何拒絕對方,秦羽烈不禁插口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南江就將此事略述一遍,說到冒用請柬處,不禁有些靦腆。
秦羽烈聽完后,沉吟一陣,道:「此事可大可小,很明顯的是有人嫁禍。柳相公,這事就交給公孫總管去辦吧。從大體上說,事因賽會而起,本堡有責任查明事實真象,論私情,秦某理應為相公代勞,相公幹萬不要因此而誤了要事。」
這樣一來,柳南江倒是不便這櫃,只得抱拳向公孫彤一禮,道:「有勞公孫總管費心!」
公孫彤拎須笑道:「相公太客氣了。」
秦羽烈道:「柳相公看來頗有倦容,散了吧!……」
轉身向公孫彤道:「吩咐龍飛揚整頓上房,侍候柳相公安歇。」
柳南江連連稱謝,道:「堡主不必費心,在下還是回客店安歇吧!」
秦羽烈連連搖頭,道:「那怎麼行!秦某不知倒還罷了,既知相公在此,怎能讓相公屈身客店。」
柳南江不便婉拒,只好聽其安排。
柳南江已有將近一個對時未曾合眼,這一夜倒是睡得非常香甜。
翌日黎明即起,龍飛揚親領四名青衣小僮侍候柳南江梳洗。總管公孫彤又親來陪伴吃早點,只是未見秦羽烈蹤跡,柳南江也不便動問。
柳南江存放於「倚水閣旅店」中的箱籠衣物,公孫彤已派人前去取來。如今福兒不在身邊。行囊輕巧,於是柳南江親自動手整理。
在整理那些書籍時,柳南江突然又想起那本在旅店中被竊的那本破書。早先柳南江曾懷疑秦羽烈派人竊去的,如今這念頭在昨夜一陣傾談后早就打消了。
午間,秦羽烈又出現了,少不得又是大擺筵席為柳南江餞別。
這頓酒飯一直吃到午後方才終席,又依依不捨地傾談。拖到申正光景,柳南江和秦茹慧這才分乘兩匹良駒馳出「祥雲堡」的大門,朝正南絕塵而去。
杜曲是長安與終南山之間的一個大鎮,鎮上草屋林立,招商旅店和茶樓酒肆到處可見。
這條路並非通商大道,此鎮如此繁榮,是因杜曲的招商旅店、茶樓酒肆做的是香客買賣。
每年七、八、九,這三個月,朝山進香,雅興登高者,莫不從杜曲一過。
鎮頭上的唐家老店,是一進鎮上的頭一家,佔了地勢之利,成了金字招牌,費用也貴得驚人:上房一宿紋銀二兩,人吃飯,馬上料,還得另外算計。
越貴越有人住,稍有兩文的無不以住進「唐家老店」為榮。可是,「唐家老店」卻不是見銀子就接待,他還要看看這位客人的身份排場,因此每臨進香季節,別家都已客滿,而「唐家老店」總還有空著的上房,並非店主人不懂營商之道,而是萬一來了個達官顯貴,千金貴婦,騰不出上房接待,那可不是玩的。
這天,薄暮時分,兩乘快騎來到「唐家老店」門前,馬上人是一男、一女:男的丰神俊逸,女的明艷照人。他們正是申牌光景才離「祥雲堡」的柳南江和秦茹慧。
站在店門口的店家,憑一雙利眼於活兒,靠一張巧嘴賺銀子,一搭眼,就知道這一雙男女不是一般香客,多半是哪位朝廷大員的哲嗣,微服以索民隱,順道遊山玩水。
店家哪敢怠慢,揚臂一揮,兩名年輕馬夫飛奔而出,各自接過馬鞍,店家也飛快來到馬前,恭禮肅客,道:「二位,辛苦啦!」
柳南江和秦茹慧翻身下馬,接過行囊的小僮也隨後而至,柳南江看著他們卸下行囊,這才向秦茄慧擺手,禮讓先行。
秦茹慧也不客氣,抿唇一笑,蓮步矯健地往店內行去,柳南江隨後而行。
來到櫃前,柳南江低聲向店家道:「上房要兩間。」
店家應了一聲,轉身帶路。
兩間上房毗鄰而居,在分手時,秦茹慧低聲道:「柳相公,待我略作梳洗,再來你房中拜見。」
柳南江道:「姑娘自便。」
浴洗更衣后,柳南江又等了一刻,未見秦茹慧來,想是女兒家梳洗不像男人那樣省事,枯坐無聊,於是信步去至店堂。
店裡甚為寬敞潔凈,約有四十餘張光滑潔亮的紅木八仙桌,此時正是用飯的時候,座間已有六七十個食客。
柳南江放眼向座間略一打量,心頭不禁一怔。
原來座上有不少人是前夜在「祥雲堡」群芳賽會筵席上見過的人,柳南江一出現,紛紛向他投目注視。最不妙的是「芙蓉仙子」紀緗綾也率領她的門人在座。
不過,紀緗綾卻未去注視柳南江,對他的出現似恍若未覺。
柳南江連忙退了回來,適巧秦茹慧來到他的房門口,向他展顏笑道:「柳相公久等了。」
兩人進入房中,柳南江順手帶上房門,面上微有不安之色,吶吶道:「姑娘在此,不該掩門,只是在下有幾句……」
秦茹慧落落大方地笑道:「賤妾早已說過,請柳相公勿將我看成閨閣千金,頭上三尺有神明,只要不欺暗室,胸懷坦蕩,別說關上房門,即使……」
柳南江惟恐她說出過於大方的話,忙介面道:「難得姑娘如此開明……」
語氣一頓,眉尖微蹙,又道:「店內住了不少前夕往貴堡赴會之人,你我同行,諒必引起種種猜疑了。」
秦茹慧柔美一笑,道:「在柳相公面前,本不該輕出狂言,請恕賤妾冒昧說一句,我行我素,不必將那些跳樑小丑放在眼。」
柳南江微微一怔,心想:「這秦茹慧姑娘,倒頗有乃父之風。」
其實,秦茹慧誤會了柳南江的意思,他並非怕事,只是因為外界盛傳秦羽烈籌辦群芳賽會,一來想藉機炫耀「祥雲堡」實力,二來展現乃女才華,藉機擇一佳婿,因此,這一旦和秦茹慧同行,難免會引起別人的揣測。
秦茹慧見柳南江不語,不禁一蹙蛾眉,道:「柳相公有所顧忌?早知如此,賤妾就不該……」
柳南江連忙介面道:「姑娘請勿誤會,在下是為姑娘著想。」
秦茹慧蛾眉一舒,展顏笑道:「只要柳相公無所顧忌就行了,茹慧並不拘泥這些小節,走!我們乾脆到店堂內用飯去,讓他們挖空腦子去胡思亂想吧!
兩人來到店堂,相對落座,要了幾碟應時小菜,一壺本地有名的「西鳳酒」,輕斟慢酌。
座間果有不少人向他們頻頻注目,竊竊私語。柳南江內心不安,秦茹慧卻談笑風生,豪飲如故。
柳南江突覺自己不如一個女子來得豪放洒脫,一念及此,豪情頓起,連飲三杯,也毫無拘束地和秦茹慧談笑起來。
驀在此時,店家引領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漢子走了過來。
那中年漢子拿一把沒有鞘套、黯然無光的長劍,劍尖上扎著一束稻草,那是要賣的標記。
店家雙手扶著那中年漢子的肩頭,讓他遠遠的站著,沉叱道:「就准你在這兒站一刻工夫,除了有客人喚,你如膽敢到座間去,我就折斷你的狗腿。」中年漢子連連稱謝,雙手捧劍,規規矩矩地在店家指定的地點站著。
柳南江初見那中年漢子捧劍求售時,心中不禁一動,繼而加以細看,卻又大失所望,只要一看那劍身上的斑爛銹跡,就知道除了那些專門捉鬼拿妖的老道還可以拿去比畫比畫之外,保證砍不斷像拇指粗的樹枝。
這時,已有人在揚聲問道:「喂!你那把劍要多少錢?」
中年漢子答道:「十兩紋銀。」
發問之人縱聲笑道:「不貴!不貴!這把劍哪兒來的?」
中年漢子又道:「小人三代傳家之寶。」
那人奚落地笑道:「我看你比那把劍還要寶貴,拿到西龍虎山去找張天師的門人,他們鬼畫挑符時也許用得上這把劍。」
一時訕笑之聲此起彼落,那中年漢子滿面欲哭無淚的神情。
柳南江看在眼裡,心中大是不忍,向那中年漢子一招手,道:「喂!你過來。」
那中年漢子看也看見了,聽也聽見了,卻有點趔趄不前。
店家在他身後猛力一推,大喝道:「聽見沒有?那位相公喚你,還不快主!」
中年漢子險些跌倒,跌跌撞撞來到柳南江面前,恭敬地問道:「相公有何吩咐?」
柳南江道:「請問老哥的先人從事何業?」
中年漢子答道:「世代為樵,砍柴為生。」
柳南江又問道:「怎會以這把劍來作為傳家之物呢?」
中年漢子道:「家徒四壁,別無值錢之物。」
柳南江道:「知道這把劍的來歷嗎?」
中年漢子道:「小人的祖父一日在山中伐木時撿到的。」
柳南江道:「劍給我看看。」
秦茹慧好奇地問道:「柳相公因何對這把劍一看再看?」
柳南江笑道:「好奇而已!」
秦茹慧又問道:「看出什麼名堂沒有?」
柳南江不禁失笑道:「生鐵一段,當廢料賣,也許還可以賣上五十個銅子。」
說著,將劍交在左手,右手屈指在劍身上輕輕一彈。
柳南江的目的不過想聽聽聲音,只聽「啦噠」一聲,竟然彈下了一塊長約二尺,寬約五分的廢鐵來。
柳南江根本就不曾用力,大概是那把劍太朽了。
舉座傳來一片鬨笑之聲,還有人大叫「好劍呀!好劍呀!」意在奚落柳南江。
秦茹慧不禁微微蹙眉。